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上車

沈瑜回到家裏,這個晚上何渡沒給他發消息。

他有點悵然若失,可又覺得也許這樣是件好事,至少比兩個人不受控制地越走越近,最後在某個點分崩離析來得好。

第二天,沈瑜去網吧打單排找手感,何渡按照之前答應的,沒有主動找他,沈瑜也硬憋着不讓自己找何渡,他寄希望于能在好友列表裏看到何渡的ID亮起,但是并沒有。

雖然在房間裏配了4萬塊錢的臺式機,但這個人愣是能一整天不打游戲。

上來先是一個三連跪,沈瑜瞬間心态全無,再看看好友列表裏灰色的小和尚下山去化齋,他簡直沒法形容自己是什麽心情。

沈瑜現在需要随便一個人給他發消息,韓牧、老齊或者不管是誰,哪怕六六六都行。他需要找人說話,要不他現在會憋瘋。

皇天不負有心人,這樣的念頭剛起,微信就來了消息。

沈瑜激動地點開,黎妙。

……這都什麽事兒啊。

但沈瑜還是把黎妙的消息打開了,黎妙問:在打聯盟嗎?

沈瑜愣了下,這麽巧的?他可不信。

于是他回複:你怎麽知道我ID?

黎妙那邊正在輸入了一會兒,發過來一個挺可愛的表情,然後說,哎呀被你發現了。

沈瑜對黎妙的長相還有一點印象,她有個和何渡很像的小酒渦,笑起來很甜。現在黎妙打字的語氣就讓沈瑜想起她的表情……他分不清那是黎妙的笑容還是何渡的笑容。

黎妙看他沒回,又發過來一條:是光哥告訴我你ID的。

沈瑜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又發了會兒呆才說:光哥跟你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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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妙說:就那樣吧,普通朋友。

接着黎妙又問,打游戲嗎?

像是生怕沈瑜被拒絕,她又補了一句:叫上光哥一起。

沈瑜看着這句話發了半天的呆,說不清心裏是個什麽滋味,最後他說,行。

他們約在了平時訓練那個區,進游戲組隊,聽見小光久違的聲音時,沈瑜居然有點兒想哭的感覺,雖然他跟小光只能算是普通熟,但至少……不再那麽無依無靠了。

“瑜哥暑假去哪兒玩了?”小光說話的口音懶洋洋的,很随意。

“沒去哪兒,就在家呆着。”沈瑜說。

“屁。”小光說,“你要就在家呆着,峽谷號能只打維護局嗎?”

沈瑜竟然啞口無言,往年放假他都不願意在家裏,一天天泡在網吧狂打排位,可是這個假期天天跟何渡黏在一起……沒錯,是黏在一起,連游戲都沒心情打了,能每周打個維護局保分已經很不錯了。

這時候黎妙笑了笑說:“人家幹什麽還得跟你彙報嗎,想什麽呢。”

“好像還真是。”沈瑜簡直能從小光的語氣裏腦補出他撓頭的樣子,接着小光傻笑了一會兒說,“咱們開吧?”

女生一般都玩輔助,黎妙也不例外,她預選了琴女,然後問:“誰跟我下路?”

“光哥你不是最近在練AD嗎?”沈瑜說着,預選了個中單奇亞娜,“去吧。”

打到第五把的時候,沈瑜的電話響了。

他往手機屏幕上瞥了一眼,頓時有種被人揍了一拳的感覺,想想最近這段時間給他打電話的人,沈瑜覺得不如幹脆找營業廳把他的電話功能關掉算了。

來電話的是他爹,沈經國。

“什麽事?”沈瑜接起電話,同時開了挂機鎖走到網吧外。煩躁的情緒被熱浪唰地卷上來,有點兒上頭。

“小瑜,今天晚上回家吃飯吧。”沈經國說,能感覺到他試圖在語氣中加入一點兒親昵和熟稔,但是好像不太成功。

沈瑜很想說我不,但他知道說不也沒用,沈經國找他吃飯,那必然是鴻門宴,他去了還能抗争一下,他要是不去,那沈經國就會替他做決定,還得給他扣個不聽話的帽子。

“行。”沈瑜盡量保持着雲淡風輕的語氣。

這個電話之後,沈瑜怎麽也沒心情再打下去了,他道了個歉直接回家,把行李箱什麽的又收拾了一遍。

最後一天了,再撐一下,沈瑜想,不管他們要說什麽,明天就走人。

但真的在飯桌上跟沈經國,沈夏還有那女人對話的時候,沈瑜才知道,他想得太簡單了。

沈經國喝了口湯,舊事重提:“小瑜,閣樓那些畫能不能扔了?家裏要新裝修,實在是沒地方放了。”

他直白而不要臉的樣子讓沈瑜深深為之震驚,他緩了好一會兒才說:“我們家是複式,有三層,我媽留下的只是一些畫而已。”

在沈經國開口說下一句話之前,沈瑜說:“我可以把那些畫都放在我的房間,這樣OK嗎?”

