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速之客

衛仲彥早年閑暇的時候,是常出來宴飲游玩的,對東西兩市好玩的地方也比較了解,加上事先有打發人過來安排,所以他早早就定好了這次出來的行程。

嘉桐被通知可以下車了的時候,完全沒有想到父親會先帶他們姐弟來茶樓。

這茶樓有三層高,完全用實木建成,門前用高高的旗杆挑起了一面青旗,上面只寫了一個鬥大的“茶”字。二樓三樓似乎都是包廂雅室,窗子大多糊着輕紗、垂着竹簾,看不見裏面有沒有人。

嘉桐并沒有在前門下車,而是由茶博士引路轉到後門,進到院子裏,才在仆婦們的服侍下下了車。嘉棠被父親派來等她,一見了她就拉着她的手往裏沖:“快走快走,要開始了!”

“什麽要開始了?”嘉桐莫名其妙,連打量院子的空兒都沒有,就被嘉棠拉進了茶樓大堂,并一路沿着樓梯上了樓。

嘉棠一邊走一邊指向大堂靠西邊的位置,說道:“要開始說故事了呀!阿爹說先帶我們聽這個,聽完了去看百戲!”

是說書的麽?嘉桐好奇的往那邊張望了幾眼,只看見有一張長條桌子擺在西牆邊,牆上挂了一幅字,也不知是誰人寫的,字體還算圓融灑脫,與寫的“甘苦自知”這四個字莫名和諧。

嘉棠卻顧不上那麽多,硬拉着嘉桐上了樓,直奔右邊的一間雅室沖了進去。

“你慢一點!”衛仲彥一看他這樣沖進來,不禁蹙眉說道,“當心摔着你阿姐!”

嘉棠嘿嘿一笑,松了手,奔到父親身旁的窗邊往下看,邊看邊嚷:“阿姐快來!說故事的人來了!”

嘉桐走過去往樓下大堂瞟了一眼,就回身坐到父親身邊,端起一盞分好的茶,淺淺喝了幾口,眼睛四處打量。

這間雅室坐東朝西,東西兩面皆有開窗,面積卻并不大,除了嘉桐和衛仲彥圍坐的黑漆圓桌,在他們後面不遠處還鋪了一張竹席,竹席上擺了一張矮幾、幾個蒲團,還有一只紅泥小火爐,似乎是給專門來飲茶的人準備的,此刻卻是他們自家帶來的侍女在煎茶分茶。

剛才嘉棠拉着她進來的那門朝西而開,門前擺着一架雕八仙過海圖的大插屏,這樣即使在開門時,也能隔絕外面的窺視。

總體來說,這雅室布置的還不錯,難怪父親會選這裏作為第一站。嘉桐正尋思着,樓下忽然一聲脆響,大堂裏的喧嚣漸漸平靜,一個沉厚的聲音響了起來。

“列位官人請了!”

嘉桐放下茶盞向外望去,只見那長桌後面此刻已經站了一個褐衣中年人,正作着四方揖向看客們問好,那些坐在大堂裏的人也捧場,多有回複的,于是很是吵嚷了一陣,那中年人才開始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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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前嘉桐也曾聽說,現在市井裏流行這種消遣,多是講一些游俠志怪之類的故事,不過這種消遣還只是流行在男子宴飲交游的場合,嘉桐并沒有聽過。

那中年人長得其貌不揚,聲音卻很有磁性,講起故事來抑揚頓挫,又以白話為主,所以很是引人入勝,底下叫好聲不斷。反倒是故事本身并沒什麽出奇的,不過是一個科舉不第的書生游歷四方,恰巧遇見一個紅顏知己,兩人恩愛相投,不料書生認識了一個道士,看出這紅顏乃是精怪所變,要幫書生擒拿雲雲。

這個套路的故事,嘉桐前世不知聽過多少,因此并不覺得多麽出奇,可嘉棠卻是聽得津津有味、雙眼放光,還随着故事的進展頻頻驚嘆,神情也時而緊張時而憤怒,把嘉桐看的十分想笑。

好在這故事不長,很快就以精怪最終被捉走、書生傷心之下發奮讀書并最終考上進士、娶到白富美、不對是世家小姐為結局講完了。

嘉棠有些意猶未盡,衛仲彥就笑道:“你先坐過來喝點水,吃點東西,一會兒還有新故事。”嘉棠年紀小,新康還不肯讓他喝茶。

“真的嗎?”嘉棠漂亮的鳳眼再次亮起來,在看到父親點頭之後,就乖乖坐到嘉桐身邊吃了些點心喝了一杯溫水。

果然在嘉棠喝了一杯茶之後,那個說書先生又開始講新的故事了。這次他講的是一個游俠游歷四方、替天行道的故事。

武俠故事是嘉桐一向很喜歡的,加上那中年人鋪陳的好,講到主人公去哪裏,就把哪裏的特色和風光先講一番,兼之主人公武藝高強,心存仁義、不畏豪強,做的都是大快人心的好事,漸漸的就連嘉桐也聽了進去,再顧不得其他。

