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前臺小妹在她說到“五位數”的時候就瞪大了眼睛,聽到“六位數”,更是緊張地吞咽了一下。
“能不能行?”徐翹第一次孤身來這種地方,其實心裏有點虛,只好壯着“有錢能使鬼推磨”的聲氣說,“不行我換別家。”
“不好意思,小姐,今天是周日,而且現在已經臨近下班時間……”看她準備掉頭走人,前臺小妹慌忙叫住她,“您等等,我只是跟您解釋,不一定有律師能夠立刻接待您,但我會盡快為您安排。”
徐翹靠住前臺櫃沿,看她拿起座機聽筒,叮囑道:“要最專業的律師。”
小妹點點頭,估計被徐翹不差錢的氣場震懾住了,講電話聲音都在抖:“啊?許律嗎?可許律只是來分所做客,不好麻煩他吧,而且他是不是不接這種普……”她說到這裏一頓,不敢說值六位數的咨詢“普通”,“哦,他有空就太好了,那我請人到接待室。”
小妹挂斷電話,笑道:“小姐,我們杭市總部的合夥人今天剛好在所裏,這位律師的專業能力在業界非常知名,我想可以滿足您的需求。”
徐翹比個“OK”的手勢,跟她走進接待室,在沙發的客位坐下。
五分鐘後,接待室的玻璃門被輕輕叩了兩下,一道年輕的男聲随之響起:“您好。”
徐翹偏過頭,隔着墨鏡掃了眼來人。
西裝革履,精英氣質,以貌取人的話,專業能力應該确實過硬。
不過這副金絲邊眼鏡……
她知道自己不該憑借眼鏡妄斷一個人。但程浪今天那個“守株待翹,嘴角含笑”的斯文敗類形象實在給她落下了陰影,以至于她對金絲邊眼鏡有了一些等同于老奸巨猾的偏見。
在她出神的片刻裏,對方已經在沙發主位坐下,向她遞來名片:“我姓許,請問怎麽稱呼您?”
“我姓羽。”徐翹接過名片,掃了眼上邊“許淮頌”三個字——居然也是命裏帶水呢!
“羽小姐,您的情況我已經從前臺那裏大致了解,如果方便的話,我想我們直接開始過合同?”
徐翹把合同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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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淮頌粗粗翻了幾頁:“我大概需要三十分鐘時間。”
徐翹點點頭:“你可以多看一會兒,不用給我省錢。”
接待室裏陷入沉默,只剩紙張時不時翻過的沙沙聲。
徐翹百無聊賴地拿起手機,刷了會兒微信朋友圈,不知看到什麽,又像突然失去興味,轉而靠着沙發閉目養神。
這眼睛一閉,不知不覺就打起了盹,她意識漸漸混沌,直到被一聲“羽小姐”驚醒。
徐翹睜開眼,一眼瞄到對面牆上時鐘。
不多不少正好三十分鐘,這麽牛逼嗎?
“羽小姐,”許淮頌把合同推還給她,“合同我已經看完,您想咨詢的問題是?”
“就是這合同裏有沒有什麽不平等……”
一陣手機震動打斷了她的話。
許淮頌擡手示意等等,看了眼來電顯示,起身道:“抱歉,我需要接個電話。”
徐翹面露警惕。
程浪神通廣大的手段,讓她不能不對這節骨眼打來的電話感到防備。
她叫住許淮頌:“你就在這兒接。”
許淮頌看她一眼,似乎想說什麽,但估計是從前臺聽說了這位委托人的作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沒打算跟她多交涉,于是接通電話:“怎麽了?”
徐翹豎起了耳朵。
電話那頭的聲音聽不清,但這位律師溫柔得像換了個人的語氣,讓她覺得,她可能想錯了。
“我還在北城這邊的分所。”
“來得及,不會誤機。”
他旁若無人地笑起來:“誰給你的膽子,我不在的時候看恐怖片?”
“放心,你睡前肯定能到,你把家裏燈開亮了等我。”
徐翹:“……”
她這是造的什麽孽,在律所也能被塞一嘴狗糧?
