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當然不一定。
雖說這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但她必須先把來龍去脈跟程浪講清楚,才好掌握主動權,剛剛才起了個頭就被打斷,這會兒直接撞槍口上,那場面得多難看啊?
徐翹覺得自己還能再搶救一下。
她深吸一口氣,對電話那頭的程烨說:“哦,是我記錯地方了……”然後掐斷電話并悄悄關了機。
“要改道?”程浪放慢了車速。
“啊,對,我弄錯了,不是奧德萊登,是……”徐翹大腦飛速運轉,“是奧特萊斯!奧特萊斯購物中心你知道吧?”
“知道。”
徐翹提心吊膽地望着酒店正門,直到車頭掉轉才松了口氣,愁眉苦臉地曲起指關節,在腿上敲啊敲。
這倒是怎麽說好?剛剛以一出別開生面的無中生友循序漸進引入話題,多妙啊,現在跟打哈欠打到一半被人戳了下腰窩子似的,感覺全斷了。
“過兩條街就到,”程浪看她一眼,似乎以為她在為報錯目的地而抱歉,“不遠。”
果然不遠,徐翹還沒琢磨好怎麽開口呢,車就停在了奧特萊斯門口。
她坐着沒動,張張嘴,嚼了兩口空氣又閉上。程浪又像是誤會她不會開車門,解了安全帶下車繞到副駕那側。
徐翹只得苦哈哈地跟着下車。
程浪彎身從手套箱取出一張嶄新的五十元紙幣:“多找了零,得自己補貼公款吧。”
她想了一會兒才記起這回事:“哦,是。”
程浪笑着把紙幣遞到她手心,一如既往的禮貌,指尖一分一毫都沒碰着她的皮膚:“下次別粗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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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下次”。
每到最後總要來個“未完待續”的暗示,徐翹實在覺得,程浪的撩妹手法非常具有偶像劇特色——每集結尾都給觀衆留個充滿粉紅泡泡的懸念,讓坐等磕糖的觀衆興奮得嗷嗷尖叫,怒追下一集,結果一看下集開頭:老子嘴都咧起來了你就給我看這個?
看出他分別的意思,徐翹瞅瞅人來人往的嘈雜商業區,在心裏嘆口氣。
行吧,改天再找機會開誠布公吧。
她沖他揮揮手:“那程先生再見。”
——
徐翹本以為依照兩人的進展,這個再見應該就在明晚,卻沒想到,接連三天,任她如何敬業愛崗,連休假日也跟人換了夜班,都沒等到程浪。
不是程浪沒來,而是他們的緣分仿佛用盡了。
因為有天晚上,施婳說,帕加尼過站的時候,她人剛巧在洗手間。
徐翹自認已經足夠兢兢業業,憋到一晚上只去一次洗手間,就這麽短短十五分鐘居然也能完美錯過?
這麽一想,她和程浪根本不是沒緣分,而是太有緣分了啊。
連軸轉了幾天,徐翹實在扛不住了,下班後又氣又累地回到酒店倒頭大睡。
這一覺直接從早十點睡到晚八點,朱黎打來電話為止。
“喂……”
“還睡呢?出來喝酒嗎?”
“你酒店不剛開業嗎,不忙啊?”
“忙才要喝酒啊。”
徐翹聽出來了,朱黎這是在商場上受挫了,有槽要吐。
她從床上坐起來,看了眼窗外的昏黑天色,揉揉脖子:“行,哪兒啊?”
“就玉錦坊新開那家,Muse.”
——
夜晚的玉錦坊亮如白晝,街頭巷尾的霓虹燈燃着五顏六色的光,鬥豔似的交相輝映。
Muse一層沸騰着放克樂,電貝司和架子鼓的律動像正打在人心髒上,叫置身其間的男男女女血脈陡然偾張。
這家新開的Bar以樂聞名,全場不設包廂,號稱不論坐在哪片區域,都可以得到駐唱臺邊的聽覺效果。
不過有人戲說,Muse能夠迅速在玉錦坊站穩腳跟,更重要的原因可能是在一衆高格調酒吧裏,獨樹一幟地不設包廂——全開放式的空間,正如它的名字“缪斯”一樣,給了歡場上的人們更多豔遇的靈感與渴望。
今夜的Muse一如往常的熱鬧。
二樓卡座坐了四位公子哥,駐唱臺切歌的安靜間隙,一個抱怨的男聲響起:“浪總什麽時候到?這都等多久了,我江放好歹也是一分鐘千萬上下的人……”
有人打趣:“人家浪總一分鐘掙千萬,你一分鐘敗千萬吧?”
