第2章 (2)

氣,便是他一日中最重要的事了。

但那人愛吃,他便鬼使神差地帶了上來,想知道這般含蓄的邀約是否被魔修感知。

琴聲未起,凡心已動。

十指落下時有刀割之感,因為他心不淨,碰不得這有幾分靈性的琴了。尤明言輕嘆一聲,仍舊與平日一樣,輕抹慢挑,對被割出紅印的十指恍若不察。

倘若有人仔細去聽,便知這仙君的琴聲中含着隐悲,他的心思也全不在琴上,總是禁不住擡頭看看,似乎在找着何人。

今日怕是不會來了。

尤仙君有些失落,方要收手時,忽然聽得亭外有人喊了他的名字。擡眸看去時,那黑衣的少年正面帶微笑地站在池邊,年輕得有些稚嫩的臉上滿是神氣和自傲之意。

少年魔修将寬袖一拂,道:“尤仙君,你可是早就發現我了?”

尤明言一怔,合目不答。

魔修從他的神色中倒是明白過來了,這仙君早就發現了他的所在,只是想等他自己出來,才不做聲色。

他本想說些什麽,尤仙君卻先他一步開口了。

“你上來罷。”尤明言道。

“我怎知你亭上有無靈符?”魔修吃過一回苦,便謹慎了許多。

“我不會傷你。”尤明言垂眸,道,“只是想同你說幾句話,如此罷了。”

非奸即盜。

這其中一定有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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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以為他不知道,這些所謂正道的仙者都是嘴上一套心裏一套,現下說些好聽的叫你放下戒心,再一并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他師父就是這麽死的,他怎能再重蹈覆轍?

應無宿死盯着尤仙君的臉,想從中看出些什麽。

但自然是什麽都看不出的。他本身就不是什麽很會識眼色的人,尤明言又不愛外露情緒。所以他帶着自信而不屑的微笑看了尤仙君一會,便感覺到了一種糟糕的挫敗之意。

這尤明言要是先動手該如何,他定然是打不過的,今日出現也不過是他一時頭熱,想來挑釁一番。

應無宿思慮良久,終于憋出一句:“你可知我來找你是為了何事?”

尤仙君默然道:“不知。”

“我來找你,是想與你雙修。”

是了。

就是這句。與魔修雙修本就是難以啓齒之事,對尤明言這種自視清高的仙君更是侮辱。

應無宿收了笑,靜靜地望着尤明言,想看這張無悲無喜的臉上露出一絲怒色。

尤仙君的神情确實變了。

尤明言沉默半刻,道:“我……還需些時間考慮。”

應無宿:“?”

尤明言:“今日我只想請你喝茶,你還有別的話也放一放。先上來罷。”

應無宿總覺得哪裏不對。

他坐在尤明言對面時,渾身都不自在,倒也不是說因為讨厭對方而惡心難受,而是他一直把對方當敵人,現在卻是這樣一種反饋,他感覺有些失控。

尤仙君把桃子糕推到了他的面前,道:“這是山中小童做的,你若喜歡,就吃上幾塊。”

“……”應無宿面無表情,企圖挽救自己陰險狡詐狠毒的魔修形象。

這裏面放了迷藥吧?尤明言故意隐下自己的怒意,還想用糕點來迷惑他……還真是心思缜密。可惜,像他這麽聰明的魔修,怎麽可能鑽進這種圈套。

尤明言卻不知他為何坐着不動,以為少年是初次來此,心下有些拘束。

小火。清茶。

氤氲的白霧漸漸融散。

尤仙君替應無宿沏了杯茶,道:“這是用初春消融的雪水煮的,仙門裏喚作百花茶,還有些燙,你且等它涼些了再喝。”

百花茶确實名不虛傳,還未入口,應無宿就已聞到百花盛放的蓊葧香氣,他再去細聞,又覺是三四月的春風,暖意氤氲,似有萬千垂柳迎風而動,叫人心曠神怡,忘卻世間紛擾。

他被這臆想的暖風吹得暈暈沉沉,竟連尤明言說了些什麽也聽不清了。應無宿晃晃腦袋,想讓自己清醒些,再睜眼時那盤桃子糕又被尤明言往他面前推了些。

到底是想做甚。

他怎麽看不明白?

