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徐翹發現程浪好像越來越危險了。
這種危險不在于他本身,而在于她明知道他趁人之危,明知道他借題發揮,卻偏偏不覺得讨厭,偏偏總能在無法拒絕他的時候,想到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比如,我現在真的無處可去,那暫時在他家避避風頭吧,就住幾天而已啦!再比如,馬上要虐菜趙寶星了,這麽高興的時刻,抱一抱慶祝慶祝好像也沒什麽哦,而且他手上還有傷,別亂動了吧!
但事後一清醒,回想起來,其實這些理由全都是借口。
無處可去,她可以跟朱黎求助,她們已經恢複了聯絡。
表達喜悅,擊個掌還不夠嗎?孤男寡女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徐翹一邊苦惱,一邊又在跟程浪分開的時候,出神地想,他用了什麽沐浴露,怎麽這麽好聞。
兩人商量了幾句趙寶星的事,好像這當真只是個提前慶祝勝利的擁抱,然後分道揚镳各回各房。
程浪掩飾着擁抱過後無法避免的汗濕狀态,重新走進浴室脫了浴袍,站在花灑下打開了水。
細密的水流沖刷過身體,像是軟玉溫香在懷的觸感一樣缱绻溫存。
熱氣氤氲裏,他的心髒搏動得比剛剛發病時更快。
他閉上眼,壓下這股躁動,把水溫調低了十度。
另一邊,徐翹把門鎖上後沒有立刻開燈,背抵着門板,将心裏那個呼之欲出的秘密悄悄藏進黑暗裏,沉沉吐出一口氣。
——
接連兩天,徐翹窩在家裏繼續趕設計稿,努力忽視掉程浪對她專心致志搞事業的影響。
程浪朝九晚五地在麗山公館與蘭臣集團之間兩點一線往返,晚上回家倒也不打擾她為倫敦展會沖刺準備,只是坐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無聲處理一些本該在集團加班完成的工作,好像在刷什麽存在感。
直到第三天傍晚下班回來時,他才第一次提出,問她今晚有沒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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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看我忙着呢嗎?”徐翹在落地窗邊畫稿子,手裏筆不停,“不跟你出去玩。”
“不是找你出去玩,我看起來很像你事業路上的絆腳石嗎?”程浪笑着走到她身後,“梵翠那邊的事有了進展,如果你有時間,一會兒我給你視頻連線一場談判。”
“和誰啊?”徐翹終于停筆,“有你在,談判這種事還需要我出馬?”
“金祿前任創意總監梁鵲小姐。”
程浪一句話回答了兩個問題。
徐翹聽到這個名字,就明白了程浪希望她出面的原因。
說起來,她和梁鵲的淵源,用一句“老相識”來定義倒也不為過。
畢竟助梁鵲一舉成名,登上佛羅倫薩國際設計雙年展的那件處女作,其實是被她挑刺後,根據她的意見修改的結果。
所以雖然徐翹比梁鵲小幾歲,卻算是親眼見證了她從一位籍籍無名的珠寶設計師,到年紀輕輕穩坐金祿首席之位。
按徐翹對珠寶一慣的高眼光高要求,梁鵲談不上是天賦型珠寶設計師,但她對待設計算得上用心,也有打磨作品的韌性,給趙寶星當槍手還是屈才可惜了。
“她那邊現在什麽情況?”徐翹問,“她真是心甘情願給趙寶星當槍手的?”
“不完全是。”
程浪告訴徐翹,金祿那支核心設計團隊中,其他人确實是被趙總開出的優厚條件吸引,才轉投梵翠,但梁鵲不同。以她的資歷,金祿倒了,不一定非要選擇梵翠,之所以接受梵翠抛出的橄榄枝,是因為當時急需一筆大錢。
梁鵲父親早亡,從小被媽媽帶大,有個好賭的舅舅。
舅舅這些年頻頻欠下高利貸,債主聽說他有個事業有成的外甥女,常常找她讨債。她起初能幫則幫,可時間久了,被吸血吸得積蓄全無,再也不想管舅舅的爛賬。
然而這事一旦起頭就不容易了斷,那些灰色地帶的人并沒有放過她。
那陣子,她跟媽媽天天受到三教九流人士的騷擾——家裏門窗被砸爛,被潑雞血,上下班路上被冷不丁蹿出的流氓恐吓,半夜睡覺都能接到可怕的詭異來電。
報警、搬家也只能平息一陣風波,沒過多久,這些糟糕透頂的事又卷土重來。
而她考慮到自己的名聲,一直沒有公開對外求助。
這時候梵翠找上了她,說願意替她舅舅一次還清所有債務,只要她為趙寶星當槍手。
程浪已經盡量精簡形容,但徐翹依然聽得寒毛直豎,想着自己遭逢大難後,從頭到尾沒受到任何人身威脅,簡直是不幸中的萬幸。
她緩了好半晌才問:“這種情況,我要怎麽說服梁鵲公開揭發趙寶星?她是收錢辦事,不好輕易反水吧?”
