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徐翹在巨大的震蕩裏失去了行動力,一動不動呆站在門邊,半晌過去,才使勁眨了一下缭亂的眼,帶着那麽一絲不确定的小心翼翼,慢慢走了進去。
仿佛穿越時空,她在滿眼的流光溢彩裏,一步步走過熟悉的衣櫥、鞋架、包櫃、珠寶臺,目睹自己最鐘愛的衣物首飾全都安安靜靜擺放在原處——好像她從未失去。
她像生怕是夢似的,在這些珠光寶氣的圍繞下,閉了閉眼,再輕輕睜開。
然後她看見一個白襯衫,黑西褲的男人踩着細碎的光影向她走來。
“不是做夢。”程浪笑着站定在她面前。
徐翹擡頭看着他,漸漸恢複了思考力。
她暈暈乎乎地想起來,剛被程浪騙回國的那天,她在朋友圈看到有傳言說,她家在西江府的那套別墅以及一應奢侈品都将遭到強制拍賣。
她當時很難過,問他“朋友圈裏說的是不是真的”,可說完又覺得好丢臉,後悔了,等程浪問“什麽朋友圈”的時候,随口答了句“北城山區這幾天可能會下大雪”。
于是話題就終止了。
她以為終止了。
徐翹捂住了嘴。
難怪,難怪程浪送她的每一件衣服,尺寸都不可思議地精準。
原來這不可思議不是他的天賦異禀,而是他為她提前預設的伏筆。
誰敢說這不是夢。
這是程浪給的,一場不用醒來的夢。
徐翹眨眨眼,淚珠子斷了線似的往下掉:“你這人怎麽這樣啊……”
Advertisement
程浪的眼睛笑了。
其實他本來沒想這麽早帶她來這裏的。
他是個富有耐心的人。對于越想要的,就越有耐心。這種耐心,不是因為他無所謂結果,而恰恰相反,是源于他的勢在必得。
因為勢在必得,他不喜歡建造一棟輕易就會坍塌的高樓。那樣的高樓表面再光鮮亮麗也沒有意義。
所以他會在起建之前先認真勘察地形,慢慢打好地基。
在他原本的計劃裏,今晚并不是向徐翹發起進攻的最佳時機。
一則他覺得徐翹對他還差點火候,二則在愛情的範疇裏,挾恩圖報,圖點小惠小利無傷大雅,圖大,卻不是長久之計。
可計劃難免出現意外。比如他沒料到,看見徐翹湊在宋冕耳邊說悄悄話的自己,會沉不住氣。
那就先卑鄙着吧。
他看着眼前的人,微微彎身,反問她:“什麽叫我這人怎麽這樣,我哪樣了?”
徐翹被兩人驟然拉近的距離慌到後撤一步,抹抹眼淚,閃躲着他的目光:“你……”
心裏有個聲音替她作答,在說“你這麽搞哪個女孩子頂得住啊”,可是嘴上又在來回掰扯打架,她結巴了會兒,強撐着底氣答:“你不早點告訴我這事,讓我的寶貝們在這裏蒙塵那麽久!”
程浪偏過頭,像喂她吃葡萄那樣,緊追着她躲避的方向,迫使她正視自己:“所以你哭,難道是因為生我的氣?”
那怎麽可能呢!
徐翹再口是心非,也不能這麽“胡說非為”吧。
她垂下眼含糊道:“我不知道!”
“那我換個問題。”程浪點點頭,“你今晚到底為什麽留下來?”
“我……你為我受傷,我當然得對你負責啊!”
“所以,”程浪面露疑惑,“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在裝腔作勢,知道我在挾恩圖報,卻不拆穿我,反而變着法子順着我,難道只是因為責任?也就是說,換作別人,比如今天為你受傷的是費老師,是高特助,你也可以這樣對他們一而再再而三地讓步?”
那怎麽可能呢!
徐翹還是不能這麽“胡說非為”。
“你煩死了!”她煩躁地跺跺腳,背過身去,“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啦!”
程浪笑了一聲,重新繞到她面前,恢複正色,做足深呼吸後,伸出左手輕輕撫上她的臉頰。
徐翹被他手心的溫度一燙,怔怔擡起頭來,一瞬間窒息到不記得躲開。
他慢慢低下頭,額頭快要靠上她的額頭:“好,我不問了。”他盡力克制着自己的病理性顫抖,用拇指一點點摩挲着她的臉頰,聲音輕得像呢喃,“你不知道,我已經知道了。”
徐翹腦子裏好像有一團金燦燦的煙花炸開了。
眼看他越靠越近,她的手,她的腳,她的身體仿佛全都泡在了一汪水裏,軟綿綿得毫無招架之力,也喊不了停。
幸好程浪在将将吻上她唇的那瞬急剎車,像被什麽扼住了咽喉似的,靜止在原地。
徐翹回過神來,猛一個激靈往後退,奔出衣帽間,背靠着門板氣喘籲籲地捂住了心口。
衣帽間裏,程浪調整着急促的呼吸和不齊的心率,擡手撫上汗濕的額頭,嘆了口氣。
還是差一步。
這下他是真得去洗澡了。
——
如果今晚的程浪不是個傷患,徐翹一定會掉頭直接離開這間公館。
可偏偏走不成,她只能躲進一樓的浴室洗了整整一個鐘頭澡,讓自己恢複酷girl的冷靜,然後蹑手蹑腳上樓,根據亮燈的方向摸索到程浪的卧室,敲了敲虛掩的門。
下一秒,一個男聲驀地從她身後響起:“找我?”