“這話就不對了。”燈影交錯裏,當事人終于現身。
程浪信步穿過散臺,笑着把西裝外套遞給侍應生。四人立刻起身迎他入尊位。
江放給程浪倒起酒來,一邊瞪其餘三人:“就是,聽聽你們這說的像人話嗎?”
“我是說,”程浪拿指關節叩了叩茶幾,“一分鐘掙千萬這個數據該更新了。”
江放:“……”
沈蕩笑着搖搖頭,指指程浪:“這麽久不見,你還是一本正經的毒。”
“唉,衆所周知,我們浪總只有碰上女人才轉性。”江放把酒杯重重一擱,想起什麽似的“嘶”了一聲,“對了,今兒個什麽意思,怎麽不讓帶女人啊?”
程浪摘腕表的動作稍稍一頓。
江放把頭轉向組局的沈蕩:“就讓五個大老爺們兒在這兒幹喝,沈蕩,你改性取向了啊?”
“哪裏,”沈蕩輕咳一聲,“就是嫌脂粉氣難受。”
“以前怎麽沒聽你嫌……”江放講到一半盯住了程浪,“不對,今晚關鍵在于多了個浪總,難道問題出在……”
程浪咬着根沒點的煙,眼睛眯得有點危險。
江放閉了嘴,屁颠屁颠湊過去給他點煙,被他搡開。
“浪總,是我說錯話了,給個面子嘛!”
程浪朝他身後揚揚下巴。
江放愣愣回頭,透過木隔板的縫隙,朦朦胧胧瞄見一個女人在隔壁坐下。
沈蕩把他東張西望的腦袋掰回來:“浪總不在有女人的地方抽煙,咬着解瘾而已。”
江放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就浪總這種把女人當寶的男人,我剛剛居然在懷疑他的性取向?我可真是有眼無珠。”
“可不是嘛。”沈蕩笑着看程浪一眼,“你不知道,人家剛回國就開始‘狩獵’了。”
“喲嗬,哪家姑娘來頭這麽大,能叫浪總親自出馬?”
沈蕩聳肩表示不知道:“浪總說了,女人是本書,要慢慢翻才能讀出驚喜,一次把人家七大姑八大姨都給查幹淨了,還有什麽探索的新鮮感?”
“高還是浪總高,”江放朝程浪抱了個拳,又止不住好奇,“那是什麽樣的姑娘,這個能說吧?”
沈蕩昨天跟程浪私下見過一面,聊了些近況,大致曉得那姑娘,見程浪不太有興致在吵鬧的環境說話,主動代答:“挺軟一姑娘,家裏經濟條件應該一般吧,上班受了委屈,一個人偷偷掉眼淚,給她送件貴點的裙子,不好意思收,問她名字,扭扭捏捏不敢講。反正每次浪總輕輕一撩,她就不知道接什麽話,特別純……”
這邊幾人聊得熱鬧,可談話內容經過放克樂的混編,傳到隔壁卡座的朱黎耳裏,卻全成了分辨不清的男低音。
朱黎只在BGM間奏空檔聽見最後那幾句,心裏感慨,八百年過去了,有錢男人還是最吃清純小白兔那一套。
幾杯威士忌下肚,她看了眼手機屏幕上,徐翹十五分鐘前發來的“再五分鐘就到”,和十分鐘前發來的“再五分鐘就到”,又催了一次:「你想直接來撿我屍的話,可以再慢點。」
回答她的是徐翹本人的聲音:“一排威士忌就嚷嚷着要倒,這酒量,你以後出去可別說是我朋友啊。”
朱黎擡起頭,見徐翹踩着一雙吸睛的鐵鏽紅薄衫褶皺透明靴嬌俏走來,風衣裏是“恃腰行兇”的露胃毛衣搭高腰皮裙,飒氣到她忍不住吹了聲流氓哨:“看來收費站沒把你蹉跎壞啊。”
徐翹上樓後,駐唱臺剛巧換了首特別鬧騰的歌。她沒聽清,把風衣遞給侍應生,坐到朱黎對面問她說什麽。
朱黎提高聲又重複了一遍。
徐翹指指自己遮瑕也蓋不住的黑眼圈:“這還不夠蹉跎我呢?”
