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黎芫整個例會都心不在焉, 想到夏煜和孟卿在隔壁辦公室就隐隐不安。

是, 她在為自己之前的話而不安。這種不安的情緒在她脫口而出爽過之後持續到現在。

分明早就調整好情緒, 不在一起也不會少塊肉，就是遺憾之前的幾年時光罷了。孟卿不喜歡她又不是她的錯，孟卿說的話不是空穴來風, 她的的确确是帶着目的來到孟卿身邊的，她幻想過, 孟卿表象這麽優秀的一個女人, 如果能喜歡她, 該是多值得嘚瑟的事情。

那晚孟卿醉酒, 她卻是清醒的, 說到底, 不過是一場你情我願的交歡。

她求的太多, 得不到就怨, 也挺難看的。

感情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事情，她們走到現在的狼狽，自己也有原因。在看到孟卿與別人出雙入對的時候就可以抽身離開的, 也能夠在孟卿給她鑰匙的時候果斷拒絕, 一步一步, 何必糾結誰對誰錯。她想做的只是斬斷過去的情思，一別兩寬, 各生歡喜。

結束例會後，黎芫一個人待在會議室躊躇許久，她不想出去碰到孟卿或者夏煜, 如果可以，她想從公司溜掉。

“黎總，”張琪琪敲了幾下會議室的門，探進身，“孟董在您辦公室呢。”

“一個人？”黎芫問。

張琪琪點點頭，“來訪的人已經走了。”

黎芫呼出一口氣，随着張琪琪的腳步回去。

怕什麽呢？怕自己的人設在孟卿心裏崩塌嗎？

不可置否。是的。

即便是離開，她還想自己在孟卿的心裏是有眷戀的。不然也不會在上輩子吵了那麽久才離開，不然也不會在重生後給自己鋪退路。她想要的結束，是對雙方都好的結果。果然，求的太多，終是做不到面面俱到。所有虛假的東西，久而久之都會變成空殼。

孟卿坐在她的位置上，一點一點碾下花瓶裏的小雛菊，花朵鋪滿孟卿面前的地方，“知道為什麽會送你小雛菊嗎？”

“我覺得它是美好的。它的花語有很多很多，天真純潔，一如初見你一般。藏在心底的愛，不能當面表白，它就像是我的替代品，天天在提示在問你，黎芫，我愛你，你愛我不愛我呢？”

“黎芫，對不起，我揮霍了你的崇拜和期待。我想不需要窮追不舍問個不休，我已經知道答案了，你不想愛我，或許你曾經愛過吧，但你現在不愛了是真的。去年生日你做了蛋糕給我，只插了一根蠟燭，你問我許了什麽願望，我說希望今年的純利潤能翻倍。我撒謊了，我許的願望是希望以後的每個生日你都能陪在我身邊。這大概是我撒謊的報應吧。”

“孟卿……”孟卿的妝花了，她哭過。黎芫自嘲想，自己終于能耐了一回，這眼淚，是為她流的吧。

“芫芫，別打斷我，趁我還記得臺詞，讓我一鼓作氣說完。”孟卿把碾下的花捧到手裏，起身往前撒了一地，“很困擾吧。不管是以前看着我跟別的女人眉來眼去，還是現在想離開還被我糾纏。實不相瞞，這點我還是能感同身受的，你一定對我特別厭惡。你以為我和夏煜有很深刻的過往，才會對她念念不忘，其實你錯了，我念念不忘的只是過去的我自己，跟夏煜在一起後，她還跟別的女人發生關系。我是受不了她這樣才選擇離開的，所以你勸我跟她和好我是不贊同的，我可不想回到那個火坑。自然，我也沒什麽理由讓你留在我這個火坑周圍。”

“你來跟着我實習的時候，正是我最大的瓶頸期，交際應酬，燈紅酒綠，着實很誘人，我沒扛得住誘惑，對漂亮的女人都垂涎三尺，再者，我又沒有戀愛或者婚姻關系的道德綁架，為何不能放浪形骸呢！這話聽着是不是特別人渣？”

黎芫在沙發上坐下，靜靜聽孟卿的自我剖析。她追了孟卿的腳步這麽多年，還是沒法超越，孟卿比她有勇氣。她膽小怯弱，就像她只會看着孟卿離她遠遠的，也不敢在孟卿面前表現出一點占有的念頭，即便是跟孟卿住到一個屋檐下，也是把之前受傷的苦往肚子裏咽，不願意去回想，不願去說明，但孟卿卻願意在此時毫無保留把自己攤開，再一根根拔掉生在她們心上的刺。

“說真的，和你睡過之後我也沒看上你。”孟卿抿抿嘴，不好意思笑了，“你那個時候啥都不會，标書寫得亂七八糟，蓋章都要廖牧教你。喝多了試探一下你就被勾搭上床了，我當時就想，你肯定貪圖我的美貌和錢財，雖然你不知道當時賬上流動資金只有幾千塊。”

