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這掂板磚的動作認真的嗎?小小的動作傷害還那麽大!

徐翹一把擱下手機:“你怎麽回來了?你幹嗎偷聽我講話?”

程浪反手把簾子拉攏,再次輕輕掂了掂平板。

徐翹麻溜躺平,把原本正對他的臀部牢牢壓在身下,卻見他好端端在一旁折疊椅坐了下來。

哦,他是在說,他根本沒走,只是去取平板和眼鏡了。

徐翹正處在有點尴尬又有點感動的複雜情緒裏,通話中的手機突然爆發出一句:“卧槽你們要在醫院打屁屁玩那啥Play嗎?”

這下好了,情緒不複雜了,只剩下尴尬了。

徐翹飛快戳下手機屏幕上的挂斷鍵,轉頭去瞅程浪,發現他垂眼看着平板,好像壓根沒聽到。

看來這男人的控場素養還是在的,這種時候,裝聾當然是對彼此最好的選擇。

她縮成蝦米的身體試探着舒展開來,即将抻直到最舒暢的那個點,忽然聽見他問:“你們平常……都這麽說話?”

“……”敢情人不是裝聾,是太震驚了沒走完反射弧呢。

“怎麽會呢!”徐翹搖頭,“我從來不說髒話,也不開黃,黃黃腔的……”

程浪淡淡比了個“随意”的手勢,意思自己只是随口問問,不用緊張,低下頭繼續看平板時,嘴角卻隐隐有了彎起的态勢。

徐翹幹躺着百無聊賴,扯着脖子往他那兒望。

他把平板往回一收:“看什麽?”

“看看什麽東西這麽好笑,我好無聊。”

Advertisement

他一頓過後才問:“我剛剛在笑?”

“對啊,嘴角都咧到耳根了呢。”

“……”程浪看了眼屏幕上那行幹巴巴毫無笑點的宋體初號——蘭臣集團夢之島項目計劃書定稿,默了默說,“這個不能給你看,高特助快回來了,一會兒讓他陪你聊天解悶。”

徐翹暗忖這大集團的特助可真難當,保姆一樣,但凡老板懶得做的,什麽把屎把尿的活兒都得接過來。

轉念一想,不對,誰是屎啊?又自顧自把頭搖成撥浪鼓,馬不停蹄地否決了這個想法。

剛搖停,說曹操曹操到,高瑞拎來了一堆物什——從濕紙巾、幹紙巾,到灌好了溫水的保溫杯,再到一杯……對,一“杯”白粥。

徐翹怔怔看着他将一根吸管利落地戳入粥杯,遞給她:“徐小姐,您趁熱喝。”

“……”為了防備她拿“手不方便”當借口,叫程浪喂她喝粥,這位特助還真是煞費苦心啊?

她本來也不稀罕好不好!

徐翹不同情高瑞了,咬着腮幫子不高興地接過粥杯。

程浪看她一眼,似乎對她變幻莫測的內心戲感到有些費解。

這小姑娘就像一個被初始化的魔方,每次翻轉都能讓人看見無法預料的驚喜撞色——以為她白紙一張的時候,她搖身一變,濃妝豔抹現身夜店;正消化接受她的彪悍招搖,一轉眼又見她被一枚靜脈注射針吓到抖如篩糠。

想到這裏,程浪似乎記起什麽事,給高瑞打了個“來”的手勢,起身往外走。

不過這一次轉身的時候,他由背身改為了側身,沒有給徐翹留下後背空門。

徐翹:“……”

——

徐翹打完點滴,下午已經過半。

雖然期間程浪不是跟平板傾情互動,就是在和高瑞交流工作事項,對她來說幾乎形同虛設,但她還是汲取到了一絲絲慰藉。

徐翹把根因歸結于——工作中的男人果然有點養眼,病痛都好像少了一些。

所以等檢查完各項指标後,她打算慈悲為懷地放過這個大忙人,讓李叔來接她回家。

只是沒想到,電話那頭,李叔為難地說:“夫人交代今天不能來接您,說希望您趁此機會邀請小程總來家裏坐坐。”

這怎麽趕鴨子上架呢?