應無宿咽了口口水,擡眼又看了看尤明言。

尤明言正垂眸端着白瓷杯品茶,并沒有注意應無宿這邊的舉動。

要是這仙君真的只是請他喝茶吃糕點,那他心裏想這麽多不是顯得有些可笑?

那……他就吃一塊,應該不會有事吧?

他猶豫了半刻,還是小心翼翼地拿起了一塊放進嘴裏。仙童的手藝倒是見長,本就軟糯的圓圓糕如今更是入口即化,唇齒留香。他吃完一塊,意猶未盡,又跟往常一樣舔了舔沾了粉的指尖,舔完才想起面前還坐着個尤明言。

應無宿僵硬地擡頭看了看,看見尤明言仍垂眸拿着那杯茶,并沒有看他,才慢慢放松下來。

尤明言面色淡淡,問應無宿:“雙修是如何個修法?”

應無宿一時語塞,突然不知該如何回答。

尤明言又道:“可是像平日修行一般面對面坐着?”

應無宿:“……”

這當然不是啊!

尤明言:“你為何會來找我?”

應無宿:“……”

來找你打架!

尤明言:“你若是願意,平日可在我的屋舍中歇息。”

應無宿唰地又流下了兩行眼淚:“……”

尤仙君,我不是窺視你!我窺視你師兄啊!

仙童一:“為了仙君拿抱得美人歸,苦練廚藝一周。唉呀。”

11.

應無宿突然語塞,無話可講,又拿起了一塊桃子糕放進嘴裏。

紀逢都不答應他,尤明言怎麽可能這麽輕易就同意?

他思來想去,總覺得哪裏不對,但又想不出個所以然,只好沉默地坐着。

單是坐在這什麽都不能幹,面前還坐着個一直被他視為仇敵的尤明言,連桃子糕吃起來都漸漸有些食不知味了。

究竟是為什麽答應啊?

尤仙君你不管怎麽樣先說兩句話好嗎?

他憋了一堆話想問,可尤仙君一直垂眸看着那把破木琴,根本沒有眼神交集的機會。

莫非是看他是個沒什麽修為的魔修,方才不過是随便說說拿他打樂?

想來也不對,他觀察這麽多日,覺得尤明言雖沒有紀逢那麽難接觸,卻也是一心修仙,不問世事的冷淡性子,哪會和他開這種玩笑?

……而且為何專門放盤桃子糕在這,莫不是早就察覺他偷糕點的事了?

早知道為何不說,這尤仙君大約是專等在這看他笑話的,就等着他來這說出這句挑釁的話。

應無宿越想越糟心,覺得自己就是被這面上看着正正經經的仙君擺了一道。

對着石像他還能吐口水,對着活的尤仙君反倒什麽都不敢做了。茶已經微涼,他咬了咬牙,又擡頭瞪了尤明言一眼,想着對方哪怕說句反悔的話,他也好趕快離開這個尴尬之地,然後去找別的仙君雙修。

他要早知道尤明言這麽難搞,當初就不該看上紀逢……的修為。

靈氣暈成的青煙彌散在池面之上。

茶已經全涼。

尤明言終究還是開口了:“我早便知道了。”

應無宿有了心裏準備,聽聞此言也并不驚訝,只是蔫蔫道:“你早便知道,就該早些告訴我。”

尤仙君讷讷:“因為此前未曾有人向我提過此事,我……想了許久,前幾日才想通。”

……想通要如何拆穿他拙劣的藏匿技術?