啊不找你難道是找費老師高特助嗎?
徐翹拍拍受驚的胸脯,回身看見他時,洗澡水一整個小時的沖刷功虧一篑,腦子裏又浮現剛才兩人差點接吻的畫面。
她盡量讓自己忘記此刻眼前一身深藍色睡袍的人是程浪,畢竟她确實從沒見過他這種裝束,定了定神說:“對啊。”
“做什麽?”程浪手裏拿着一杯水,沒事人似的笑着走過來。
這狗男人怎麽這麽淡定,難道剛剛那都是她的春夢嗎?
徐翹往角落一避,背抵住樓梯欄杆。
程浪停下腳步,朝她招招手:“我就站這兒,你別靠着欄杆,危險。”
“哦……”徐翹上前兩步,“那個,宋醫生說隔三四個鐘頭給你量一次體溫,但我手機落在工作室了,我想問你有沒有鬧鐘……”
程浪喝了口水,走進卧室,把玻璃杯放下,從床頭櫃拿來一個電子鐘,單手操作觸摸屏,一邊問她:“折個中,三個半小時響一次?”
她點頭。
程浪摁了幾下屏幕,把電子鐘遞給她:“設置好了。”
徐翹接過來捧在懷裏:“那你可以休息了,我也先去睡覺,到點來給你量體溫。”
程浪點點頭,人卻沒動。
準确地說,是連眼神都沒動,就那麽直勾勾看着她。
徐翹把電子鐘捧高了些,硬邦邦地問:“幹嗎?還有事?”
程浪打量了眼她身上那條明顯外穿的裙子,似乎在思索用詞:“你是不是沒找到……睡衣和內衣?”
“……”徐翹不是沒找到這兩樣東西,而是根本沒找,穿了舊的湊活。
她滿臉驚恐:“拍賣連這種東西都不放過嗎?那是我穿過的啊!”
“不是,”程浪笑起來,“我備的,新的,反正都給你騰了個衣帽間,我看那些零碎的小櫃子有點空,幹脆準備齊全。”
徐翹更驚恐了:“你你你!”
“只是有備無患而已,我沒拆過,你可以檢查封口。”程浪往樓下看了眼,“我幫你去找?”
“我自己找!”她飛蹿着把他推進房間。
——
徐翹在衣帽間找到了嶄新的睡衣和內衣。
還好,程浪不是變态,準備的都是普通基礎款。
她換了舒坦的一身,默默走到二樓客房睡下,特意把電子鐘擺在枕邊,結果沒想到再次睜開眼時,天光已經大亮。
她迷迷糊糊看了眼紗簾裏透進的晨曦,确認了自己身在何處,連滾帶爬地起來。
糟糕,她真是豬嗎?鬧鐘放這麽近都鬧不醒她!
程浪該不會燒死了吧!
徐翹飛快奔向程浪卧室,一眼看到半敞的房門內,他正衣衫不整地站在床前,急急就要剎車,卻無奈跑得太快慣性太大,程浪家的地板又好像剛打過蠟,腳下一滑,非但沒剎住車,反而炮彈似的直直進門并向前發射出去,射在了他懷裏。
“……”徐翹感覺自己的腦袋頂着了一塊胸肌。
程浪因為單手活動受限,沒能及時扶牢她,保持着扶到一半不扶也罷的姿勢,壓下那點輕微的不舒服,垂眼看她:“一大清早,這麽熱情?”
徐翹擡起頭來,眼前晃過一大片裸露的胸膛,瞳仁一縮之下迅速轉過身去:“你沒事啊?”
“我能有什麽事?”
“我昨晚沒醒來給你量體溫……”
程浪笑了笑。
徐翹從這笑裏聽出究竟,回過頭去質問:“你根本……”她說到一半,捂上眼,“你根本沒給我設鬧鐘!”
“嗯,”程浪承認,一邊單手跟襯衫紐扣作鬥争,“你真以為我舍得你給我守夜?”
徐翹一滞,心裏一打鼓,絲絲縷縷地起了酥意,質問的氣勢也減弱下去,保持着捂眼的手勢嘀咕:“可是我留下來就是為了給你量體溫的,你這樣我簡直一無是處了……”
“你想有點用武之地?”
“對啊。”
“那把手拿開,幫我系一下襯衫紐扣?”
徐翹捂着眼睛不動:“我剛看你好像已經系了兩顆了欸!”