她瞄了眼一旁正用Apple Pencil在平板上寫字的程浪,含糊答:“這也太突然了吧……”

那頭嚴麗珍接過了電話,壓低聲說:“有什麽突然的,這男女之間的事哪來的定數?小程總的為人是出了名的體貼周到,你聽媽媽的,在他跟前賣個乖,先把他哄來家裏再說。你把這事辦好,你爸一高興,指不定松口讓你辭了收費站的工作呢?”

徐翹不高興地皺皺鼻子,挂斷電話轉向程浪時,自己都覺得這說辭蹩腳得很:“我要是說,我家司機一個都沒空……你會願意送我回家嗎?”

程浪眉梢微微上揚,顯然對這借口并不信服。

但他還是帶着“送佛送到西”的風度,點了點頭:“走吧。”

坐上齊柏林後座後,徐翹卻越想越喪氣。

之前留程浪在醫院是情急所需,可現在這一出,怎麽看都有點胡攪蠻纏的味道。

這樣真的好掉價哦。趙寶星在背後說三道四,無非講她怎樣倒貼高攀程浪,現在看來,不正是這麽回事?

車子駛出醫院,徐翹看着窗外閃過的一棵棵行道樹,支着腦袋一言不發。

程浪瞥了她兩眼,倒是不明白自己做到這份上,這小姑娘還有哪裏不開心,到半道上問:“窗外有什麽好看?”

“啊?”徐翹偏過頭,“那不然車裏也沒什麽好看的啊。”

“……”

程浪不說話了。

徐翹心裏堵着事,也沒覺得哪不對勁,繼續直愣愣地盯着街邊的綠化帶。

她以為,今天這一連串事故發展到這裏,不會再有更糟糕的故事了——直到車子開到後半程,下腹的異樣湧動将她打了個措手不及。

昨天她跟嚴麗珍說什麽了?哦,說自己例假推遲了大半月。

那都推遲大半月了,等不了這一會兒嗎?

徐翹低頭看了眼身上裸粉色的長裙,仿佛已經預見到那慘烈的血色滲透了她的裙襯,一點點綻放在這素有“移動宮殿”之稱的齊柏林座椅上。

車剛好開上高架,周圍一片荒蕪。

她看了眼靜靜望着另一側窗外,對此一無所知的程浪,想跟他求助,又打住。

他車裏又不會有衛生巾,就算有,她也不可能就地用啊。

說了,一定尴尬,不說,萬一她的裙襯夠堅強呢?

徐翹如坐針氈地緊繃着下半身,一動不敢動地僵在角落。

前邊副駕高瑞通電話的聲音,成了轉移她注意力的BGM。

“抱歉,李副經理,小程總現在不在公司。”

“您的人事調動是程總的直接指示,其他人一概無權過問。”

“是的,李副經理,小程總非常感激您這些年為集團兢兢業業的付出,也很遺憾沒有機會與您這樣優秀的英才共事。”

可惜這通電話很快在“祝您前程似錦”的祝福語中結束,車內恢複寂靜,徐翹煎熬地斜坐着,等一刻鐘後,車在家門前停下,才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

程浪還是一如既往地做足了儀式感,親力親為地替她拉開了車門。

徐翹神經緊繃,小心翼翼邁出去一只腳,正打算回頭檢查座椅的情狀,忽然膝蓋一軟。

啊啊啊好麻呀她的腳!

