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這金光四射的一幕,帶着一股“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歐亨利風朝徐翹撲面而來。

以至于她瞬間被那破門而出的騷氣逼得接連倒退兩步。

果然是這樣……剛剛聽林白說起新老板時,她心裏就隐隐起了一絲不好的預感。

可惜遲到的正義不算正義,遲到的第六感也只能叫慘痛的悔悟。

她怎麽就沒在郁金跟她提起這間工作室時發現端倪呢?

怪只怪她當了多年溫室裏的花朵,不知道職場上人心已經險惡到如此地步。

繞了一大圈,還興沖沖地奔赴新生活,結果兜兜轉轉,被外人聯合自己的朋友騙進了狼窩。

林白瞅瞅徐翹像打翻了火鍋碟子,一臉被辣到的表情,困惑提醒:“羽小姐?”

徐翹回過神來,重新直視程浪。

他還在從容地笑着。

她繃着一股輸什麽不能輸氣勢,丢什麽不能丢面子的勁走進辦公室,照“翹”和“羽”的化名原理,推斷道:“這位或許是……水總?”

“……”

林白慌忙道歉:“不好意思,程總,是我沒跟羽小姐交代清楚。”又跟徐翹小聲解釋,“是程總,禾木程。”

徐翹以一種“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可真是棒棒的啊”的譏諷眼光觑觑程浪,跟林白說:“哦,這樣啊,我看他身帶放浪之氣,以為他命裏與水有緣呢。”

林白吓得臉色一白,本想提醒她注意言辭,可看老板依然笑得如沐春風,也就不多嘴了,心裏思忖,剛剛工作室前臺小妹還在群裏說“這新老板看上去氣場好強會不會很兇啊”,現在一瞧,多慮了,這是個善茬。

程浪看了眼林白:“林助理下樓忙去吧,我和羽小姐單獨談談合同。”

Advertisement

林白“嗳”一聲,退了出去。

徐翹立刻回頭交代:“留門。”

“是把門開着的意思嗎?”

“當然,我一如花似玉小姑娘,初來貴寶地,就讓我與個不知人面底下藏沒藏獸心的男人獨處一室,傳出去像話嗎?”

林白駭得大氣不敢出,瞄了眼程浪,卻發現人家好像被罵慣了似的,臉色都不帶變一變,于是依言照辦。

門雖大開,整層樓卻也只剩了徐翹和程浪兩人。

程浪比個“請”的手勢,指指辦公桌對面的座椅:“羽小姐請坐。”

“人都走了,就別裝模作樣了吧?”徐翹站着不動。

程浪看她接二連三罵人不帶髒,着實新奇她腦袋裏還裝着多少文采斐然的貶義詞,看了她一會兒,最後妥協地笑了笑:“你先坐下來,飛了十幾個小時不累嗎?”又解釋,“我只是覺得,既然是工作場合,最好公私分明些,出了辦公室再用回私下的稱呼比較合适。”

這話說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平時叫她親親寶貝呢!

而且,出了辦公室誰還跟他有私下哦?

但徐翹确實累了,她覺得不能跟自己嬌貴的身體過不去,于是一把拉開座椅坐下:“那咱們就公事公辦開門見山,你把我騙來這裏的經過,我已經用腳趾頭想明白了,不用再花言巧語美化贅述,我只問,小程總屈駕到這小小的創業園區意欲何為,難道是打算體察民生疾苦?”

程浪看了眼她這張叭叭叭的嘴,把桌上新泡好的茶遞到她手邊:“先喝點水再聽我說。”

繼被發現累了以後,又被發現渴了,徐翹有點生氣。

新環境果然需要磨合,剛才那林助理光顧着領她參觀,連杯水都沒倒,眼力見真不行。

她半杯花茶下肚,見程浪還不開口,一副想拖進度條的樣子,敲敲桌板催促:“你不忙嗎?你不忙我忙,不是真來跟你喝茶的,麻煩小程總直說,你串通我朋友,來這一出偷雞摸狗的,到底想做什麽?”

程浪點點頭:“先答第一個問題:我很忙,所以雖然入股了這間工作室,并不會朝九晚五地過來坐班,現階段,一周出現在這裏的時間總和應該不超過三小時。”

“第二個問題:我承認在這件事上使用過一些非常手段,你有理由指責我,但‘偷雞摸狗’這個詞,我不認同。偷竊的前提是我要有所得,但事實是,這半個月來,我請人翻新樓下那間工藝室,花費超過三百萬人民幣,随着工藝室規模擴大,設備精進,這個數字還會持續增加,而我,到目前為止并沒有得到報償。”

徐翹氣笑了:“此時,此刻,此地,我,徐翹,就在你面前,這難道不是你那該死的三百萬的報償?”

“……”程浪覺得,他可能低估了徐翹對于金錢的概念。

默了默,他點點頭:“如果見你一面的定價是三百萬,那好,我的确在偷雞摸狗。”

這是什麽“如果你要這樣想,那我也沒辦法”的标準渣男語錄?

徐翹看了會兒天花板保持冷靜:“聽你這意思,花這錢不是光為見我一面,那你說是為了什麽?”