朱黎笑得前仰後合:“看你過得這麽慘,我突然覺得自己那些破事兒也沒那麽糟心了。”
徐翹轉頭跟侍應生要了杯特調,問她:“誰又擋我們小朱總的財路啦?”
朱黎這創業之路,說來也是不容易。
朱家這一輩男丁輩出,卻只有朱黎一個女孩。原本朱爸爸的意思呢,是像培養名門閨秀一樣培養朱黎,養得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秀外慧中德藝雙馨,到了年紀就讓她嫁個門當戶對的男人,給朱家添個商場上的後盾。
但朱黎讨厭這些,又是不婚主義,又是心向事業,可想而知面臨多大的阻力。
她擺擺手,示意不想說:“越說越煩,還是給我講點你的糟心事兒吧,我聽了興許能痛快點。”
“我還真有點不吐不快。”
兩人一拍即合,徐翹噼裏啪啦倒豆子似的,把自己跟程浪三天沒見上面的事講了個囫囵。
朱黎瞠目:“你們這可有點複古了啊,都二十一世紀了,還在用這種兩千年前的約會方式?不是,兩千年前的老祖宗都知道交換地址書信往來,約個花前月下的了,敢情你們能不能見面純靠運氣啊?”
徐翹生氣地挺直了背脊:“這能怪我嗎?他一大男人不主動,還得我個小姑娘倒貼?而且他說喜歡含蓄的啊,那我只能憋着嘛。”
“難道他是零基礎開荒選手?”朱黎不解地回想了下那天酒會上跟程浪的短暫接觸,光一個把酒的手勢,就看得出這男人是在風月場上依紅偎翠慣了的,“不對,那男人看起來絕對是個高玩啊。”
徐翹接過侍應生遞來的雞尾酒,嘆了口氣:“既然這樣,都夜半幽會那麽多次了,他怎麽還不問我要電話?”
她話音剛落,駐唱臺一曲終了,樂隊換場,耳根忽然清淨了,一個男聲在這空檔從隔壁傳來:“咱這‘放浪蕩’好不容易湊齊活兒,才幾把色子,你這麽早就要走啊?”
有人答:“睡覺去,你們玩好。”
徐翹一愣,以為自己日有所思幻聽了,扭頭朝身後隔板縫隙定睛望去,卻當真瞄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朱黎剛要問“怎麽了”,嘴一張被她捂住。
徐翹比了個“噓”的手勢,側耳去聽男人們的對話。
“你時差還沒倒完啊?”
“倒完了。”
“那你這也太睡早了吧。”
“為了個小姑娘,天天半夜不睡覺去高速兜風,困得我眼皮打架。”
朱黎比個“哦豁”的嘴型,吃瓜表情已經到位。
徐翹後背使勁兒往隔板貼,恨不得把耳朵穿過去。
“嗐,我們浪總撩妹還用得着走這流程?裝什麽君子,直接上去要電話啊。”
“這不是看着太清純,下不了手嗎?”
徐翹一愣,指着自己的鼻子,用眼神無聲向朱黎提問:我清純?
朱黎狐疑地搖搖頭:你跟人家裝純了嗎?
徐翹滿臉無辜:沒有啊!
無辜完又覺得不太對勁。
說起來,程浪幾次正面見她,她的确剛巧不是哭唧唧就是慘兮兮,還老穿一身樸素又不顯身材的制服,配老氣橫秋的盤發……
難道是這些接地氣的表象給了他錯覺,以至于那天在黎頓,他真沒認出模樣大變的她?所以他借她外套,也許只是發現她走光了,随手樂于助人?
原來這就是她錯過愛情的理由!
世人對她,竟有這樣的誤解!
朱黎張嘴剛要說什麽,被一臉含恨的徐翹豎掌止住。
事後,徐翹一度懊悔,如果此時此刻,她能夠好好聽朱黎講話,一定不會作出接下來那個愚蠢的舉動。
可惜梁靜茹和林俊傑都說沒有如果。
她徑直抱着一腔被誤解的憤恨轉過身,從隔板探出了腦袋:“那個,抱歉打擾了……”
五道目光齊齊朝她射來。
徐翹盯緊了程浪眼底一閃而過的錯愕之色,清了清嗓:“我覺得,其實她可能沒你想得那麽清純……”
“……”
作者有話要說: ·浪總驚不驚喜,意不意外?你說的對啊,女人果然是本書,翻着翻着,你就翻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