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翌日傍晚華燈初上,坐落于京羅街的熹福會陸續迎來了一撥貴客。
這家中式宮廷風的私人會所向來是北城各界名流的銷金窟。今晚,程家二房的小公子要在這裏開生日趴。
這邊熹福會剛熱鬧起來的時候,徐翹已經在會所隔壁的皮膚管理中心躺了好一會兒,敷在臉上的金箔倒是依然光輝無比,眼神卻黯了下去。
今早八點才下夜班,回到市區酒店,剛睡幾個小時,她就被小姐妹威逼利誘地哄來了這裏。
來就來吧,可朱黎一刻不停地叨哔叨哔,攪得她想睡個美容覺都不能順心。
同是縱橫商場,朱黎縱橫的是“商場如戰場”的商場,徐翹縱橫的卻是“百貨商場”的商場,所以朱黎倒的職場苦水,徐翹十句裏只能聽懂三句。
這無疑加劇了她的困意。
“小朱總……”徐翹奄奄一息地喃喃,“麻煩你讓我清靜會兒,我要再沒個好覺,別說貼金器,就是貼核武器都救不回這張臉了……”
朱黎對職業名媛表示了尊重與理解,同情地看她一眼:“徐叔叔也真行,想鍛煉你,怎麽不讓你到自家公司練手?好歹也是珠寶設計出身,到高速收費,那不大材小用嗎?”
要是唠這個,那徐翹可就不困了。
她一骨碌從美容床爬起來:“是吧?說什麽我畢業一年多了也沒個正經工作,都是借口!他就是不爽我嫁不進程家,故意整我呢!”
朱黎點點頭,覺得在理。
雖說徐爸爸這樣“半路出家”的北漂富商,跟程家那種“老字號”豪門比不了,可徐家經營珠寶業這麽多年,如今在北城怎麽也算一塊響當當的牌子。
徐家的千金還怕成無業游民?這事擺明了是徐爸爸在挫女兒的銳氣。
朱黎瞄了眼牆上的挂鐘:“你該去上班了。”
“不去了。”徐翹哼哼唧唧地躺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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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你爸扔你衣帽間的家當啦?”
徐翹用掌緣細細壓了壓臉,剛才生氣時那股潑辣勁兒全沒了,嬌聲細語地說:“我爸不就是想讓我談個戀愛嘛,我找着對象了。”
朱黎震驚地看了眼她這24K黃金都蓋不住的少女懷春臉:“你不是剛和程烨掰了沒多久嗎?”
哦,她前男友原來叫這個名兒。
徐翹聳聳肩:“人家可比那個睡不到我就甩我的登徒子好多了!”
“誰啊?”
“這你就問到重點了。”
“?”
“我還不知道他是誰。”
“……”
徐翹把昨晚豔遇的經過講了講:“放心啦,我記了他車牌,已經托人去查了。等有了消息,我爸肯定讓我好好粘着這位溫柔多金的帕加尼先生,還會逼我收費嗎?”
“你這膽識,跟我做風險投資的時候不相上下。”
徐翹美滋滋地接受了贊許,聽見手機震動,一個“垂死病中驚坐起”接通電話:“查到了嗎?”
“徐小姐,不好意思,這車主可能是個大人物,信息被保護得滴水不漏……”
徐翹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不是,再滴水不漏,北城有幾號人在開帕加尼風神啊?排除法一算不也找出來了嗎?”
“已知的那些都排除了,不是年紀相差太遠,就是您原本認識的。也許對方不是土生土長的北城人,剛到這裏,所以消息還沒傳開。”
徐翹一頭栽回美容床:“說了半天,意思是我這風險投資失敗了呗?”
徐爸爸這次是真下了狠心,不光切斷她經濟來源,連家門也不許她進,司機都不給她用了。
她現在住的酒店,一日三餐和出行的花銷,多半靠朱黎接濟。要是找不到老爺子滿意的女婿,又丢了收費站的工作,那她衣帽間裏的愛馬仕稀有皮,香奈兒高定,卡地亞綠玉髓,寶詩龍紅鑽……
徐翹掐斷電話,自言自語起來:“不,失去了太陽的月亮,怎麽還會發光?我的寶石不可以離我而去……”
朱黎點頭附和。
是啦,沒了Bling Bling的襯托,再美的女人也難免遜色幾分嘛。
不料徐翹接的是:“沒有了光芒萬丈的我,它們将在這世上的哪個角落黯然失色呢?”
朱黎蘋果肌一抽:“那光芒萬丈卻身無分文的徐小姐現在打算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
徐翹讓人給她卸了臉,化了個清淡的妝,走到外邊大街等朱黎的司機接她去杏林灣收費站。
夜幕裏的街道車水馬龍,紅男綠女搭着伴東游西走,還是那個敞亮繁華的煙火人間,并沒有因為少了誰失去顏色。
徐翹心有點涼,攏了攏身上的風衣。
正這時,一個有些熟悉的男聲在她附近響起:“徐翹?”