程浪迅速擡起小臂給她搭。

她卻因為慣性踉跄着向前跌去,徑直越過他的手臂,“哎喲”一聲狼撲進他懷裏,像拽救命稻草似的死死抱住了他的腰:“等,等會兒……”

車裏暖氣足,程浪下來時只穿了一件薄襯衫,此刻被她柔軟的手臂緊緊纏繞,能夠清晰感知肌膚相貼的溫熱觸感。

甚至因為她微微佝偻的姿勢,她那擠着他的地方,都在他胸膛描繪出了波瀾壯闊的輪廓。

肺部的氧氣像在一剎間被抽空,程浪深吸一口氣,緩慢卻不留餘地地掰開了她的手。

徐翹麻意還沒散盡,晃了晃才站穩,愣愣注視着他。

副駕的高瑞也急急下車來,欲言又止地看着兩人。

“做什麽?”程浪皺起眉,輕輕調整了兩次呼吸,沉着臉問徐翹。

徐翹還沒答,忽然聽見一聲“小程總”從身後傳來。

“真是麻煩你送我們翹翹回來了!”嚴麗珍人未到聲先至,走到兩人跟前招呼,“外邊風涼,快別幹站着了,來,進屋坐……”

這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熱情,讓徐翹有點悶悶的難堪。

程浪眼睛微眯了眯,很快舒展開眉頭,判斷出來人的身份:“徐夫人客氣,舉手之勞而已,我還得回公司,就不叨擾了。”

“是這樣,那工作要緊,下回方便的時候再來。”

程浪笑着點點頭:“我大哥大嫂剛好也住在這一帶,以後順道或許有機會。”

他的表情得體從容,說辭乍一聽也像親切的應承,可這話背後的意思,嚴麗珍卻分辨得明明白白。

他在說,再來西江府,會是順大哥大嫂的道。這是在撇清自己跟徐翹的關系。

徐翹的臉瞬間垮了下來。

嚴麗珍心裏咯噔一聲,面上順階而下:“是,是,西江府這邊地兒也不大。”

程浪又是一笑,看了眼徐翹:“我跟徐小姐還有幾句話說。”

“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你們好好說。”嚴麗珍給徐翹遞了個眼色,轉身進門。

徐翹一肚子火地看着程浪:“小程總可真是能說會道,都不用動手,就把我臉打得啪啪響了。”

程浪重新皺起眉頭:“我以為這種事越早澄清越好。”

“你沒看過明星怎麽澄清緋聞的啊?要澄清也該女方先,你一大男人着什麽急?”

程浪耐着性子點點頭:“要是有下次,我會記得請徐小姐先發聲。但也請徐小姐記得,既然你不喜歡被說三道四,首先就該自尊自重,避免做惹人非議的事。”

他轉身要走,臨了又一頓,補充:“如果還有人繼續造謠你和我的關系,可以聯系高特助處理。”

言下之意似乎是——就不必聯系他了。

高瑞迅速遞上一張自己的名片,跟徐翹點頭告辭,替程浪拉開車門,及時遮擋住他襯衣後背的潮濕。

徐翹捏着名片,直到齊柏林駛遠才反應過來,程浪嘴裏“惹人非議的事”,該不會是指她剛剛抱他那一下吧?

這男人難道以為,她是故意投懷送抱在勾引他?

他配得到這樣的殊榮嗎?

他!配!嘛!

徐翹捂着暗暗作痛的小腹,感覺七竅都在冒煙了。

——

晚八點,蘭臣總部寫字樓六十二層燈火通明。

程浪從西江府回來後就沒踏出過辦公室半步,只有高瑞進進出出,将流水一樣的工作指派給外間總裁辦。

今天下午集團鬧了場事,蘭臣百貨的副總經理李年達因突然被遠調海外工程部監工,從高層直降基層,不服氣地來讨說法,結果被公司保安架了出去。

不知誰得了內情,說這事其實是州官放火殃及池魚,于是消息越傳越腥風血雨,甚至有人斷言,這位小人物的命運打破了暴風雨前最後的寧靜,正是大小兩位程總正式開戰的訊號。

所以哪怕高瑞說了,小程總讓大家準點下班,偌大的總裁辦還是沒一個敢走,大家吃過盒飯就繼續埋頭做事,生怕一不留神,自己也成了集團內鬥的犧牲品。

倒是高瑞知道,李年達的事根本沒在程浪心裏激起一絲漣漪。

所以等到程浪的晚飯時間,他偷閑回了自己的獨立辦公室,撥了一通視頻電話。

屏幕那頭是位穿白大褂的英國醫生。

“CHENG最近還好嗎?”史蒂芬問。

“還是老樣子,一和女性産生親密的肢體接觸,就會出現一系列缺氧症狀。”