作為一個修為很低的魔修,聽到這種話,真是莫大的羞辱。

幸得應無宿還有些涵養,硬是扯出了一個尴尬而不失禮貌的笑容,沒有搓個靈力小球去打尤明言的臉。

“你想吃糕點便來取,我可吩咐小童再多做些。”尤仙君頓了下,又道:“山中還有一處閑置的小屋,本是留給我師兄住的,不過他前幾日已經來過……你若是不嫌,我替你重新取床被褥,你住進去便是。”

“尤仙君有此心意,我自然樂意至極。”應無宿牙齒有些發酸,“但你師兄……大約是會介意的。”

他想與紀逢雙修不得,如今卻被紀逢的白月光憐憫,心下堵得難受,又是一陣委屈。

尤明言卻不懂他話中意,仍舊認真道:“我師兄面上雖冷,其實待人十分親切,也不會介意的。”

待人親切……

應無宿想起自己被掃地出門的倒黴日子,覺得紀仙君就是因人而異,區別待遇。

但這個态度也不是全無道理,他畢竟只是個死皮賴臉湊上去的魔修,尤明言才是他的心頭好。

他對紀逢求而不得,紀逢對尤明言求而不得,也算是因果輪回了。

應無宿心中難過,面上更是一片慘淡,他端起杯,将杯中的冷茶盡數飲下。

12.

仙果林離尤明言住的屋子還有些距離,它在山南,而尤明言住在山北,來去只有一條不知何人修築的石板山路,彎彎曲曲地繞過那些奇石異樹。

送糕點其實是仙童修行的一部分,借以磨練心志,順帶感應山中靈氣。

不過仙童一最近的修行相對從前要更辛苦了。

因為他不僅要做桃子糕,有時還得學着人間的那些菜肴的做法做些清湯小菜,在此之前,他們山上是沒有打野味這種概念的。

他倒也沒覺得有甚奇怪,只道這被尤仙君藏起來的佳人竟不是仙者,還需這些凡間吃食飽腹欲。

不過吃飯是常情,要是修仙之人都不能吃好吃的喝好喝的,修仙還有個甚麽意思哦。

仙童一走了一個時辰,總算将裝着小菜糕點的竹籃放在了尤仙君木屋門口,他抹了抹臉上的一層薄汗,心下有些失望。門仍是禁閉的,他今日也是見不到仙君和仙君藏起來的美人了。

想着送糕點的時日還多,将來也許還有機會能打個照面……要是能見那個姑娘一面,他回去就可以跟阿二阿三瞎吹了。

這胡思亂想間,他竟不小心走錯了路,拐到了一片仙草及腰的奇林中。

他在這過了這麽多年,走錯路也沒甚麽,大不了扭頭回去便是。仙童剛準備轉身回去,就忽的聽見前面有些悉悉索索的動靜,他年紀尚幼,難免有些好奇心,心思一動,就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慢慢地往聲音的方向蹭了過去。

然後,他看見了尤仙君。

尤仙君面前,是一座尤仙君的石像。

尤仙君竟然在給刻着自己的石像抹色膏!這色膏已經抹了大半,若不是尤仙君的手還在動,他都快分不清哪個是活的仙君了!

可是,為什麽仙君要做這種事情!

而且這個石像未免做的有些太好了!

仙童一想着尤仙君攬鏡自憐的模樣,竟是吓得自己全身一震,驚起了一堆雞皮疙瘩。

這應該是仙君的秘密吧!?難道是送給那個姑娘的禮物!?還是仙君喜歡的人其實就是仙君自己!?

最後一種的可能性很大啊啊啊啊!

他明知此時應該趕快離去,腳底卻像抹了膠,死死地黏在了原地。他看着尤仙君溫柔地暈抹石像臉上肉色的色膏,就好像看着一個尤仙君摸着另一個尤仙君的臉!太可怕了!他,他覺得自己腦袋裏的東西都炸成了一團,從前看的各種話本內容都浮現出來……

呃啊啊啊啊!!!