她循聲扭頭,這才發現對方并不是在叫她,而是在打電話。
那身穿黑色燕尾服的男人背對着她,站在熹福會門前,用哄人的語氣說:“你說她啊,我跟她真沒幹系了,那種暴發戶養出來的女兒,繡花枕頭爛稻草,當擺設都嫌占地兒。寶寶,我昨晚不都聽你的,問她‘你哪位’了嗎?”
徐翹鞋尖一轉,歪着頭打量起了這位男士。
北城可真小,小到她沒想到,會在這裏聽見淩晨那條微信消息的幕後花絮,而她的前男友也沒想到,在街邊哄個現任還能被前任抓包。
程烨毫無所覺地滔滔不絕着:“乖了,寶寶,說好給我過生日的,我堂哥今晚好不容易賞臉肯來,我身邊要沒個女伴,臉都丢到……”
“呀,程哥哥——”
程烨講到一半,被一個嬌滴滴的女聲打斷,轉過眼,就見徐翹踩着八公分高的細高跟,噔噔噔地向他走來。
在他愣神的短短幾個數間,她已經掐着嗓子,深情款款地念完了臺詞:“哎喲程哥哥,你幹嗎特意出來等人家家啦,人家家不是說了要晚點才到嘛!”
電話那頭的女聲立馬炸了起來。
“不是……”程烨以一種詭異的防禦姿态連連後退,“寶寶你聽我說,這女人我不認識……哎寶寶!”
電話挂斷了。
徐翹嘆息着事了拂衣去。
程烨咬牙切齒地追上去攔住了人:“徐翹!”
“程小公子不是不認得我嘛?”她笑眯眯地問。
被這唇紅齒白的笑容一晃眼,程烨鐵青的臉色瞬間轉霁。
不得不承認,即便踩一捧一地哄現任,他也只能非議徐翹的內在,而無法昧着良心攻擊她的外表。
長了張明眸善睐的清純無害初戀臉,卻偏偏配了副婀娜有致的嗆口小辣椒身材。這種女人,你說致命不致命?
說實話,就這級別的花瓶,即使占地方,他也願意專門拿出八百平來供。
只要花瓶可以聽話點。
程烨笑笑:“這麽漂亮的前女友,哪能不認得?”又朝她身後看看,“一個人啊,要不要跟我走?”
“繡花枕頭爛稻草的前女友,不合适吧?”
程烨一哽,被抓包的尴尬只持續了半秒,立刻露出“我懂”的表情,當着徐翹的面,給最近通話那個號碼明明白白發了“分手”兩個字,沖她晃晃手機:“變成現女友不就合适了?”
徐翹驚訝地看着這頓騷氣沖天的操作,大概明白自己當初為什麽會莫名其妙收到分手短信了。
“程小公子,在家排行老三,出來也想當三兒啊?”
程烨臉色微變:“什麽意思?那你昨晚……”
“發錯人啦。”徐翹聳聳肩離開。
程烨一把拽住她手腕:“唬誰呢你?”
徐翹嘗試着抽了抽手,抽不走,低頭看了眼:“再不松手喊了啊。”
“有本事就喊,我倒要看看,你喊破喉嚨會不會有人……啊——!”
徐翹擡起高跟鞋就是一腳,尖細的鞋跟正中程烨的腳趾頭。
程烨抱着腳原地轉圈嗷嗷直叫,眼睜睜看着徐翹揚長而去。
十月的涼風吹來她無情又無辜的聲音:“我又沒說是我喊,真是的。”
——
徐翹前腳剛坐上朱黎的車離開,一輛邁巴赫齊柏林緩緩停在了熹福會門廊前。
“不是每一臺邁巴赫都叫齊柏林”的傳言,讓門廊下的侍應生們當即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
一名提前得了風聲的車童立刻上前,恭敬地為後座打開車門,彎身道:“晚上好,小程總。”
程浪擡腳下來,骨節分明的手指往西裝門襟一搭,輕輕扣住上方那枚紐扣。
從副駕匆匆繞過來的男助理及時将一件切斯特大衣籠在他肩上。
門內侍應生都開始偷偷往這邊瞄。
在這熹福會見多了各行各業的貴人,溫文爾雅的有之,粗野蠻橫的有之,卻少有像眼前這位的氣度,說是放浪形骸,偏又內蓄着幾分儒雅,說是蘊藉君子,偏又掩不住外放的鋒芒。
“天然一段風騷,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這男人的眉眼,能讓人讀懂《紅樓夢》。
程浪一路目不斜視走進電梯後,有女侍應開始小聲議論:“這位是誰?看着有點面生啊。”
“聽說是程家長房的獨子,常年在國外的,前幾天剛回北城。”
“程家?哪個程家?”