黎芫笑着應和一句：“不要臉。”

“可不是麽，确實不要臉。風水輪流轉，還是栽在你手上了，解氣吧。你研究生畢業答辯的那天，很漂亮。在我這小破公司摸爬滾打實習一步步走來，也成長了不少。告訴你個秘密，我才不是被教授邀請回去的，是我自己想去的。我不想錯過你人生中這麽重要的一天，萬一你緊張露怯，我還能給你兜着。”

“孟卿。”孟卿的坦誠讓黎芫也想打開心扉。那些上輩子沒問出口的話如鲠在喉，但叫了一聲後，黎芫又懊惱扶額，她重生了呀，她怎麽問得出口。那些問題始終是無解的。

孟卿，你為什麽在夏煜婚禮上眷戀地盯着她？

孟卿，鋪天蓋地商業頭版你的婚訊是怎麽回事？

“嗯？”

黎芫微微搖頭，轉移話題，“夏煜……有沒有跟你說……”

“破鞋嗎？哈哈哈哈哈，當然，她這麽詭辯的人怎麽會放過這個好機會從中作梗呢。”孟卿說得平淡，實則是在黎芫回辦公室之前悲痛幾個來回了，但她不能在黎芫面前哭出來，都沒了，給自己留下一點點尊嚴吧，她還在意大利說夏煜玩她的破鞋，沒想這詞兒蓋到自己頭上是這番滋味。“你不用在意，說的完全沒毛病呀，我确實身心都不幹淨。”

“你挺好的……”黎芫輕聲說，發自肺腑，誠以相對。

“那當然，面上怎麽也算是成功人士，年輕漂亮又多金，多少小姑娘追呀。”孟卿故作困惱地說：“也不知道下一個女朋友是什麽樣子的，想找個聽話的。不能像你似的，拿了獎就想跑，白費我栽培幾年。你說我再回學校宣講，會不會有另一個小學妹跑來勾引我呢。”

黎芫心下一緊，孟卿這樣說，是真的要結束了嗎？

上輩子孟卿就沒罷休過，不然也不會在她離開後處處阻撓。

原來等到孟卿真的放手還有點不舍呢。

“孟卿，要是沒有這些外因，我之前說了離開就走，你會怎麽辦呢？”

“我啊，”黎芫的問話有點難為她，在黎芫提出結束的當下，她有一瞬是想掐死她的，“大概會全面封殺你吧，你這個不識好歹的白眼狼敢就這麽離開，我就坐等你在行業裏混不下去，回來求我，讓我對你好，巴結我，再也不離開我。”

“原來如此。”上輩子孟卿的心境也是這般麽，用這麽極端的方法逼她回去，可誰能想到呢，她客死異鄉沒能回她身邊去。

“今天前都沒把你的話當回事，在剛剛開例會的時候我真的已經告知秘書聯系幾家獵頭公司，應該很快會有人選。你放心吧，說到做到。你要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我這裏還是會給你留個位置的，永遠。”

“謝謝。”黎芫不知自己該怎麽回應孟卿的話，只能言不由衷說了句謝謝。

原來最後是這樣，是她想要的和平。兩個人都放棄掙紮，沒有争吵，相對而坐，跟自己和解，跟對方和解。

“我沒有跟洛麗涵在一起，我現在不會跟任何人在一起。”

“哈，”孟卿摸摸自己的胸口，憋着口氣挑眉說：“這話是今天聽着最舒坦的一句，我孟卿對你還是有影響力的，你看，芫芫，不再咬牙堅持說騙鬼的話了吧，終于騙不過自己了吧。”

黎芫低下頭盯自己攪動的手指。她想過接受洛麗涵，可每當要勸服自己開口答應的時候就會改變想法。感激不是愛，她感謝洛麗涵的橄榄枝，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被人賞識的感覺都很好。只是她已經錯過一次，跟孟卿浪費了青春的好時光，她不能剛結束一段無疾而終的戀情，又開始一段不由心的旅程。這對她和洛麗涵都不公平。

“嗯，我只是不想利用別人。不過我總會放開過去，擁抱未來。”

“把眼睛擦亮，你看人不怎麽準的。別再找我這種人渣了，到時候我可不會同情你。你看我給你上了好幾年的課，你要是還栽在別處，多笑話。”

原來跟孟卿聊天是這種感覺，挺好。

這幾年她們的相處，各懷心思。表面上和諧，實則猜來鬧去，連最基本的溝通都奢侈。

或許，以後真能成為熟悉的陌生朋友呢？

“我走了，最近耽誤不少工作。芫芫，不再守着你了，你可別賤兮兮想我。”

孟卿走得快，沒補妝沒遮掩，悄悄離開公司。

只有她手指上密密麻麻深深淺淺的掐痕，顯露了她的狼狽和煎熬。

芫芫啊，我走了。

如你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