他回到南山時,心下的波瀾仍未平息,好像得知了什麽巨大的秘密,又偏偏無人可說。阿二和阿三問他時,他找不出理由好講,就随便編了句:“仙君說要我打只兔子,明日炒了後送過去。”

仙童二:“仙君竟然會碰葷味!”

仙童三:“兔兔那麽可愛!為什麽要吃兔兔!”

托石像的福,應無宿已經能将尤明言的樣貌模仿個七分八分了。他準備找個機會,用這個模樣去見紀逢一面。

這幾日他還從尤明言的一堆放着不用的雜物中發現了這上色的色膏,想着沒什麽事,就回來給石像上了色。

別的他不敢誇口,但他花了一月有餘做的這個石像,絕對連尤明言本人都看不出有什麽毛病。

不過平心而論,确實還是尤明言本人長的要更溫和俊逸。

改日再來修修好了。

13.

山上四季常春,惠風和煦,亭下的池水如初釀之酒般清綠,漾着淺淺的金光。

一襲白衣的仙人立于亭中,面色淡然地背手看着池中往來翕忽的紅鯉。

人也見到了,該說之話也說出口了,可不知為何,他仍覺得心中堵悶。

尤明言站了一會,又在亭中徘徊了幾圈,最後還是停在了石桌邊,看着那盤完好無缺的桃子糕,輕輕地唉了一聲。

他們仙門并不傳授雙修之法,他只知這是門有點邪派的功法,卻不知具體內容是為何物。既然不明白,他就虛心地向那位魔修請教,可少年聽了他的問話,不僅沒有喜悅之色,還氣鼓鼓地走了。

尤仙君來回踱着步,思索究竟是何處出了問題。

莫非是他的話顯得很沒誠意,才惹惱了對方?

這件事似乎又不好告訴師兄,師父就更不行了,既然如此,他又能從哪裏得知雙修的方法呢?

令他稍稍寬心的是,少年離開時雖生着氣,最後還是搬進了他收拾的那間木屋。

只是近幾日總見不着人,也不知去了山上哪裏……

尤仙君想起自己送的那條青花魚,又忍不住想那魔修知不知這魚是誰送的,又有沒有好好将魚養起來……

養的如何倒不重要,只是尤明言第一次送人禮物,總想知道對方能不能了解他的心意。

恩。

少年以往住在洞穴那邊,石像也放在那裏,也說不定是回去守着那尊石像了。

這般想着,尤仙君長袖一動,人已飄飄而起,往那洞穴處去了。

等他的身形遠去之後,應無宿才慢慢從某處鑽了出來,輕手輕腳地上了石亭。

他現在仍用着尤明言的模樣,也不怕此時有別人看見他在這裏。

尤明言的琴還放在這兒。

他左右看看,确定沒有人後,才挪到仙琴前,試探性地按了一個音。

弦有點難按,不過還是能彈的。

應無宿拍了拍沾了幾根野草的衣袖,輕咳一聲,開始裝模作樣地撫琴。

他會彈琴嗎?

他當然不會啊!

他十多年都在漂泊流離,拜的師門還那麽不正經,怎麽可能有學琴的機會?

但這,都不妨礙他摸這把仙琴。

說是撫琴,其實他更多的時候是在唱。

唱的東西也很是奇怪,大約就是“蒜頭香蔥芝麻油,大米白面做饅頭”“仙山仙池仙果果,仙樹底下你和我”……弦是不太好彈,但他也只是象征性地把手放在上面摸一摸,也沒傻到把自己白嫩嫩的指尖勒出紅痕。

然而,應無宿唱了半個時辰後,這把仙琴就裂了。

裂了。

應無宿:卧槽?

等等,等一下,怎麽就裂了啊!?他又沒有強行去彈,怎麽就裂了啊?

