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命星已變
寂靜中只有戰馬打着響鼻,一小團的白霧散開。
沃爾特伯爵死在他的房間中。
這幾天他還在為了查出信使為何失蹤而四處奔波,除了有幾分焦躁就沒有其他異狀。然而剛剛,國王內務總管推門而入,發現他坐在自己的卧室中握着一把染血的劍,像那位游商一樣,割開了自己的咽喉。
準備前往談判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人們一時間也疏忽了這位已經遭到國王厭棄的伯爵先生。如果不是國王問起,他的屍體恐怕會到晚上才被發現。
談判使團的人都有幾分緊張地看着國王。
伯爵的死顯得格外蹊跷,他們擔心任意施為的國王會推遲出發。
但是沒有在約定的時間抵達,就相當于對談判另一方的侮辱——對于國王而言,這恐怕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他生來傲慢。
但是如今的戰局對羅格朗可不容樂觀。
幸好,國王似乎還沒有胡來到那種地步。
他示意白金漢公爵上前,将調查伯爵之死的真相委托給了他。
“當然,這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少年國王從車窗中伸出手去,他注視着老公爵的眼睛。“您知道的吧?”
“我現在能夠信任的,只有您。”
他壓低了聲,輕微得只有老公爵一個人才聽得到。
白金漢公爵低頭按照禮儀親吻了一下國王的手背,同時低聲回答:“我會為您守護羅格朗的。”
“為了薔薇的榮耀。”
國王深深看了一眼他白發蒼蒼的叔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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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金漢公爵站直身,他後退了一步,身上鬥篷被冷風刮起,猩紅得就像由鮮血染成。他巍然如雄獅矗立。他為了自己的侄子謹慎了許多年,直到此時,人們才驚覺,原來老公爵骨子裏還是那位名震四海的鐵血将軍。
公爵握拳敲擊心髒,沉聲:
“為了薔薇的榮耀!”
鐵與血與火的味道從他的聲音裏透出,锵然如刀。
所有人都高呼起來,護送國王的騎士們紛紛握拳,他們身上的鐵甲在陽光下灼灼生輝:
“為了薔薇的榮耀!”
在這宣誓一般的羅格朗王室箴言中,談判使團出發了。老公爵長久地注視着國王的馬車,馬車前面緋紅的旗幟飄揚着,在那血一般的顏色上,暗金的鐵薔薇迎着隆冬怒放。
請保佑我們的國王吧,薔薇家族的祖輩英魂。
………………
離特魯城不遠的月河要塞。
月河要塞建于一百年前“獅王”平定東部叛亂的時候。
它以堅硬的白石建成,縫隙中填充的不是泥土而是生鐵。據說,這座要塞幾乎掏空了“獅王”的全部家當。在後來的一百年裏,月河要塞成為一道守護羅格朗中部與西部平原的鐵屏障,它堅不可摧。
正是因為如此,約翰将軍的戰敗才會在國內掀起如此大的聲浪。
如今,這座美麗而又堅固的要塞上插着藍色的郁金香旗幟。
勃萊西王國遠征軍的領将站在要塞城牆上。
将軍的面容修整得很幹淨,碧綠的眼眸就像北地雪狼。他穿着黑鐵铠甲,配劍從不離身,随時随地可以一躍而起斬斷敵人的頭顱。此時,領将正撫摸着潔白的石頭,眺望遠處的羅格朗群山。
“将軍,對于大使的信件您怎麽看?”
發問的是将軍身邊的一位古怪年輕人,他從頭到腳都籠罩在一件漆黑的鬥篷中,高而瘦,有些陰郁。
“大公請求我們破壞這場的談判,您打算如他所願嗎?”
“當然——”将軍笑起來,“不。”
他收斂了笑容,臉色顯出幾分陰郁:“如果白金漢公爵死了,他自然能夠順利無阻地登上王位。既然我們已經做到合作的要求,為他盡力創造了條件。他卻沒能如約定中一樣,讓白金漢公爵隕落,那麽我們為什麽還要繼續盡心盡力地幫他?”
