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能臣幹将

嘉棠根本沒察覺到什麽,大聲驚嘆道:“蕭大哥還去過雲中都護府?”

蕭漠回神,将目光定在衛嘉棠身上,努力忽略那小娘子的眼神,力持鎮定的答道:“嗯,先父與李大都護昔年有些交情,我到了雲州後,聽各族百姓都稱頌大都護,就不揣冒昧前去拜會,幸得大都護不怪罪,還親自見了我。”

他這一番話說完,嘉桐更堅定了蕭漠是個投機之徒的猜測,耳聽父親開始說話,她終于将目光轉到了衛仲彥臉上,不再打量蕭漠了。

蕭漠悄悄松了口氣,斂神回答衛太傅的問話:“大都護氣色很好,聲如洪鐘,眼含精光,倒與傳聞不甚相符。”

“哈哈哈,李永年這些年可受了不少攻讦,他又不會自辯,傳言自然不太好聽。”衛仲彥大笑出聲,“偏他十餘年不曾回京,久而久之,更沒人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了。”

蕭漠聽衛太傅直接稱呼大都護李成的表字,說話的語氣中又充滿了調侃,似乎對李大都護頗為熟悉,他心中微定,不再迂回試探,而是直接說道:“太傅所言極是,由此也可見傳言之誤人到了什麽地步。我見到大都護之後,也曾為此替他鳴不平,可大都護卻只笑而不談。”

衛仲彥輕輕點頭:“他一貫如此,只做不說,否則當日先帝也不會将北疆守土安民重責交付于他。”當年趙國與西突厥部決戰,一舉擒獲可汗沙耶利後,朝廷在突厥各部分設州郡,遣官治理,又在雲州特設都護府,安置沙耶利舊部。其時大都護的人選曾争執很久,最後還是先帝力排衆議,定了軍功不顯的李成。

“大都護也說,就算不為了所轄各族百姓,單為了先帝的知遇之恩,他也要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可是晚輩後學總是意氣難平,便向大都護請教,明明手握重兵,緣何要堅持己見,多方妥協,以致于落下個懦弱無能的名聲。”

直到聽到這裏,嘉桐才明白蕭漠和父親說的是誰。她對什麽大都護、李永年這兩個稱呼都沒什麽印象,但北疆有個手握重兵卻對突厥降部卑躬屈膝、丢盡上國□□臉面的李成,她卻是不止聽過一次的。

如今風氣開放,便是女眷宴飲游樂的場合,也常有談起國事的,只是眼下國家承平,沒甚大事好說,這個鎮守北疆的李成便常常成為話題。

據說李成轄下足有二十萬大軍(這點嘉桐頗為懷疑,只雲州就這麽多人,國家要怎麽養啊?),可是每當各族各部落發生沖突的時候,他卻從不派軍鎮壓,而是只遣文官前去調解,這本來沒什麽可讓人诟病的,但是幾乎每次調解到最後,都要朝廷出錢安撫雙方,這就不能不讓在京官員、尤其是戶部禮部鴻胪的人不滿了。

除此之外,李成還常常為突厥降部首領請封,也不管這些人是不是都對朝廷忠心,或者有沒有過叛亂前科。有在雲州治下做過官的人回來還說,李成與各降部首領關系密切,常常與他們結交宴飲,朝廷實在不可不防。

這些傳言林林總總下來,李成自然就被塑造成了這麽一個不光彩的形象。可是聽父親剛才的評價和蕭漠所說,似乎李成并不像傳言那般不堪,嘉桐多了點興趣,專心聽蕭漠繼續講下去。

“大都護反問我,知不知道朝廷為何要在雲州設都護府?我自然答‘守土安民’。大都護就笑道,‘既是守土安民,又怎能只逞兵器之利?北疆二十四州,盡已為我大趙土地;北疆之民,無論何族,盡已為我大趙子民。我該揮刀向誰?’小子當時慚愧不能答。”

這話也有些道理,看來李成倒是個心胸開闊的,并不像時下一般人心裏時刻想着“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嘉桐想道。