不不是吧?那他豈不是要被尤明言打死??

14.

應無宿正對着這裂了的仙琴不知所措,忽見那送糕點的小童不知從哪跑了出來,心下一慌,險些把石桌上的東西都掃了下去。

他這化形術尚不成熟,可不能叫人看出他在冒充仙君。略一思索,應無宿很快冷靜下來,淡然地坐回琴邊,雙手輕輕搭在弦上,做出狀似凝思的神情。

仙童不敢驚擾仙君,也真的如他所願沒有多做停留,匆匆地就離開了此地。

應無宿這才松了一口氣,也無心思去整琴了,幹脆起身繞着這石亭看了看,深入了解一下尤明言的居住環境。

清風徐來,水波漾漾,暈起的霧氣迷迷蒙蒙,隐隐約約能瞧見其中的紅鯉。他眉毛一挑,又想起了上次從尤仙君這偷的魚,也不知尤明言發現了沒有,不過過了這麽多時日,想來一條沒什麽用的靈寵而已,尤明言應當不會放在心上。

就算找他算賬也沒依據啊,吃都吃了,還能給他吐出來不成?

他倚在亭柱上,突然有些自暴自棄地想,若是再見不到紀逢,他不如直接讓尤明言殺了,得個痛快。

前次尤明言答應他雙修的那句話他根本就沒有當真,甚至還覺得對方不過是不屑于跟他比試,才用此言來譏諷他。

應無宿哎了一聲,瞅見旁邊飛來一只鳥,正好心裏燥的慌,就一把将那鳥逮到了自己懷裏。

他一邊給這只倒黴的白鳥撸毛,一邊又開口唱了起來。

“富貴不可求,仙君不可期,人間世事皆難許……”

白鳥:¥%!……%!?*&*%……?

仙童一已經被尤仙君刺激到無話可說。

他為了做道菜,追着一只靈物跑了半座山。靈物沒追到,他竟然又在這個地方撞見仙君。

這實在太尴尬了。

為什麽仙君又在這裏看自己的石像啦??

而且他剛剛不是才在石亭那裏見過仙君嗎??仙君跑的這麽快的嗎??

仙童一跑動的動靜太大,被驚動的尤仙君微微一怔,便扭頭望向了他所在的方向。

仙童一:“……仙君?”

尤明言:“恩?”

仙童一:“您真的是仙君?”

尤明言溫和一笑:“是我。”

呃啊啊啊啊近看更恐怖!那個上了色的石像看起來就跟仙君一模一樣啊!!仙君到底出于什麽目的要做這樣一個石像啦!!

仙童很疲倦,他越來越覺得那個所謂的美人是不存在的,仙君怕是一個人在山待太久,都寂寞出病了……

尤明言自然不曉得仙童此時迂回婉轉的心思,只是淡淡笑道:“你來此有何事麽?”

仙童一哽,道:“我,我來追靈物。”

尤明言指着另一旁的溪流的方向,道:“方才似乎是往那邊跑了,你可以去看看。”

“那便謝謝仙君了。”仙童說完,心中還是有些梗塞,到底沒按捺住心中的疑惑,又開口問道:“仙君,這石像……”

“栩栩如生,是不是?”尤明言倒不覺得有什麽,十分坦蕩地答道。

“是挺栩栩如生的……”仙童讷讷,“可是仙君你雕這石像有何用呢?”

尤明言這才将整個身子轉過來面向他,臉上仍帶着清淺的笑意,“這是一位……與我相識的人雕的。他為人比較腼腆,就将它放在了此地。你也不必太過在意,若是在山上見到他也不必慌張,他不是壞人。”

仙童撓撓頭,又道:“可是,我又不知仙君相識的人是什麽模樣。”

尤明言抿抿唇,想着有些道理,又不知如何描述。

一個魔修,個子不高,喜歡吃桃子糕,哭起來像一只小兔子,大約是比較膽小的,見到他老是要跑。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在石壁上刻了上百個他的名字,不舍晝夜地為他做了這麽一尊石像,掌心的皮也不知磨破了多少次……

他腹中有千言萬語,到喉間卻又被盡數吞下,好像覺得這些東西他說了,別人也聽不懂,還不如不說。

15.

