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徐翹一聽到這個名字,頭皮就像被人扯着了似的一陣發麻,剛消下去的刺痛感再次卷土重來,忍不住抽了口涼氣。

“怎麽了?”程浪的語氣沾染上一絲不甚明顯的緊張。

“別跟我提那醉漢啦,頭皮疼!”徐翹怨怼地答。

那頭沉默一晌,不知是不是因為在這件事上始終處于虧欠的立場,再開口時,程浪少了些高高在上的陰陽怪氣,輕輕“哦”了一聲。

“事故不都處理完了嗎,還談什麽?”提起這事,徐翹心裏的小火苗又蹭蹭直蹿。

“在警察那裏完了,在我這裏沒算完。你弟弟下手有些輕了。”

徐翹的眉毛愉悅地挑了起來。

雖然程浪對女性極端負責任的态度令她十分懷疑,他在男女關系方面是個巨無霸中央空調,但眼下這空調風正呼啦啦地吹在自己身上,不得不說還是有那麽點爽快。

這麽一想,朱黎的猜想可能沒錯。

細數一數,從撩完就跑,到沖她惡言相向,再到害他被喝醉的李年達遷怒,程浪對不起她的事可太多了。估計是良心發現,才為她對趙家動了刀。

這補償還算漂亮,勉強夠她解解氣了。

于是她也輕輕“哦”了一聲,只是“哦”完似乎又覺得自己太溫順太好哄了些,帶着那種下一秒就要使勁哼他的刺棱棱道:“行吧,那你到酒店找我吧。”

辦公室裏,程浪挂斷電話後,一眼看見對面高瑞滿臉堆着“老父親”的感動。

面對程浪掃來的疑問眼色,高瑞打着哈哈擺手:“沒事,就是看您在笑。”——所以覺得自己沒白白嘔心瀝血一整夜。

“……”程浪神情微斂,“值得慶功的日子,為什麽不笑?”

高瑞心說自己也沒強調他是為誰展眼舒眉,這怎麽還欲蓋彌彰地避嫌上了呢?不過轉念一想,今天對程浪來講确實是個喜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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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細論起程家長房與二房的恩怨,那趙寶星和徐翹之間的你來我往,可真算是小兒科了。

當年因為二房挑起的惡意競争,整個程家乃至蘭臣在長期內耗下一度風雨飄搖。程浪一家作為失敗者,對外稱陪老爺子養病,搬到英國另起門戶,實則一半是落荒而逃,一半是隐忍退讓。

長房隐退後,二房在國內的勢頭如日中天。直到三年前,程浪的二叔因過勞性心髒病在鬼門關打了個來回,此後雖仍是名義上的副董事長,卻不得不退居幕後靜養,把集團的實際運營權交到兒子程均手中。

只是程均太過年輕氣盛,初初上任就企圖闖出一番事業大展宏圖。因考慮到百貨與地産都已經是夕陽産業,且早在自己父親手中發展到鼎盛巅峰,無法再供他施展拳腳,所以他改而将目光投放到了正是欣欣向榮的文化市場,一手規劃了夢之島主題樂園項目。

其實程均的思路不錯,可惜過于眼高手低,碗裏的沒顧好就對鍋裏的兩眼放光。照他這個拆了東牆去砌西牆的做法,五年之內,蘭臣必受重創。

遠在倫敦的程老太爺雖然不太管事了,畢竟仍坐鎮董事長之位,對此自然不能袖手旁觀。恰好程浪在經商方面獨具慧眼,與老太爺想法一致,于是祖孫兩人一拍即合,這就有了程浪以副總裁的身份空降蘭臣的事。

不過,倘若如同外界傳言所說,把這件事理解為程家長房卧薪嘗膽多年後的一朝雪恥,倒也未嘗不可——用不到一個月,斃掉堂哥春秋大夢了兩年的項目,集團上下無人不為程浪的狠戾手段震驚膽寒。

如果不是六十二樓這間辦公室隔音效果太好,高瑞覺得,此刻站在這裏,大概能夠聽見每層樓都有人在瘋狂嘶喊跳腳。

高瑞笑了笑:“确實可喜可賀。您今晚不去熹福會嗎?沈總和江總應該為您備好慶功宴了。”