而且這狗糧還是她自找的,上趕着吃的!
“我吃飛機餐就好,不用做夜宵。嗯,你先挂。”許淮頌結束了通話。
徐翹墨鏡背後的雙眼已經有一閃一閃亮晶晶的淚花了。
怎麽回事,同樣戴金絲邊眼鏡,人家就可以拿柔情似水寵妻劇本,程浪卻要走強取豪奪包養小情人路線?
“抱歉,”許淮頌收起笑意,坐回原位,打了個手勢,“可以繼續了。”
徐翹吸吸鼻子:“哦。”
“剛剛說到不平等條款,這份合同在權益規定上,确實有一定的偏向性……”
“我就說!”
“在我看來,它比較偏向維護勞動者權益。”
“啊?”
徐翹一愣,看他表情嚴肅,不像說笑,确認道:“你是說偏心我嗎?”
“對,在一般勞動合同的基礎上,這份合同幾乎省略了絕大部分的勞動者義務,而添加了不少于十頁篇幅的,關于勞動者權利的條款。通俗地講就是——這份合同一旦生效,吃虧的只可能是用人單位。”
“所以這合同之所以這麽厚,是為了多給我好處?”
“可以這麽說。”
“真沒有坑人的條款?比如,”徐翹說到這裏清清嗓子,尴尬地往後縮了縮,“比如什麽,需要我付出身體……”
“……”
許淮頌靜了幾秒後道:“沒有。即便有這樣的條款,也不具備法律效力。”
“好吧,那我錯怪他了。”徐翹摸摸鼻子。
“羽小姐還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了,那個咨詢費……”
許淮頌看了眼牆上時鐘:“就按三十分鐘算吧,所裏助理會跟你接洽,我還得趕飛機,先失陪了。”
——
因為對方按時計費,沒有獅子大開口,徐翹本想先墊付,回頭再跟程浪報銷,結果走出接待室,剛好碰上高瑞匆匆趕到。
高瑞迎上來:“羽小姐,您咨詢結束了嗎?結束了的話,這邊費用我來結,您先下樓吧,小程總在車裏等您。”
徐翹扶了扶墨鏡鏡架:“到得還挺快。”
“啊,您別誤會,小程總不是有意監視您,”高瑞慌忙解釋,“只是看您走的時候氣沖沖的,不放心您,所以讓司機确認您的去向。”
徐翹沉出一口氣,離開律所,到樓下卻沒見着程浪的齊柏林座駕。
司機拉開卡宴車門,她一眼看到等在後座的男人,腳步一頓,似乎怔了怔。
“不是想低調嗎?那就陪你坐這車。”程浪像是花了這兩個小時平靜了心情,恢複到若無其事的模樣,拍拍身邊的座椅,看着她說,“外面冷,先上來。”
徐翹打個哆嗦,籠着大衣上了車,摘下墨鏡口罩。
司機回頭問程浪去哪。
程浪看一眼徐翹:“咨詢結果有了,現在願意去吃飯了嗎?”
“哦。”徐翹有應沒應似的給了個拟聲詞,想了想又甕聲甕氣地說,“不去人多的地方。”
“那回家裏?”
徐翹一愣之下看向他。
“不是我家,是給你安排的員工公寓。合同簽不簽,你可以慢慢考慮,先到那裏落個腳。”程浪嘆息着解釋。
徐翹“哦”了聲,偏回頭垂下眼去。
程浪這才意識到,她剛才并不是誤會他要帶她回自己家,而是單純為還能聽見“回家”這個詞感到詫異。
即便程浪極擅言辭,這時候除了岔開話題,卻也別無他法。
他說:“想吃什麽?讓人先做起來,到了可以直接開飯。”
“随便。”徐翹垂頭玩着手指,滿不在乎的樣子。
但她越是滿不在乎,仿佛越說明程浪剛剛的措辭無意間戳着了她的心事。
過了會兒,徐翹擡頭問:“朋友圈裏說的是不是真的?”
“什麽朋友圈?”