尤明言再回到石亭時,魔修已經抱着一只半死不活的仙鶴倚在亭柱上睡過去了。

仙君身形一頓,收斂了自己的聲息,悄然地落在了石亭的另一邊。

少年呼吸平穩,睡得很熟,但眉頭微蹙,不知是夢到了什麽難過之事。尤仙君遠遠地看了他一會,才慢慢地挪步過去,站在了少年身前。

咦,這不是他師兄的仙鶴?

尤明言又看了一會,才覺出哪裏不對。

仙鶴睜着圓溜溜的黑眼睛,生無可戀地看着尤仙君。少年的力氣實在是大,它幾番掙紮無果,連羽毛都掉了幾根,只好留在這裏等真正的尤仙君過來解圍。

這好不容易盼到了,它方要哀怨地叫出聲,就被仙君捏住了鶴嘴。

尤仙君對它搖搖頭。

無宿睡着呢,你不能叫,把他吵醒了怎麽辦?

仙鶴:……

安撫完仙鶴,尤明言繼續默默地盯着還沉溺在夢中的魔修。

為什麽皺着眉?可是夢到了什麽不好的事?

他想伸手去撫平少年皺起的眉頭,卻又怕将對方從夢中驚醒。

少年的臉帶着些嬰兒肥,并非傳統的美人瓜子臉,但看起來軟乎乎,可愛得緊。尤明言偷偷地将手虛空地撫在少年的側臉上,手心依稀能感覺到一陣淡淡的熱意。

……有點像剛出爐的面團,白白的,軟軟的。

尤仙君剛想收回手,便見少年的身子晃了晃,竟是要往池子那邊倒。他心下一緊,回過神來,少年已經倒在了他的懷裏。

仙鶴趁着少年倒下來松手的時機馬上就飛出了石亭,剛想扭頭朝尤仙君叫幾聲表達怨氣,又瞅見尤仙君對它搖了搖頭。

好嘛,不叫就不叫,它回去一定要找主人打小報告。

應無宿做了個夢。

夢中他又回到了被師姐帶出魔窟的那一天。

師姐讓他收拾收拾,說師父不會回來了,說要帶他去個有吃有喝的好地方。

但他有什麽好收拾的呢?他什麽都沒有,他來的時候是兩手空空,走時也什麽都帶不走。

他要去哪裏啊?師姐也把他當成累贅吧?他被師姐護着出了師門,才知人間戰亂已經平息許久,他流亡的舊地如今已是春來江水澄碧,人煙興盛,仿佛當年這裏不曾餓殍遍地,流民千裏。這不是他的故裏了,沒有他的容身之地了,他什麽都不會,要怎麽活下去呢?

師姐問他要不要留在故裏,他搖了搖頭。

他問師姐可不可以帶着他一起走,師姐也只是摸了摸他的腦袋,說他是個傻孩子。

“唉,我們要是能被仙人青睐,這一生富貴就不用愁了。”

“何止富貴,說不定還能長生不老啊。”

“你別說,山上那紀仙人,怕是已經活了幾百個年頭了……”

當仙人……

能吃飽喝足麽?

“自然是能的。”

“不過要真成了仙人,哪還會吃這些凡人的東西啊。”

當仙人就不能吃不能喝,不如當個凡人。

“小兄弟你這話就不對了,修仙者都是要成大事的人,哪還會管這些小事?”

“不過你要是真認識了仙人,大家都會怕你幾分,到時你要什麽,不都是手到擒來之事?”