“大公恐怕不會滿意這個回答。”
“勃萊西王國可不是他的保姆。”
将軍冷笑。
“既然白金漢公爵沒有死,我們就要做兩手準備。”
“您的意思是……?”
“我前天接到來自王後的書信,國內有變。我們無法在羅格朗停留太久。”将軍将什麽變化含糊過去,“我們可以與羅格朗的國王進行和平協議的談判。至于談判完之後,那位沒有什麽腦子的壞脾氣國王是死是活就和我們沒有任何關系了。”
“您對羅格朗國王的評價似乎并不高?”
年輕人抓住了一點。
“真為威廉遺憾,他年輕的時候倒是一位可敬的敵人。可惜他的兒子簡直是薔薇家族的恥辱。一個偌大的帝國在暴君手中走向分崩離析。”将軍感嘆,“也不知道白金漢公爵為什麽忠誠于他。”
“但是将軍……”年輕人猶豫了一下,“大使在信中提及,他覺得那位君王與傳言有些差入。”
“能有什麽差入?”将軍輕蔑地一笑,“如果不是他的叔父,這位少年國王早已經被那些貴族撕成粉碎了。”
“希望如您所言。”
“你怎麽回事?我親愛的占星大師?”将軍狐疑地看着他,“你似乎贊成我答應大公的請求,幫助他們殺死普爾蘭一世?”
“我覺得也許大公成為羅格朗的國王對我們有利一些,畢竟我們手中有他的把柄不是嗎?”
“不,不是這麽一回事。”将軍笑了,溫和地說道,“你的占星術的确高超,但在政治上的嗅覺就差了一些。我們為什麽要讓一只年輕力壯的野狼取代一只年幼無能的獅子呢?為什麽不讓豺狼和老雄獅拼個你死我活呢。”
“但是,命星已變。”
年輕人回答。
“我看到了一顆烈日即将升起,它居于深淵海峽中間,有可能是屬于我們勃萊西,也有可能是羅格朗。我感到不安,将軍。”
“那肯定是我們的陛下。”
将軍斬釘截鐵地說。
“勃萊西必将征服大地,郁金香永開不謝。”
…………
國王的馬車十分寬敞。
和他那天緊急出宮乘坐的不一樣,這輛馬車足足由十二匹駿馬拉着,其中鋪設更是精巧奢華。油燈在玻璃罩後燃着,光線昏黃。
祝遲在火光中翻閱着由莫爾騎士遞交給他的彙報。
這一路來他都在仔細看這份彙報書。
事實上,他原本對這份彙報沒有太多的要求,畢竟三天的時間實在是太短了一些。但或許是那句“現在,他的命在你們手裏”刺激太過,三名試圖拯救約翰将軍的騎士拼了老命地整理,竟然遞交了一份厚厚的,十分詳細的彙報書。
當然,這對于整場戰役而言還是太過于簡略,自然不可能達到國王所說的“每一塊磨劍石”都需要交代的标準。
因此遞交這份彙報的時候,三名騎士失魂落魄,恨不得給自己咽喉也來一刀。
國王沒有說什麽,面無表情地接過了彙報。
三名騎士不知道國王什麽意思,只好抱着一點兒希望跟随左右。在前行的這一路上,國王并不怎麽出現在馬車外,時不時地就會将莫爾他們喊到車內,就彙報的某一點提出自己的質疑。
這也讓莫爾他們感到大為驚訝。
他們發現,國王似乎有種特別敏銳的直覺,提出來的問題一個比一個更加難以回答。
國王沒對他們的艱難作答出言嘲諷,但是他面無表情眉眼帶着冷意的樣子就已經足夠這三名騎士狼狽不堪。
眼看着逼近談判地點了,三人居然詭異地有了種解脫的感覺——
是死是活,給個痛快吧,陛下。
當然,這句話他們不敢說出口。
馬車微微震動,燈光搖晃。
祝遲按了按太陽穴,擡起頭。
“特魯城到了,陛下。”
內務總管策馬到車窗外,恭敬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