“就……”徐翹一開口又有點後悔,或許是覺得不太光彩,別扭着胡亂扯了個別的新聞,“就北城山區這幾天可能會下大雪啊。”
“如果是氣象臺發布的消息,那就是真的吧。”程浪面上認真答了,說完後,思索着眨了眨眼,打開微信,翻出朋友圈。
可惜來來回回看了一遍,全是商業內容。
他和徐翹的朋友圈可能不在一個世界。
他給江放發了個消息:「今天朋友圈裏有沒有關于徐家的消息?」
江放回得倒挺快:「什麽叫有沒有關于徐家的消息,全是關于徐家的消息好嗎?我這兒都被刷屏了,你微信裏那個是金融圈,不是朋友圈吧?」
程浪:「別賣關子。」
江放:「就徐家西江府那套洋房馬上要被強制拍賣了嘛,還有一堆據說有價無市的奢侈品,很多不差錢的都悄悄托了人去搶。」
程浪看一眼身邊的徐翹,低頭打字:「哪天?」
江放:「好像下周三還下周四來着,哎你自己去打探,我不跟你說了,我這送一妹妹回家呢。」
程浪沒再回複,擱下手機,轉頭再看徐翹——小姑娘還在玩自己手,專心致志地扒着手指上因為畫畫長出的新鮮繭子。
程浪沒來由地一陣煩躁,意識到一種不太好的感覺。
他發現,看到徐翹死氣沉沉地悶頭裝酷,比被她精神奕奕罵得狗血淋頭更不舒服。
車子一路開回郊區,經過創業園後,駛入附近一片不起眼的高層小區。
徐翹這時候才終于擡起眼來。
“這是離創業園最近的住宅區,工作室其他員工也在這裏,不過她們是合租,你那邊單獨一套房,一百來平的簡裝。時間比較倉促,重新裝修來不及,你先将就,要是實在覺得不滿意……”
程浪一本正經說到這裏,忽然停住。
小姑娘傷着心,又嘴硬不肯說,大概正需要有人送人頭撒撒氣。
左右他安慰人經驗不足,激怒人還挺順手,被罵兩句好像也不會少塊肉。
他在徐翹疑問的眼色裏接了下去:“要是實在覺得不滿意,也可以搬來杏林灣麗山公館,我一個人住。”
“?”徐翹聽他前邊說的還挺像個人樣,聽到最後陡然一愣,“我有病嗎?”
車在公寓樓下停穩。
程浪撇開頭笑了笑:“有病來,還是沒病來?”
徐翹一臉“我就知道你是這種狗”的表情:“有病沒病都不來!”她指指公寓樓,“鑰匙給我,我自己上去,你不許跟來。”
程浪攤手:“我不上樓,就送你到電梯。樓上有阿姨在做菜,你直接摁門鈴,鑰匙也在她那裏,就一份,我這兒沒有備用的。”又吩咐司機,“把她行李箱送上去,1602室。”
司機下車,替兩人拉開車門,然後去後備箱拎行李。
徐翹瞪程浪一眼,裹緊呢大衣,埋着頭噔噔噔走上公寓樓門前臺階,大有甩開他的意思,結果剛要一腳踏進大廳,忽然被身後一股大力一扯,驚叫都來不及,後背就貼上了一根冰涼的石柱子。
而她的身前,是比她高出半個頭的程浪。
“……”搞什麽柱咚這是要跟她用強嗎!
徐翹手腳并用正要掙紮,髒話還沒喊出口,被他一聲“噓”打住。
程浪膝蓋抵着她的腿,手臂虛虛擋在她臉側,垂下頭在她耳邊壓低聲道:“有你不想遇到的人,躲着點。”
徐翹一怔,這才記起剛才隐約是看見有人走出電梯迎面過來。
她緊張地一連“哦”兩聲,慌手慌腳地縮起身體,把自己死命往程浪懷裏藏。
沒想到程浪也剛好打算靠過來遮她。
兩邊同時一動作,原本就近在咫尺的兩具身體瞬間嚴絲合縫。
程浪垂下眼一愣。
徐翹擡起頭一愣。
四目相對,寒風呼號裏,兩顆心髒同時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