“哎,你話說的容易……”

好,那他就去找仙人,去找這個姓紀的仙人。

應無宿在夢中一直尋着去仙山的路,忽然迎面襲來一陣暖風,吹得他渾身舒坦,一路奔波的倦意也煙消雲散。他一時忘卻了自己還要做些什麽,意識在暖意中漸漸融解。昏昏沉沉間,一點飛雪落在他的眉間,涼絲絲地,又很快融成了一滴晶亮的水珠。

越來越多的飛雪從天上落了下來,落在他的發間,落在他的唇邊,他覺得有些癢,伸手去摸時,一小片雪花就落在了他的指尖。

在這朦朦胧胧的雪間,他看見遠處站在一個身着白衣的仙人,等他凝神去看時,仙人的身影又消散在了空中。

看不見,抓不住。

所欲之物是不是皆是如此?

他茫茫然地立在空無一人的雪地中,忍不住向眼前的虛空喃喃道:“仙君,我找你找了許久……”

沒有人應答。

手心處卻是有種莫名的暖意升了起來。

“我無處可去……”他垂下頭,聲音有些哽咽,“倘若你也不留我,我該去哪呢?仙君,我,我走了好久才到這,你不要趕我好嗎?”

他想擡袖抹抹濕潤的眼角,還未擡手,耳畔就好似有人低語了一句:

“我從未趕過你。”

16.

萬籁無聲。

紀逢面無表情地看着停在自己手臂上的仙鶴。

不過是去他師弟那飛了一圈,怎麽就禿了?

他養仙鶴本就是看它模樣高雅,哪料得一朝不見,就變成了這麽一副醜模樣。

仙鶴:……

變禿這事能怪它嗎??

它又氣又委屈,死命把熱烘烘的大翅膀往紀逢臉上靠,惱得紀逢差點把它直接往懸崖下扔。

好在紀仙君還是明白了它的意圖,被它的翅膀捂了一會,才沉聲道:“往後多去仙池洗洗自己,不然別來找我。”

仙鶴:……

所以你根本就沒懂!

紀仙君眉頭一皺,終于聞出這仙鶴羽毛間還夾雜着一種莫名的氣味,他再仔細去分辨,才依稀認出是師弟山上仙童做的糕點的味道。

他把仙鶴的翅膀從臉上扒下來,道:“你莫不是偷吃人家糕點被發現了?”

仙鶴:……媽的。

“哦,”紀逢把它從胳膊上甩了下來,想了一會,才若有所思道,“師弟山上來了客人,是嗎?”

可師弟這些年都未下過山,入師門後也沒甚麽機會去見外人,怎的忽然就會有客人來訪呢?紀師兄眉頭緊鎖,在崖邊踱了幾步,心道雖說他師弟除了一張臉也沒什麽好讓別人騙去的,可要是真被心懷不軌的人哄騙去了,他也不好跟師父交代。

師門這邊的事基本都是紀逢在管,所以外人對尤明言都沒什麽印象,那些走邪門歪道想雙修的也都只往紀逢這邊撲……他這邊是油鹽不進的,但他師弟那邊就不一定了,萬一真有哪個漏網之魚到了那邊……

紀逢心道一句卧槽,差點踩到地上癱倒的仙鶴。

他覺得不妙,連忙趕回去找師父商議此事。

趕到他師父閉關的洞口,紀仙君衣袖一擺,方要說些什麽,就見洞中師父一掌拍了過來。

紀逢連道:“師父,我是來……”

師父又是一道如劍般鋒銳的靈力打過來:“切磋時切莫言語。”

紀逢:“……”

希望師弟心志堅定些,師兄自顧不得,幫不了什麽了。

應無宿已經醒了。

他一擡頭就正對上了尤仙君俊秀的臉,震悚得差點心髒驟停。他兩只手還環在尤明言的腰上,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應無宿試着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做了什麽夢,再确認了一下自己留在對方衣襟上的痕跡不是涎水後,才稍微地松了口氣。

……也說不定現在他仍在夢中呢。

他盯了一會尤明言溫和的眉眼,又垂下頭,把臉貼在了對方的胸襟處。

是溫暖的。

低而輕的砰砰聲透過仙君的衣料觸及他的耳廓,惹得他心頭癢酥酥的,也說不出是什麽感覺。

他應當還在夢中,不然為什麽尤明言不推開他呢?應無宿實在想不出尤仙君對他好的緣由,他自認不是驚豔的美人,身無長物,尤明言又看得上他什麽呢?

