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心跳聲
夏蔚今晚來找段白焰, 其實有點兒不甘心, 又有點兒迫不得已的味道。
從認識姜竹瀝開始, 夏蔚就猜測,她有後臺。可她沒覺得這有什麽了不起,後臺誰沒有?這年頭笑貧不笑娼,沒有後臺才奇怪。
可她的人設不能崩,所以當着段白焰的面時, 她願意裝着遷就着,将态度放得稍軟一些, 做錯事就乖乖低頭。之前用書砸傷程西西,也态度頗好地道歉。
但在夏蔚的認知裏, 有一點從頭到尾沒有變過:不管姜竹瀝的後臺是誰,她本人不過是只金絲雀。
這樣的人她見得太多,根本不用她伸手去拽, 等她背後的人玩兒膩了, 一夕之間就會從雲端摔下來。
夏蔚一直在等她摔下來。
可她一直沒等到。
《今天我也很甜呀》第二季開拍之前, 她跟着何筱筱去見周進。夏家有錢,但錢沒辦法買到所有資源。她期待周進看中她的人氣,可周進從頭到尾竟然也只是聽,沒有發表任何偏向她的意見。
她也是那時候才知道何筱筱和姜竹瀝的積年舊怨,何筱筱所有戾氣都被激發了出來, 而姜竹瀝不疾不徐, 一句一句地怼回來。
夏蔚從那時候, 開始讨厭姜竹瀝。
長久以來, 在她所接受的教育裏,下位者理應對上位者臣服,而那些不滿的小動作,都應該留到背後去做。
所以她眼裏的何筱筱天真且愚蠢,有什麽話非要當面講,上趕着去找人打自己的臉。可她同樣讨厭姜竹瀝,讨厭她在面對比她強勢的何筱筱時,表現出四兩撥千斤的雲淡風輕。
她期待姜竹瀝能擁有小人物的自覺,有任人捏圓搓扁的性格,有谄媚的、市井的眼神,來讓她感受由對比而産生的“優越感差值”。
可她也沒有。
恰恰相反,她身上有一種與段白焰相似的、類同“清醒”的氣場,即使他們沒有相互依偎,仍然能讓人感受到難以形容的趨同,像互相馴化,又像是連連看裏畫風一致的水果。
夏蔚的讨厭以此為憑,與日俱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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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她第N次看到段白焰連上綜藝也黏着姜竹瀝不撒手時,她拍了那樣一張照片。
沒有描述,沒有暗示,甚至沒有只言片語的提示,仿佛兩個人真的只是恰巧入框——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段白焰的熱搜體質,無論那是不是一個簡單的同框,姜竹瀝都一定會被網友和娛記們扒皮扒得底朝天。
這時候她只要再做最後一件事。
她找到當初那兩個熱情的小粉絲,有意無意地透露:“你們知道嗎?姜竹瀝現在超級火。可我就很奇怪……你們明明比她好很多啊。”
悄然無聲地,在兩人之間燃起一陣風。
她不費吹灰之力,輕而易舉,就得到了後來斷章取義的剪輯事件。
如果要夏蔚事後去解釋,她有一萬個理由,能把自己撇得幹幹淨淨。她獨獨沒有料到的一件事是,段白焰竟然會公開發聲,說是他在追姜竹瀝。
籠子裏的金絲雀長着漂亮卻脆弱的尾羽,引來主人垂愛憐惜——
結果竟不是這樣。
她低估了金絲雀的重要性,在她猜測主人願不願意出面保護金絲雀的時候,主人竟然已經在深夜嘆息過無數次:自己今生為人,未能生作與她相同的鳥,出雙入對比翼雙栖。
夏蔚短暫地提心吊膽了一陣子。
她等着睚眦必報的段白焰,來報複她。
可她等了很久,段白焰的公關沉寂一陣,最後的發力點竟然是在他和姜竹瀝的CP上。從頭到尾,他都沒有正眼看過夏蔚。
她戰戰兢兢地過了一段安生日子,就在她以為這件事過去了的時候,猝不及防,段白焰搞事搞到了她頭上。
平心而論,她不希望他查吸毒的事。
熱搜和吸毒完全不是一個量級,後者如果有石錘,她這輩子的職業生涯就徹底到頭了。
因此她推開辦公室,第一句話就是——
“上次那張自拍,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段白焰連頭都沒有擡。
她努力将身段放低:“我真的不知道網友們會扒皮扒得那麽詳細,也不知道會有人趁着那個關口,放似是而非的、對姜竹瀝不好的視頻。”
段白焰還是沒說話。
“所以,你能不能不要……”
姜竹瀝聽到的,就是這句話的最後兩個字。
她:“……”
她原先還以為有什麽刺激場面。
剛剛段白焰的視頻電話打了沒兩句,她就從外面敲門進來了。電話裏的人突然出現在眼前,段白焰抿着唇一言不發,眼睛卻明顯亮起來。
他幫她找了一把軟椅,低聲讓她坐下。姜竹瀝把湯放到他桌角,他座位後立刻鑽出一條毛茸茸的隐形大尾巴,蹲在她身邊,偷偷摸摸掃來掃去。
夏蔚臉上表情變幻,一時之間騎虎難下。
她站在原地,覺得自己難堪得像個小醜。
段白焰沒有看她。
他聲音很低,帶點兒不易察覺的雀躍與緊張:“你什麽時候過來的?”