“如果這錢真是拿給她舅舅還債了,确實比較棘手,”程浪笑了笑,“但高特助調查到,她舅舅當時根本沒欠這筆巨額債務,是趙家串通她舅舅和債主演了場戲。趙家其實只是給兩邊人支付了演出費和疏通費而已。”
徐翹發出一聲驚嘆:“社會社會,原來比你黑心黑肚腸的大有人在啊。”
“嗯?”程浪揚眉。
“哦,但沒你聰明,都是白搭。”徐翹把話圓過去,“那我一會兒需要說些什麽臺詞?”
程浪搬來一把高腳椅,在她旁邊坐下:“來,我一句句教你。”
——
一個鐘頭後,徐翹化了個氣場十足的談判妝,在程浪家找了一處空白背景牆,接通了梁鵲的視頻:“梁設計師,好久不見呀。”
屏幕那頭,梁鵲顯然吃了一驚,半天沒反應過來,好一會兒才說:“徐小姐?把錄音筆寄給我的人是你?”
梁鵲口中的錄音筆,正是證明趙家串通她舅舅和債主的證據。連同錄音筆一起寄過去的,還有一封關于這通視頻邀約的信。
但程浪沒有表明身份,梁鵲完全猜不到聯系她的人是誰。
徐翹笑眯眯地點點頭:“是我。”
“你怎麽會找到我?又怎麽會調查到這些事?”梁鵲皺起眉頭,“你不是跟徐總走了嗎?”
“梁小姐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是別關心我的人生經歷了。我找到你,對你總歸沒有害處。為一筆實際上并不存在的債務,賠上設計師職業生涯,我想梁小姐的境遇,不會比現在更慘了。”
梁鵲抿了抿唇。
“我不是喜歡多管閑事的人,”徐翹拿食指關節輕輕叩着桌沿,“但趙寶星發布的那套珠寶,原本是為我私人定制,我這人呢,在這方面不是特別大度,而且梁小姐也應該清楚我跟趙寶星,乃至徐家跟趙家的關系惡劣到什麽程度。”
“所以你找到我,是希望我站出來披露這件事?”梁鵲不可思議地問。
“對。”
梁鵲搖頭:“徐小姐,我想你不能體會到我目前的處境。就算你提供的證據屬實,可我現在已經上了趙家的船,像我這樣的小人物,得罪不起趙家。”
“你得罪不起,我得罪得起啊。如果我沒有能力保證你在這場糾紛裏全身而退,也不好意思跟你開這個口,你說是不是?”
“你能為我做什麽?”
“只要你按我說的公開事實,我可以給你提供一個出國深造,包括就業的機會,讓你順利擺脫吸血的舅舅和趙家的威脅,帶着你母親遠走高飛,開始全新的生活。”
梁鵲似乎有些難以置信,消化了會兒才說:“如果我不跟你做這個交易呢?”
“我由衷希望把‘先禮後兵’終止在‘禮’字上,但如果梁小姐拒不配合,那就只能由我這個知情人士親自出面揭發這件事,到時候,梁小姐就從‘受趙家脅迫無奈當槍手’的受害者,成了‘與趙家沆瀣一氣為錢出賣團隊作品’的加害者。”徐翹比了個“請”的手勢,“到底要走哪條路,任君選擇。”
梁鵲的臉色白了一瞬,苦笑着說:“徐小姐,如果你真的能夠履行承諾,我當然為這個條件心動,可你消失了這麽久,金祿沒了,徐家也散了,我要怎麽相信你這些空口白話能為我帶來安穩的生活?我不太明白,難道你現在……”
“你是想問,難道我現在還像以前一樣有能耐嗎?”徐翹嘆着氣搖了搖頭,“那倒不是,我比以前更有能耐呢。”
梁鵲一愣。
徐翹笑盈盈地朝旁邊招了招手:“老公——”
程浪笑着從沙發上起身,朝她走來。
徐翹在心裏低低罵了句變态。
這狗男人,難道就沒有別的話術能夠說服梁鵲嗎?
他就非要給自己加這段戲!
程浪走到徐翹身邊,輕輕攬住她的肩,對視頻那頭目瞪口呆的人點頭致意:“你好,梁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