“嘿,別這麽嚴肅,心理疾病的治愈是非常漫長的過程,通常我們說,沒有惡化就意味着好轉。”史蒂芬神情輕松,“那個女孩呢,你上次說,CHENG聽從了我的建議,回國後已經開始循序漸進地嘗試脫敏,哦,那天說到他去接她下班,後來怎麽樣?”

“他為避免開車時發病出事故,在車上安裝了隔板,等那女孩睡着才嘗試着撤下。那次情況還算順利,但後來……那女孩跟他想象中大相徑庭,對他來說,她可能太過奔放了些。”

“奔放?”

“對,比如今天,她主動抱了他,他就對她發了火。”高瑞聳聳肩。

史蒂芬像聽見什麽笑話:“別開玩笑了,難道他在盼望一個保守的女孩治好他的病嗎?聽我的,你絕不能讓他錯過這個主動抱她的女孩。”

“這恐怕有些難,今天和她分別後,他看起來心情很糟糕,我不敢刺激他。”

“不,你們不能總是寵着他,他現在需要走出舒适區接受刺激。而且他糟糕的心情,或許正因為他在思考——如果他是健康的,這個女孩的性格說不定會讓他感到愉悅。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高瑞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可是對方被他傷了心,可能不會再來找他了。”

“那就讓他去請她原諒。”

“這就更不可能了,他不會自找麻煩。”

“在愛情裏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推他一把吧,高特助。”

結束視頻通話,高瑞對着窗外的夜幕長嘆了一口氣。

他不确定史蒂芬的建議是否會奏效,但只要程浪有機會治愈,刀山火海都值得一闖。

這麽久了,他已經記不清原本的程浪該是怎樣的人。

在這個圈子裏,男人調侃他風流,女人誇贊他紳士,可高瑞卻覺得,他風流的表象,更像是用以隐藏軟肋的铠甲,而他紳士的內核,正是為了解釋:一個風流的男人,為何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對程浪來說,這“風流而不下|流”的逢場作戲似乎已經是深入骨髓的習慣,但凡露于人前,他就無時無刻不在精确計算浪子和紳士這兩種矛盾品格之間的平衡。

這些年,他的病情反反複複,從前惡化的時候別說肢體接觸,連與異性簡單的面對面對話溝通都成問題。

高瑞也迫切希望,有人能夠徹底摘除他身上這顆不定時炸|彈。

只是程浪顯然并非任人擺布的人。

用簽字筆敲了半天腦殼,高瑞正愁眉不展,一通電話打了進來:“老高,你下午托我打聽那事兒,打聽着了。”

高瑞慢慢挺直了背脊。

下午在醫院那會兒,程浪把他叫到走廊,讓他去打聽打聽,趙寶星小學時候到底對徐翹做了什麽,能叫她夢裏也掌掴人。

高瑞可以理解程浪的心情。白白替人捱了一掌,還沒法找施暴者理論,不弄清楚為什麽,可不是意難平嗎?

于是快馬加鞭地把這事交代了下去。

“怎麽說?”高瑞問。

“唉,徐小姐的過去,是個悲傷的故事。”

高瑞眼睛一亮:“我現在就需要悲傷的故事,最好是那種讓人聽了以後能産生共情和保護欲,能反省‘該死的我居然傷害了這麽可憐的小姑娘我可真是個人|渣我必須去把她哄回來’的故事。”

“巧了,還真就是這種故事。”

作者有話要說: ·哎浪總浪得虛名的事瞞了這麽久,終于還是兜不住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