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從變故中反應過來時,徐翹嗅到了濃重得讓人窒息的血腥味。

她看見那個中年男子捂着鮮血淋漓的額頭栽倒在她腳邊,而她的眼前,是本該已經返校的徐冽。

店裏客人紛紛驚叫躲閃,侍應生們快跑着圍攏過來,滿場鬧哄哄一片。

徐翹耳邊嗡嗡作響,好半晌才理清楚狀況——剛剛這醉漢死扯她頭發不放,是徐冽突然出現,一酒瓶子從他頭上砸了下去。

她被腳邊那灘血攪得頭暈目眩,一手扶牆,一手顫巍巍地指指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男人,嘴裏一個字一個字虛虛往外飄:“他這是死了嗎?”

“死不了。”徐冽喘着氣扔掉手中的半截碎瓶頸。

徐翹連“哦”三聲,懵得有些找不着北。施婳趕過來叽叽喳喳說了什麽,她也沒聽清。

直到救護車和警車前後趕到,醉漢被擡上擔架,警察要求徐冽去警局做筆錄,她才猛然回神,從地上摸索着找回沖突時掉落的手機,準備聯系家裏——她手頭沒錢,也不懂調解流程,怕徐冽吃虧。

結果一拿起手機,正看到程浪來電。

她這會兒哪有功夫搭理他,直接摁了挂斷,撥通家裏電話急急說明情況,然後陪徐冽上了警車。

警車後座,徐翹先發制人,如泣如訴地指控了一通那位醉漢的兇殘,又母雞護崽似的說自家弟弟如何如何品學兼優乖巧聽話。

前座兩名警察都不好意思打斷她王婆賣瓜。下車後,徐冽才有機會提醒她:“你怎麽不想想,聽話的未成年人為什麽會進酒吧。”

“……”徐翹這才記起這茬兒,“哎,對,給我老實交代,你怎麽去了玉錦坊?”

“跟着你去的。”

徐翹瞪大了眼:“幹嗎跟蹤我?從哪跟蹤起的?”

“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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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冽直接忽略了前一問,在她還想十萬個為什麽對他追究到底之前走入警局,臨進門,指指不遠處那輛拉風到跟這裏格格不入的跑車:“好像是找你的。”

徐翹正打算跟上徐冽,擡起的腳卻在看清那輛帕加尼時收了回來——路燈下,程浪抱臂倚着車門,臉上像結了層霜,皺巴巴的眉心反複橫跳着“我生氣了”四個字。

徐翹悟過來什麽,拿起手機一看,發現除了被她挂斷的那個電話外,還有好幾通來自程浪的未接來電——哦,他打她電話不是來關心西裝,而是以為她挨揍了。

程浪似忍耐似嘆息地沉出一口氣,壓下那點無名火,走到她面前:“上車。”

她一臉莫名其妙:“幹嗎?我弟還在這兒呢。”

“高特助稍後就到,會作好善後工作。”

“你們怎麽這麽快找來?”徐翹驚訝。

她沒接電話,程浪的第二選擇當然是聯系酒吧,得知出事的不是她,直接改道來了玉錦坊所在轄區的警局。

但他這會兒似乎懶得解釋這些:“處理結果要等傷者檢查報告,現在還定不了性,你留在這裏沒用,先跟我去醫院做檢查。”

“就被扯了把頭發,小題大做什麽。”徐翹翻他個白眼,徑直往警局裏走,帶着從昨晚消化到今晚依然熊熊燃燒的怒意,輕飄飄留下一句,“我自己會善後,你可以回去了,西裝改天還你。”

——

話雖然撂下了,可程浪聽不聽當然是另一回事——陪徐冽做完筆錄後,徐翹還是在大廳看見了正在等她的高瑞。

高瑞快步迎上前來:“徐小姐您沒事吧?都怪我那電話打得不巧……”

徐翹呵呵一笑:“這怎麽能怪你?要怪就怪拉着你加班開會的。”

話是這麽說沒錯,高瑞卻哪敢點頭,只得讪讪一笑而過,轉過眼時,目光在警局門口一頓:“啊,那是徐夫人吧?”

徐翹順他目光所指望去,看見嚴麗珍心急忙慌地四處張望着,身後跟了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印象中好像是她爸身邊的助理之一。

她張嘴剛要喊“媽”,嚴麗珍就遠遠瞧見了正跟警察簽字的徐冽,在距她一米不到的地方匆匆與她擦肩而過,似乎壓根沒注意到她。

倒是那位助理頓住腳步,跟她颔首打了個招呼。

徐翹拉住他:“我爸呢?”

“徐總今晚有個局,暫時沒聯系上,夫人讓我先來處理事故。”

“多重要的局連電話都不接?”徐翹笑了一聲,“又是賭局?”

助理低下頭:“這個我也不太清楚。”

徐翹沒為難人,兩指并攏揮了揮,示意他去跟警察交涉,然後看向高瑞:“我家來人了,高特助可以下班了。”說着走到大廳角落那排休息椅坐下。

高瑞跟過去,老老實實站在一旁:“小程總吩咐我在這裏陪您等處理結果。”

“你家老板做事挺随性的啊,前腳要跟我劃清界限,後腳又來多管閑事。”徐翹觑他一眼。

高瑞摸摸鼻子:“不是這樣的,小程總今晚确實很擔心您,趕去玉錦坊的路上還闖了紅燈呢……”

徐翹瞠目。

高瑞正為她眼中流露出的震動之色而喜上心頭,卻聽她驚聲道:“這種破壞交通法規的社會敗類,怎麽沒被警察抓進來接受教育?”