反正沈夏和那女人完全把他的房間視作這個小別墅裏的黑洞,死也不會踏入一步,相當于兩邊各給一個臺階,沈瑜覺得挺好,勉強雙贏。

沒想到沈經國一臉為難地說:“小瑜,再過一段日子,我們就要搬家了。”

沈瑜愣了,一瞬間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搬家?再過一段日子?過多久?他感覺像挨了一錘,整個人有點懵。

“什麽時候搬?搬到哪兒?”沈瑜問。

“夏夏想去帆城的私立高中讀書,希望我們陪着她。”沈經國咳了一聲,“帆城環境挺好的,城市也大,我們想幹脆把這兒的房子賣了過去買新房,不過兩邊的房價差了不少,去了帆城,肯定買不起這麽大的房子了。”

沈瑜愣愣地聽着,每一個字他都聽得懂,但連在一起感覺像在聽一個不好笑的荒謬笑話。

“那你的生意呢?”沈瑜問,“到了帆城你還接着做農貿?”

“現在有電商,我在這邊也有合夥人。”沈經國說,“而且到了那邊肯定也有到那邊的辦法,這個不用擔心。”

“厲害。”沈瑜豎了豎拇指,感覺手不是自己的。

沈經國皺了皺眉頭:“小瑜,你這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沈瑜說,“別扔那些畫,要搬家它們也會跟着我走,可以嗎?”

“小瑜!”沈經國的音量猛地擡高了,“你怎麽這麽不懂事!”

這句話沈瑜太熟悉了,從小到大。他想要和沈夏一樣的新文具,不懂事;他想要沈經國去給他開家長會,不懂事;他忍無可忍跟沈夏吵架,不懂事;他想留下母親的最後一點痕跡,不懂事。

無論大小,都可以歸做一句“不懂事”,在沈經國眼裏,他的憤怒痛苦掙紮,都可以用一句“不懂事”來打發。

“你才發現我不懂事?”沈瑜笑了笑,“那麽我還可以更不懂事一點。”

“你什麽意思?”沈經國皺起眉。

“想扔那些畫,不可能。”沈瑜一個字一個字的說,“明白麽?不,可,能。”

“咱們再談談。”沈經國說,還是那副“你一直在無理取鬧”的樣子。

“我不想談。”沈瑜說。他下意識地想要沖回自己的房間把門反鎖,可是轉身的一剎那沈瑜改了主意。

他一刻也不想再留在這裏。

沈瑜大步走到正門前,開門的瞬間夏日的風卷着除草劑的氣息洶湧而來,他沒有猶豫,甚至沒有考慮自己明天就要走了而行李都沒帶這件事。

伴随着“咚”的一聲巨響,那個家裏令人狂怒又滑稽到可笑的種種都被隔絕在門後。

頭有點兒暈。

感覺全世界都空了。

他的家人做出了搬遷到其他城市這種重要的決定,卻連說都沒有跟他說過。

父親告訴他這個計劃,也只是想要聽到他答應丢掉母親留下的畫作。

除此之外,連稍微征求一下他的意見都沒必要。

即使每一刻他都明白,可在沈經國說出那些話的時候,沈瑜比以往都更清楚的感受到,他們從來沒有把自己當成過家人。

可他呢。

他終于無助地發現,自己內心深處竟然還卑微地奢求着些什麽,所以他狂怒,他歇斯底裏,與之對比的則是沈經國的理智。

他奪門而出,他大喊大叫,但最後他又會回去繼續承受冷暴力,他就像一只舔狗。一只沒救的舔狗。

舔狗現在要怎麽辦。

沈瑜不想回去,至少不是現在,但他身上現在只有一個手機,連在城裏過個夜都做不到。

沈瑜猶豫了再三,還是點開了何渡的頭像。

-在嗎?

何渡秒回:怎麽了?

沈瑜想了想打字:能借我下你身份證嗎?幫我開個房間。

五秒鐘後何渡的語音電話打了過來。

“怎麽了?”何渡問,“好好的怎麽突然要開/房?”

“我跟家裏吵了一架。”沈瑜感覺自己聲音有點發澀,“東西都沒帶就跑出來了,但是現在我也不想回去……反正明天就回學校了,随便湊合一晚上。”

何渡愣了愣,帶着點笑意說:“離家出走了是嗎?”

“差不多吧。”沈瑜有點煩躁地說,“能借嗎?能我去白水寺找你。”

“你在哪兒?”何渡反問,“我去找你,正好我要進城。”

“……我就在我家那條街上。”沈瑜頓時沒了脾氣。

沈瑜到街口的公交站去等何渡,等了大概二十分鐘,一輛黑色的小轎車在沈瑜身邊停了下來,然後鳴了聲笛,沈瑜想這人神經病嗎?正想跟司機理論一番,微信忽然閃了一下。

-D: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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