“投資。除蘭臣外,我的投資領域還涉足其他各行各業——餐飲,娛樂,醫療,教育……你可以理解為,我是在投資這間珠寶工作室,也可以理解為,我是在投資郁小姐口中,你這位‘将來必定占據珠寶界一席之地’的未來珠寶設計師。”

徐翹真想給他這嘴皮子比個六六六。

剛聽他說到“投資這間珠寶工作室”,她還打算伸出拇指和食指,作個“一米米”的手勢,質問他一大總裁有必要搞這麽小的投資嗎,可等他說到投資她這位未來珠寶設計師時,她的手就不自覺放了下去。

那可确實是個好大好值當的投資。

徐翹拿喬的範兒一起:“小程總混跡生意場,應該知道,選擇從來都是雙向的。你想投資我,我憑什麽就要乖乖給你投資?畢竟你也說了,我前途不可限量,欣賞我的人或許可以從這裏排到米蘭埃瑪努埃萊二世長廊,我為什麽選擇你?”

“這就是我今天在這裏等你的原因。”程浪将一沓目測不少于三十頁的合同輕輕推到她面前,“就像你說的,選擇從來都是雙向的,所以你看看,我開出的條件能不能達到你的選擇标準。”

徐翹看了眼這明顯超過一般勞動合同頁數的厚度,臉色難看起來。

好聽話誰不會說,嘴裏口口聲聲講着投資,也不過就是別有企圖的遮羞布。

在這圈子裏待了這麽多年,那種不幹不淨的“賣身契”,沒見過也聽多了。

她捏起合同書書脊抖了抖,好笑道:“這麽厚一疊,密密麻麻全是你們商人精通的文字游戲,你讓我一門外漢看看?我是不懂職場上的彎彎繞繞,但我不蠢,別想站在制高點拿一紙契約坑我。”

“我之所以在你簽訂勞動合同前主動表明身份,正是因為,尊重契約精神,是我作為一個商人的底線,也是我作為一個男人的底線,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擔保,我不會做這種不入流的事,當然,如果你還是不相信我,”程浪話鋒一轉,“可以請專業律師替你審核這份合同,一切費用由我承擔。”

“我當然不相信,我為什麽要相信一個半夜趁我睡覺摸我手的男人的人格?”

翻舊賬或許是女人的天分,程浪無可反駁地沉默片刻:“那明天給你安排律師。”又看了眼腕表,“時間不早了,我帶你去吃晚飯。”

徐翹豎掌打住他:“小程總,公私分明是誰說的?別說我們現在還沒建立雇傭關系,就算建立了,老板跟員工說‘我帶你去吃晚飯’這種話,好像也越界了吧?”

程浪擡起頭,看向她那雙狡黠明亮的眼睛。

那雙眼睛大約在說——你以為雇傭關系能給你為所欲為提供便利嗎,告訴你,這才是你自縛手腳的開始。

程浪一瞬不眨地看着她。

徐翹也不甘示弱地回瞪他。

有那麽一個不知科學與否的說法,說男女對視超過八秒鐘,兩人摩擦出愛火的幾率就會翻倍。

但現在看來,徐翹好像只有跟程浪摩擦出戰火的意思。

所以數秒後,程浪先讓步:“好,是我用詞不當,那重新表述——作為伯格珠寶工作室的東道主,今天我是否有這個榮幸,與受邀來此參觀,考慮入職的未來珠寶設計師共進晚餐?”

徐翹托着腮,饒有興致地聽着這串嚴謹到仿佛畢業論文的邀請詞,滿意地點點頭,在程浪伸手去拿桌上手機,預備起身的時候,及時微笑道:“沒有。”

“……?”

她笑眯眯地看着他:“我的意思是,抱歉,我認為你沒有這個榮幸。”

——

徐翹覺得,如果核裂變有畫面,大概就是程浪剛才被她拒絕時的那張臉。

她了解這些上流社會的成熟男性。

財富和權力日複一日地淘洗着他們,讓他們随時随地保持着那份矜貴,把他們的面目滋養得虛假而矯飾,哪怕“泡妞”也是如此。

有時候她覺得,程烨雖然渣,但人家渣得真實,除開那些不道德行為,反而比程浪這種高姿态的上位者可愛一些。

當然,從客觀角度講,她不能責怪程浪的“不可愛”。畢竟這是他從小到大生活的環境給他的影響,身在高位,許多露于人前的場合,他不得不擺出這樣的姿态,久而久之也就習慣成了自然。

可作為被“泡”的對象,這種德性,她才不接受呢。

這狗男人,看她沒錢了好欺負,就想重新回頭泡她?

不好意思,過了那個村就沒那個店了,現在的形勢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沒錢的不怕有錢的。她就是要撕掉他那張高高在上的面具。

徐翹潇潇灑灑地離開工作室,坐上卡宴後座,冷着臉交代司機:“去律所。”

“您去哪家律所?”

“給我找一家低調中透着逼格,有逼格又絕不喪失人格的律所。”

接受程浪安排的律師審核合同,無異于直接當案板上的魚,任他宰割,假使這樣,這一環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所以律師還得她自己委托。

她倒要看看,程浪的人格到底值幾個錢。

司機在一愣過後,把車開出了創業園。

徐翹想了想,又改口:“等會兒,你別找了,先往市區開,我說停哪你停哪。”

冬季天日短,今天又是陰天,徐翹在城裏兜了一圈,天就徹底暗了下來。

不過這樣也好,黑夜方便她在這座城市隐秘行動。

徐翹最終讓司機停在市區附近一棟三十層高的寫字樓前,戴好口罩與墨鏡來到二十六樓一家律師事務所。

她這全副武裝的裝扮,對見慣風浪的律師們來說倒是不稀奇。

畢竟他們遇到過太多不願高調行事的委托人。

律所的前臺小妹問她有沒有預約。

徐翹直接把合同往她面前一遞:“沒有,我現在就需要一位精通勞動合同法的律師來審核這份合同,價格随便他開,四位數,五位數,六位數……都沒問題。”

反正人家程老板說了,一切費用由他承擔。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