“……”

越抹越黑,高瑞閉上嘴,不敢再提程浪。

安靜片刻,身後一個轉角之隔的過道裏,嚴麗珍訓話的聲音傳了過來:“媽和你說了多少次,你将來是要正經繼承家業的,一絲一毫的污點也不許留下!你姐不學好,你也混去那種地方?”

“我怕她心情不好出事才去的。”

“她能出什麽事?成天沒心沒肺的!”

“媽,不是看起來沒心沒肺就真的……”

“好了我不跟你讨論這個,以後你姐的事你都不許插手!她在外邊有的是人照顧!”

徐翹靠着椅背,優哉游哉掩嘴打哈欠,倒是一旁高瑞聽得不太舒服,上前終結了這場母子談話:“徐夫人,醫院那邊說傷者沒大礙,您帶徐小公子早些回家休息吧。這邊剩下的,我和徐總助理交接處理就好。”

“是高特助啊!那小程總是不是也在這兒?這我可得領着冽冽去跟他道聲謝!”

“事故處理都按章程來,我們也沒幫上什麽忙,您不用客氣。”

聽他對程浪的下落避而不談,嚴麗珍也知道人家不願意見她了,所以不再磨纏:“那我就先帶冽冽回去了,哎我們家翹翹在哪呢,你瞧見了嗎?”

“徐小姐她……”高瑞心思一轉,面上露出成年人都懂的笑意,壓低聲問,“不知是想坐家裏的車回去,還是……”

徐冽的眼神冷了冷。

嚴麗珍卻熱絡起來:“她今晚不回家。”

“那我們來送徐小姐吧。”

“那就麻煩你們了。”

高瑞點點頭目送母子倆離開,為自己的不要臉捏了把汗,正盤算徐翹不知聽沒聽到這些,聽到該作何感想,轉過拐角,卻見休息椅那邊空空蕩蕩——徐翹好像早就走了。

——

今晚天氣陰,雲層壓得又厚又低,徐翹從警局後門離開後,站在門前臺階上仰了半天腦袋也沒見着一顆星星,空落落地嘆了口氣,慢慢朝外走,一邊輕輕揉着到現在還發麻的頭皮。

她嘴硬了。

被扯頭發哪裏是“就被扯了把頭發”這麽輕松好過的事情。

警局後門是條內街,夜深後少有車輛通行。徐翹望着空蕩蕩的窄路,剛起了點傷春悲秋的小可憐情緒,那股難受勁兒就被身後傳來張揚的引擎發動聲驀地打斷。

她回過頭,被車燈打得晃了晃眼,擡手遮光時,轟鳴聲卻在身側戛然而止。

她從指縫裏看見帕加尼車剎停在她手邊,程浪移下副駕駛車窗,偏頭對她說:“上來,送你回去。”

這男人還挺能忍,居然沒被她氣走。

徐翹微微一愣,愣過後立刻擺上臭臉,抱胸看着他:“小程總日理萬機,怎麽這會兒給人當起司機?”

“因為已經是夜裏了。”

“……”

她之前一定在眼睛裏裝了什麽美顏濾鏡,才沒發現這狗男人一張嘴那麽能怼。

徐翹服氣地點點頭,心說怼不過還跑不過嗎,頭發甩甩大步走開。

結果事實證明她也确實跑不過——帕加尼以龜速游刃有餘地跟上了她,大有步步緊逼的架勢。

徐翹把高跟鞋踩得咚咚響,使勁兒想蓋過這陰魂不散的引擎聲,踩了會兒覺得好虧,他無所謂怠速傷車,她還怕糟蹋鞋呢,于是又停下來:“小程總是不是貴人多忘事,不記得昨天怎麽教訓人的了?還是您原來是個雙标主義,其實自己很享受被人‘說三道四’的感覺,所以大半夜這麽招搖地做‘惹人非議’的事?”

程浪踩下剎車,答非所問:“你一個人走夜路不安全。”

“我是吃你家大米還是呼吸你家空氣了?你這社會責任感倒是挺強啊,是不是大馬路上随便哪個獨身女性,你都要逮着護送一程?”

“李年達是我的員工。”程浪忽然沒頭沒尾地說。

“什麽?”

“在酒吧跟你起沖突的醉漢是蘭臣開掉的員工,所以對方動手可能不是巧合,而是借機撒酒瘋遷怒,這麽說理解嗎?”

徐翹一愣:“不理解!人是你得罪的,憑什麽遷怒到我頭上?”

“你說呢?”

“……”徐翹氣笑了,“他以為我是你女朋友?”

程浪似乎因為她直截了當的用詞稍稍滞了滞,沉默一晌才點點頭:“也許。”

徐翹歪着腦袋回想片刻,記起來了,那醉漢撞上她的第一時刻确實沒有發作,而是在看清她的臉後錯愕了一剎,這才開罵動手。

“可是他怎麽會認識我啊?”

“你每年在蘭臣百貨的消費記錄,很難不讓人記住。”

“……”

“昨天在國展中心的表現,也令人印象深刻。”

“……”

這平靜中帶着些微嘆息意味的語氣,“自己有多不平凡心裏沒點數嗎”的潛臺詞呼之欲出。

徐翹噎了半天反駁不上來,恨恨跺跺腳:“我怎麽這麽虧啊!”——女朋友的權利沒享受到,義務倒是給盡了!

程浪解開安全帶下車,替她拉開副駕車門:“所以你現在上車,或許能少虧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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