“但很累。”
徐翹猶豫着把手放了下來,清清嗓子,直視他襯衫裏的風景,咽了咽口水。
程浪也不催促,大大方方站着。
她慢吞吞走上前去,眼觀鼻鼻觀心地給他系紐扣,一邊叽叽喳喳地用說話掩飾緊張:“今天好像天氣還不錯哦,清早就有那麽大的太陽,那什麽,你手都受傷了,還要去上班嗎?”
程浪垂下眼,看見她蔥根般纖長白嫩的十指在他胸前靈巧穿梭,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才答:“得去,上午有個并購案要談。”
“那談完就回家休息呗……”徐翹彎腰下去,扣到底,一眼看見手邊的領帶,送佛送到西地拿在手裏,踮起腳來。
程浪微微低下頭,方便她動作:“你想我早點回家?”
“……”這話說的,好像她會在這裏等他一樣,“我今天可是要去畫室的啊!”
“那你會在畫室想我……”
徐翹搗騰領帶的動作猛地一頓。
“有沒有早點回家嗎?”程浪把話接了下去。
說話大喘氣,噎死人不償命!
徐翹狠狠将領帶一把抽緊。
程浪輕咳一聲,忍耐着松了松衣襟:“做什麽?”
“謀殺親……”
程浪眼睛一眯,垂眼看她。
“老板呀。”徐翹笑盈盈地把話說完。
——
一棒還一棒的愉悅萦繞着徐翹,直到程浪把她送到工作室門口,她才停止嬉笑,認真跟他講,讓他忙完上午的并購案就立馬下班,把雜七雜八的事全都交給高瑞。
聽程浪親口應了,她才滿意地下車上樓。
然而這種仿佛淩駕于程浪之上,看他乖乖聽自己話的心滿意足感,卻在接下來的大半天裏一點點消耗殆盡。
當羅莎問她,今天畫稿子怎麽不在狀态的時候,當蘇杉問她,吃飯怎麽心不在焉的時候,當林白問她,程浪的傷勢怎麽樣了,而她像終于找到理由似的說着“不知道,我去問問哦”,轉頭拿起手機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太沒用了。
她,徐翹,一個正要飛黃騰達的事業型女強人,居然在上班時間為一個男人分神?
程浪簡直就是她的階級敵人!
她變得一點也不酷了!
下午兩點,她唉聲嘆氣地撥通他的電話,打算一接通就說“工作室大家派我做代表來問問你現在身體情況”,卻沒想到,程浪沒給她接通的機會。
連着打了兩通都沒人應答,她有點慌神,轉而翻出高瑞的電話撥了過去。
高瑞倒挺靠譜,很快就接通了,并且嚴謹地延續着保密工作,叫她:“羽小姐?”
“程浪呢?”徐翹問,“他回家沒?”
“啊,小程總還在公司開會呢,這才兩點……”
“什麽叫這才兩點?”徐翹“嚯”地一聲站起來,“這都兩點了!他口口聲聲答應我中午就下班休息,拖到這個點還在開會?什麽國際會議這麽重要,他還要不要他的手啦?”
“額,這個,他沒提……”高瑞說到一半閉了嘴,改口,“哦不是,他提過今天要提前走,千叮咛萬囑咐了我,是我忘記了,給他排了這場會議,我真是該死……”
“得了,你不用給他打掩護了。”徐翹打斷他,悶聲道,“他出爾反爾,那我也不管他了。”說着挂斷了電話。
高瑞汗涔涔地拿着手機,輕輕打了自己一嘴巴子。
哎喲,早知道說老板回家午睡去了多好!
他轉頭瞄了眼會議室,一眼看到大小兩個程總正在battle正事,又不好直截了當進去跟程浪彙報後院失火了,只能候在外邊。
會議室兄弟倆戰火久久不熄,一直到三點半才終于結束。
程浪走出會議室時,高瑞如釋重負地迎上前去,邊走邊急急道:“小程總,不好了……”
與此同時,總裁辦那邊匆匆迎上來的秘書同樣邊走邊說:“高特助,不好了!”
兩聲“不好了”重疊在一起,不知道的還以為師父又被妖怪抓走了。
高瑞和程浪齊齊停住。
秘書這才注意到程浪,立刻低下頭,為自己搶話表示抱歉。
程浪擡一擡手,示意沒關系,讓他先說。
秘書走上前來,附到高瑞耳邊:“高特助,前臺有一位沒有預約的女士找您,打扮得遮遮掩掩,不肯報姓名,只說她跟您的關系用不着預約……您這是不是惹了什麽……”
情債?
高瑞一愣:“啊?”
程浪耳根清明,聽得一清二楚,瞟他一眼:“高特助,私人感情問題不要帶到集團來,趕緊下樓處理,別鬧大。”
“不是,我沒感情哪來的問題啊?”高瑞疑惑地摸摸後腦勺,問秘書,“你确定是找我的?”
“千真萬确,哦,對方說,如果您不相信,可以給您看看這個便簽條。”秘書把一張紙遞到他眼下。
黃底便簽上,粗暴直接地畫着一根炸毛的羽毛。
“……”高瑞緩緩扭頭轉向程浪,把便簽遞給他,呵呵一笑,“小程總,您看這私人感情問題還要不要帶到集團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