商業競争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雷鋒行為。既然辦了事,就得發起足夠的輿論,擴大事件影響力用以造勢。所以蘭臣這邊會議剛一結束,程浪就讓人把今天研讨會的消息散播了出去。

剛剛沈蕩和江放先後致電恭喜,邀請他今晚一敘,不過他還沒回複。

程浪似有意似無意地看了眼窗邊那只活蹦亂跳的金絲雀,搖了搖頭:“麻煩,江放那小子,又要送女人過來。”

高瑞點點頭,心想也是。沈蕩跟程浪在倫敦一起念的大學,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他的隐疾,江放卻不了解情況。

程浪一則好面子,二則看江放嘴邊沒門把,一直沒願意說,到了那種滿眼衣香鬓影的地方,還得作戲煎熬,實在能省則省了。

程浪看了眼腕表:“一刻鐘後出發去奧德萊登,備車吧。”

高瑞點頭應好,臨走心念一動——那奧德萊登不也有女人嗎?

可要是把這話問出口,一定會得到程浪“一個女人的威脅力跟一群女人能比嗎”,又或者“這不是李年達犯的事沒徹底解決不得不去嗎”的答案,所以他決定不驚動當事人,默默磕下這顆甜滋滋的糖。

——

奧德萊登2108號房,徐翹正在化妝鏡前拿毛刷打腮紅。

說實話,那臭男人真不值得她大費周章化個美美的妝,她也非常不願意再被誤會對他有肢體上的非分之想。

可實在是最近過得太慘淡,素顏狀态幾乎面如菜色。畢竟四舍五入一下,程浪也算她半個……哦,半個可能不到,三分之一個“前男友”吧。

女人怎麽能在前男友面前丢份呢?三分之一個也不行!

她得讓他親眼看看,自己拒絕了一個多麽美若天仙美不勝收美絕人寰的絕世小可愛!

徐翹怨念地擱下腮紅刷,看了眼牆上的挂鐘,掐指一算,起身換上高跟鞋出門——宅在酒店還化妝,那動機也太明顯了,她得假裝剛從外邊回來。

徐翹風風火火下樓,在酒店附近晃蕩了一圈,掐着時間繞到正門。

大概是商業精英都有守時的習慣,齊柏林剛好在“一個小時後”這個準點遠遠駛來,停在門廊下。

徐翹故意視而不見,悠哉游哉拎着手包往大堂走,直到被高瑞一聲“徐小姐”叫住。

她停下腳步,以一種雲淡風輕的“哦,你們來了啊”的神色看着他和程浪。

程浪扣上西裝紐扣,走上前來,半道裏餘光瞥見高瑞遲遲不動,回頭掃他一眼。

高瑞握拳輕咳一聲:“小程總,要沒什麽事我就不上去了吧,昨晚一分鐘沒睡,您讓我在車裏補個覺行嗎?”

程浪眼色一沉:你倒是敢。

高瑞眉毛耷拉下來:用不着我給您保駕護航吧,徐小姐又不會吃了您,上次抱您完全是個意外嘛!

程浪面色轉冷:那也給我過來當門神。

高瑞老實跟上。

徐翹一頭霧水地看倆大男人眉來眼去半天,原本計劃好的臺詞忘了個精光,等程浪走到她面前,問她從哪回來的時候,她愣了愣才脫口而出一個不合邏輯的答案:“啊,逛街。”

程浪果真看了眼她空空如也的雙手,眼神中透露出些微不信任。

“當季的衣服都太醜了,逛了半天沒一件中意的!”她心裏虛,面上佯裝生氣擺足架勢,扭頭朝電梯走去。

結果經過前臺時,一位前臺小姐注意到她,笑着問:“徐小姐這麽快回來是落東西了嗎?以後您……”

前臺小姐還沒表達完“以後您可以打個電話讓酒店給您送來”的好意,就被徐翹一眼瞪了回去。

程浪腳步一頓,垂眼看她:“逛了半天?”

徐翹恨恨咬了咬後槽牙:“對啊,你沒學過虛數,度日如年不懂?”