衛仲彥點頭道:“鎮守北疆之人,就得有這份心胸,不然凡事只想武力鎮壓,北疆不能平靖不說,朝廷必然也要為此焦頭爛額。”人總是殺不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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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漠神色間充滿了贊同之意,說道:“太傅所言極是。後又談及降部各首領,李大都護說如今還剩下來的各部首領已都是真心降服,就算還有三心二意的也不多,且這類人用財帛就足以打動,實在無須多費心思。至于真正有二心、桀骜不馴的,這些年來早已剿滅,所以大都護才不斷為各部請封。”

這件事衛仲彥實是了解內情之人,李成雖然在外名聲軟弱不堪,但實際卻是個頗有智計的人。他剛走馬上任的時候,降部叛亂、叛逃之事時有發生,若一味只用朝廷之兵剿滅,難免會讓其他觀望之人寒心膽怯,進而激起更大叛亂。

李成索性從中略施手段,一方面對有意謀劃叛亂的加以招撫,許以錢帛,若是還有不聽招撫的,才派軍剿滅,同時将被剿滅的部族的牧民奴隸分給各部,以安撫人心;另一方面也厚賞對朝廷忠心的部族,還特意表彰前來報訊告密之人,如是幾番,不過幾年,各部之間的風吹草動就瞞不過他的眼睛了。

而各部族之間往往因領地、牧民、牛羊會有争端,李成對這種争端多是派人調解,只是調解來調解去,往往大部族就變成了小部族……;即便沒有和別的部族争端的,當老首領去世的時候,兄弟子侄也難免發生矛盾,這時候李成就派人去幫着分家,聽話分家的,自然就會收到朝廷的封賞。

不過這些事卻不方便在外多說,于是衛仲彥只是一笑,示意蕭漠繼續說。

“我在雲州耽了二十餘日,各處都走了走,也與不少異族牧民說過話,見他們各自安居樂業,與我漢民相處的親如一家,實在是難得。且雲州邊貿繁榮,甚至還有遠自廉州、廣州而來的客商販賣海上運來的貨物,其熱鬧繁華之處,雖及不上兩京,卻也足堪稱道了。”

衛仲彥聽得很感興趣:“是嗎?看來李永年這些年頗有建樹。”

蕭漠點頭道:“李大都護确實花費了不少心力,讓人欽佩。可惜毀謗相加之下,竟有人妄言撤換大都護。臨別之時,我曾問大都護,‘所建之功堪比衛霍,然為時人所輕,中傷毀謗一至于此,致有貶谪之憂,早知今日,是否寧效衛霍仗劍蕩平北疆?’

“大都護言道,‘衛霍功垂青史,某何堪相較?某受先帝之恩,負定邊重責,一心只思守土安民四字,至于如何行事,各人心中自有論斷,某所行者,乃某之道也。’

“大都護還說,‘人生而有涯,多者不過百年,即便遠慮者,也至多慮及身後百年,再多者非人力所及。而如衛霍般絕世名将,尚不能夷滅匈奴,永除此患,何況某一庸将哉?且我朝已得突厥可汗為俘,實在無須昭示武功,北疆如今所須恰是文治。某生無別願,只盼北疆能得百年安定,各族百姓免受戰陣之苦。’”

嘉桐很想鼓掌,李成的意思是,打仗能換百年安定,我文治也換百年安定,都是一樣的目的,用什麽方式去實現,還重要麽?這番話可比那說書先生講的故事好聽多了!這樣一位奇人,也比故事裏的那位游俠更加有擔當、更有血有肉,讓人欽佩!

衛仲彥聽了也頗為感慨:“李永年确實不負先帝重托,是個能臣幹将。”

有他這一番評價,蕭漠暗地裏松了口氣,覺得自己今天這一番話沒有白說,就笑道:“也是先帝知人善任,太傅多方保全,才能成就北疆今日的局面。”

嘉桐聽完蕭漠這句話,和後來新康聽聞今日談話之時的想法是一樣的:“這個蕭漠倒會說話,替李成表完功,試探出了你的意思,還不忘順手捧一捧你,年紀輕輕,倒是個不簡單的人物。”

“是啊,江山代有人才出,有後學如此,方不愁聖人來日無人可用。”衛仲彥似乎并不反感蕭漠的奉承,反而對他很是欣賞。

邊上的嘉桐卻郁郁說道:“什麽人才!只想着和親以保一時太平,算什麽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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