他還在這旁胡思亂想着,尤明言在他散開的發絲上撫了撫,輕聲道:“我……先前從未喜歡過他人,若是哪裏做的不好,你告訴我便是。”

尤仙君只能看見少年小小的發旋,他擡手将少年的碎發往耳後攏了攏,看着對方白如玉珠的耳垂,心下早已化做一灘春水。

要怎麽去喜歡一個人?怎樣不辜負對方的情意?他不甚明了,只好盡自己所能讓對方不要難過。

過了許久,魔修才悶悶地發聲道:“尤明……尤仙君,其實我……”

尤明言原本含着溫和笑意的唇漸漸地抿成了一條線,目光灼灼地等着魔修說完接下來的話。

可是被他這般認真嚴肅地看着,反而叫應無宿沒法把話說完了。

應無宿這才對尤明言先前的舉措頓悟了幾分。

講道理,論容貌,尤明言絕不輸他師兄紀逢,可以說是一等一的美人。應無宿先前也常常聽人誇尤仙君面如冠玉,俊逸超群,如今湊近來看,方知傳言的贊美只少不多,遠遠說不出尤仙君的天人之姿。

他原先不曾把這張臉放在眼裏,現在恍然明白尤明言是真的想對他好,再看這張臉,竟比之前多了幾分感覺。

他松開環着尤明言的手,故作鎮定地退回原先坐的位置。

應無宿安穩好心神,輕咳了兩聲,道:“尤仙君,你往前走一步。”

尤明言不明所以,但仍往他面前走了一步。

應無宿勾勾手指,尤仙君以為他要說什麽,便将身子俯了下來。

應無宿就順勢仰頭往尤仙君臉上親了一口。

尤仙君:“……!”

應無宿:“你先前答應要與我雙修,現在還作數麽?”

尤仙君有些怔怔然,道:“自然是作數的。”

應無宿:“那你被我親的時候會不會讨厭我?”

尤仙君只是看着他,沒有答話。

應無宿不禁思考是不是自己方才的行為太過孟浪,把尤明言吓到了。

好在尤仙君最終還是答了他的話:“……這便算是親麽?”

應無宿:“……”不然呢!

他以為尤明言只是不通雙修之事,沒想到連這種基本知識都沒有嗎!

這樣的雙修伴侶有什麽用!一點用都沒有!

他正在心中腹诽着,眼前的光線忽然暗了下來,應無宿方才擡起頭,唇上便多了一點涼而軟的觸感。尤明言的睫毛掃過他的側臉,溫熱的氣息打在他的鼻翼,帶着雨後仙草的芬芳。

夢中的飛雪在他眼前紛紛而落,融在他的唇間,化成了清冽的酒釀。

應無宿勾住尤明言的脖頸,合上眼時,又想起了在雪間見到的人影。

那自然不是紀逢,那會是誰呢?

齒間是熟悉的百花茶的香氣,淡淡的甜從柔軟的舌尖傳遞過來,混雜着不知源頭的情緒,順着血液的流動一起湧上了心頭。

17,

潺潺流水。

應無宿被尤仙君這一吻吻的七葷八素,都快忘了自己姓甚名誰。他本想睜眼看看尤明言此時的模樣,可又不敢再去看那雙波光粼粼的眸。

耳鬓厮磨間,他咬住尤仙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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