偏偏就在這時,門口侍候的刀風進來回話:“郎君,蕭公子與朋友在此小聚,見着了陳酒,知道您在這裏,特來拜會。”

“唔,是嘛,請他進來。”衛仲彥徐徐回道。

嘉桐正聽得入迷,聽說有客來,不免有些掃興,可她看父親神色如常,便也不好說什麽,只又往嘉棠那邊坐了坐。嘉棠回神,問:“誰來了?”

“蕭漠。”嘉桐剛剛低聲回了,刀風就去而複返,陪着一個身穿雪青襕衫的高大少年走了進來。

有客人進來,嘉桐自然要拉着嘉棠起身,等蕭漠跟衛仲彥見禮過後,也分別與他問好。

衛仲彥并沒有要女兒回避的意思,反而如常介紹:“……犬子嘉棠你已見過了,這是小女。”

蕭漠微笑回道:“小娘子也是見過的。”

衛仲彥也早聽說了前兩次的事,聞言就點頭:“既然都見過,就不必客套了,坐吧。”指了自己左手邊的位置讓蕭漠坐。

蕭漠見衛家姐弟都坐在衛太傅右手邊,便沒有客氣推辭,道謝之後,坦然的坐下了。

嘉桐挨着父親坐下,嘉棠卻并沒有回歸原位,他見了蕭漠十分高興,特意跑到他身邊去坐,還說:“蕭大哥,下面正講到雲州,你昨日說,你是去過雲州的,對不對?”

“是去過,就是去年去的。那時我要回朔州拜祭父母,就是從幽州過雲州後到的朔州。離開朔州之後又一路向西北而行,過勝州到豐州,後來一路到了玉門關才回返。”蕭漠答道。

嘉棠聽完就開始問蕭漠雲州的事,兩人一問一答,沒有停頓的時候,嘉桐自然也就沒有辦法再聽樓下說書了,她看父親似乎也很願意聽蕭漠講,就示意侍女去關了窗戶,幹脆只聽蕭漠講算了。

讓嘉桐意外的是,侍女剛把窗戶關上,蕭漠就察覺了,還微帶歉意的看了自己一眼,似乎對于擾了她的興致感到抱歉。

嘉桐心中一動,先是覺得此人很有眼色,随即想到他今日冒昧求見,以及往日裏頻繁去自家拜訪的情形,對蕭漠的觀感立刻複雜了起來。

這個蕭漠雖然樣貌堂堂,氣質也是不卑不亢,如清風朗月,可連番行事卻只讓嘉桐想到“鑽營”二字。就嘉桐來說,每日裏父親見的客人之多,估計連門房都未必數的上來,她卻從來沒有見到過一個,可蕭漠這麽一個遠道而來、似乎沒什麽背景的士子,她今日卻已經是第三次見了。

要知道父親認識蕭漠也才一個月啊!他就已能借到西樓的書,能讓刀風随随便便陪着去悅性齋,能讓父親在帶着自己姐弟出來游玩時見他——父親平時可不是這麽一個平易近人的人——可見父親對他的态度有多麽不同。

現在就連嘉棠這個混世魔王,也只見了蕭漠一面就滿口“蕭大哥”、黏在他身旁了。

這人要不是真的天生就讨人喜歡,那一定就是他太懂得投其所好了!

而蕭漠剛剛看她的那一眼,讓嘉桐心裏的天平飛快的朝着後者傾斜了一下。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年,就能這樣察言觀色,關照到每個人的情緒,如果不是為了讨好位高權重的父親,又何必如此呢?

似乎進士科馬上就放榜了呀,是因為這個,蕭漠才這樣連番來拜訪父親的吧?現在的進士考試是不遮擋姓名的,考官在評分的時候,除了考慮文章好壞立意高低,還會看這個士子的背景和名氣,而蕭漠搭上了父親這棵大樹,能得到的好處顯而易見。

有了這樣的想法,再看蕭漠略顯樸素的衣着以及挺拔如松的姿态,都不覺變成了一種作态。嘉桐一邊在心裏做結論,一邊上下打量蕭漠,思忖間就忘了遮掩。

“……有幸去了雲中都護府拜見李大都護……”蕭漠不是沒有面對過苛刻審視的目光,他也以為自己已經能夠直面任何含義莫測的眼神,可是此時此刻,坐在他斜對面那個小娘子的打量,卻份外讓人不自在,蕭漠的話說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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