程浪的目光在她臉上精致的妝容流連片刻,點點頭,保持着風度沒往下揭。

徐翹帶着出師不利的怨憤領他上樓,總覺得這男人又在疑神疑鬼地給她扣勾引的罪名,于是進門後,不必程浪惺惺作态,主動指指房門:“把門開好了。”

高瑞立刻照辦,肩負起NPC的職責站在門口。

徐翹把手機随手扔在玄關,踢掉高跟鞋,走到客廳沙發主位坐下,見程浪站着沒動,瞥瞥他:“幹嗎,一回生二回熟的,還要我請你坐?”

話說完記起他是個守禮的紳士——至少表面是,大概不得到“請”字真不會坐,嫌棄地擡擡下巴:“小程總請坐。”

程浪在她左手邊沙發坐下,開門見山道:“雖然事故已經圓滿解決,但我認為該有的賠償不能少你,我來是想問問,你希望怎樣處理……”

他說到這裏一頓,記起她不喜歡聽到“李年達”的名字,改而道:“讓你不高興的人。”

中華文化博大精深,這麽一改,原本公事公辦的話立刻變得暧昧起來。而程浪今天不知是不是在公司說多了話,嗓子有些啞,尾音落下的時候居然還有那麽點“霸道總裁愛上你,殺人放火都随你”的味道。

和着這話,連他淺褐色的瞳仁恍惚間也像盛了幾分真切的情意。

徐翹一愣之下,原本恣意的坐姿微微收斂,一雙腳往後縮了縮,嘴上沉吟道:“我知道你本事大,能讓他下半輩子都過得不好,可這樣對我也沒好處啊。”

李年達跟趙寶星不一樣。

看趙寶星自食惡果,會讓她得到精神慰藉。可李年達跟她非親非故,與其說她在氣這醉漢本身,不如說更氣被誤認成程浪的女朋友。

拎得清的女人,總是讓人欣賞的。

程浪的表情松動了些,點點頭:“那就做對你有好處的事。”

“比如讓他多給我點……”徐翹眨眨眼抛出個相當靈性的“wink”,搓搓拇指和食指,作了個比心的手勢。

“……”

見他窒住,徐翹一板一眼地講起道理:“聽過破財消災吧?你看,假如他不給我錢,你就會讓他痛不欲生,給了錢,他就不用受罪啦,多劃算呀。”

程浪第一次聽人把“敲竹杠”解釋得這麽清新脫俗。

當然,如果錢就能讓她開心,那麽實在再好辦不過。

他說:“可以,你需要多少?”

徐翹指指頭皮:“我這傷按法律規定能判賠多少?”

程浪不太忍心地含糊道:“可能不多。”——不知道夠不夠一個鄉下土包子吃上一頓飽飯。

“那我坐地起價會不會有點過分啊?”

“不會,你開價就是。”

徐翹現在唯一需要的就是錢,可又不好獅子大開口,顯得徐家窮酸破落,為難地瞅着天花板算數。

還好程浪善解人意地适時道:“或者我看着索賠,到時候如果你覺得不夠再另加。”

按程浪對錢的概念,拿來的恐怕只會多不會少,徐翹臉上“随便吧”,心裏已經笑嘻嘻:“行,就這麽定吧。”

“那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徐翹在他起身時喊住他,試探道,“我聽人說……你今天開罪了趙家?”

他點點頭:“是。”

這個堅定的“是”字,似乎充滿了“沒錯,我就是為了你”的氣勢。

一想到他活雷鋒似的沒主動跟她邀功,徐翹花三秒鐘說服了自己嬌貴的手,決定給他一點人道主義的關懷:“你這嗓子啞的,是為這事跟人打了多久嘴炮啊,我給你倒杯水吧。”

程浪剛要說這事用不着他打嘴炮,卻見她已經碎步跑去廚房,只好坐了回去。

徐翹給水壺裝水插電,回頭按亮玄關上的手機看時間。

結果一眼看到朱黎半小時前發來的微信消息:「難怪你一點不激動,原來他真不是沖冠一怒為紅顏啊。」

徐翹一愣,拿起手機回消息:「什麽意思?」

朱黎:「圈子裏都傳遍了,說程浪拿趙家開刀,在今天下午的項目研讨會上借題發揮,揭了他堂哥的老底,簡直炸了天了!唉,想想也是,這種搞事業的男人哪能戀愛腦呢?」

“……”

徐翹看着眼前燒開的水壺,開始思考,這水還倒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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