“當然是蘭臣那個程家了!”
蘭臣地産起家,由程家老太爺于上世紀一手創立,後逐步發展成為集地産、商業、金融等多産業于一體的綜合性集團,堪稱中國商界的金字招牌之一。
十二年前,程家老太爺因病放權,程家兩房人“分食”家業,最終二房暫理蘭臣,長房則跟着遠赴倫敦養病的老太爺一起搬去了歐洲。
如今十二年過去,雖說蘭臣名義上的董事長仍是老太爺,實際的執行運營卻早已花落二房。所以,對于長房獨子突然以副總裁的身份空降集團的事,大家都有些看好戲的意思。
畢竟程浪随父母移居倫敦後,得程老太爺親自教養長大,年紀輕輕就以不輸父輩的經商手腕聞名商場——放在古代,大概就是百姓心目中有資質越過太子繼承大統的皇太孫。
電梯裏,高瑞也正與程浪說這事:“小程總,集團內部這兩天流言不斷,都在傳您回國是為了争奪家業,說您這‘小程總’的‘小’字只是短暫過渡……”
“擁有這些嗅覺敏銳,目光長遠的英才,倒是集團的福分。”程浪含笑點評。
“嗯——?”高瑞一個拟聲詞從陳述語調拖長成了疑問,摸不透這位在商場上“會友”是笑,“制敵”也是笑的主,此刻到底在贊揚還是反諷,“我的意思是,您看需不需要抓個典型處理一下?”
“他們哪裏說錯了嗎?”
“這麽說倒也沒有……”
“那我敢做,又不讓人說,豈不是太霸道了?”
高瑞點了點頭,點到一半又頓住——可是光明正大宣告全世界自己要奪權,還無所謂觀衆閉不閉嘴的人,不是更霸道嗎?
面對程浪“你似乎有什麽意見要發表”的眼光,他幹笑一聲,趕着說些無關緊要的緩解氣氛:“對了,剛才會所的侍應生看到小公子被人當街踩了一腳。”
程浪淡淡一笑:“女人?”
“是。”
電梯門“叮”一聲移開,程烨正巧從隔壁那架電梯一瘸一拐地出來,一眼看到程浪,半是喜半是驚:“二哥,到了怎麽也不告訴我一聲?”
程浪走出電梯,看了眼他的腳:“家裏是缺錢,還是缺勢了?”
“啊?咱家要破産了嗎?”
高瑞上前低聲解釋:“小公子,小程總是說,程家既不缺錢也不缺勢,您挑對象未必考慮門當戶對,漂亮的姑娘哪兒都有,您犯不着委屈自己,伺候那些高門大戶的大小姐。”
程烨癟癟嘴:“二哥,你剛才都看見了啊?”
程浪笑着向雅間走去,朝後遞個眼色,讓高瑞把生日禮物交給程烨。
程烨接了禮物,屁颠屁颠跟上:“二哥,那丫頭可不止是大小姐。看個電影,手被電影票劃了一道,說自己快昏過去了,死活要打道回府。過個夜,又說自己從小到大都是咬着手絹睡的,沒有就睡不着,死活要回家找手絹。求我複合,沒有小心心麽麽噠就算了,态度二五八萬似的……這種公主病,我看這輩子都嫁不出……”
“叫你找讓你舒心的女人,”程浪輕飄飄瞥他一眼,“沒叫你诋毀讓你不舒心的女人。”
“哦,哦。”程烨吓停了腳步,扯了一把高瑞,等程浪走遠後問他,“高特助,我哥剛回國,水土不服,心情不好啊?”
高瑞微笑:“怎麽會?只是小程總對待女性向來有禮,不建議您說她們的不是而已。”
“那他今天沒帶女人?”
“沒有。”
大家都沒帶,那就不丢臉了。程烨松了口氣,又問:“哎,我哥說起情情愛愛來頭頭是道的,你知不知道,他一般在哪兒‘覓食’啊?給我參考參考呗。”
高瑞沉吟片刻:“‘世上并不缺少美,只缺少發現美的眼睛’,您也知道,小程總很少跟圈子裏脾氣比排面大的名媛來往,而擅長發掘隐藏在民間的美,三百六十行,行行出……”
“講重點!我就問,他回國後都在哪兒找女人?”
高瑞歉然一笑:“小程總剛落腳沒幾天,倒是還沒這些心思,非要說個地方的話……”他拿起随身攜帶的平板,看了眼程浪今晚零點後的行程安排,“哦,高速收費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