這話是對着姜竹瀝問的。
“就剛剛。”
段白焰略一思忖:“熊恪的卡?”
這話也是對着姜竹瀝的。
姜竹瀝點點頭:“嗯。”
然後他們你來我往,聊了十多分鐘。
夏蔚的表情從難堪逐漸到不可思議,因為她從來沒見過,段白焰能對着同一個人講這麽多話。
還都是毫無意義的廢話。
許久,她還是忍不住,嘴唇微動:“段……”
被他他頭也不擡地冷冷打斷:“不能。”
夏蔚眼底微動,綻開一片裂痕。
“我查這件事,單純是因為,我想查。”他聲音淡淡,把她的話原封不動還給她,“沒有針對誰。”
夏蔚睜大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另外……夏蔚。”段白焰微頓,擡起眼,眼底幽深一片,“這是我最後一次警告你,不要找姜竹瀝的麻煩。”
“不然——”
他說,“我一定讓你比她更不痛快——千百倍。”
***
夏蔚表情難看,離開的時候,姜竹瀝覺得她都要哭了。
但她沒心情管她。
她和段白焰一起下樓,出門時路過茶幾,看到茶幾上放着幾張香槟色小卡片,精致漂亮,透出股小清新的味道。
她随口問了句:“這是什麽?”
段白焰收起外套,一眼掃過來:“《止戰》的殺青宴邀請卡。”
姜竹瀝長長地“哦”了一聲。
段白焰走過來,主動解釋:“不用拿,我沒打算去。”
殺青宴是世界上最無聊的宴會,他能避則避。
姜竹瀝眨眨眼,在心裏不依不饒地想:
既然沒意思,那《青果》的時候為什麽還要去……
念頭在腦子裏轉了好幾圈,她九曲十八彎地問:“我什麽時候把你從黑名單裏放出來的?”
他最開始發出的,是微信視頻邀請。
“嗯……”段白焰抿着唇摸摸後頸,不知是不是心虛,“山上那晚。”
他趁她睡着,解鎖了她的手機。
她記性不好,這麽多年都不肯換密碼,像個小學生,他開鎖開得輕而易舉。
除此之外,他把她的緊急聯系人,也存成了自己。
姜竹瀝暫時不跟他計較。
她現在心心念念,真正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欲言又止半天,她小心翼翼地問:“為什麽剛剛,夏蔚說話……帶鈎鈎?”
這幾個問題跳躍性很大,之間沒有任何順承關系。
他微微皺眉,不明白:“鈎鈎?”
“比如,我喊你,語氣是:段白焰。”她回憶一陣,盡力模仿,聲音甜膩得像裹着糖霜,“但到她嘴裏,就變成了:段~白~焰~”
所以她在門內說那句原本毫無歧義的“不要”時,才會格外吸引她的注意力。
段白焰身體微微一僵。
這種甜到發膩的聲音……哪怕過去在床上,也很少聽到。
她的嗓音天生屬于清脆類型,要帶鼻音才能顯得嬌媚,因而哭起來時更加動聽。過去的某個時期裏,他将她困于床笫,甚至變态似的喜歡聽她說不要。
現在這個樣子……
他簡直要有反應了。
夜色昏暗,他眼神微沉,握住她的手,突然很揉搓着想親一親。
然而擡到手邊,他腦子裏陡然靈光一現:“你究竟在在意什麽?”
姜竹瀝倏地把眼睛睜圓。
剛剛走出辦公室,他關了燈。
昏昧不明的走廊上,唯一一盞白色的燈在他身後,逶迤地拖出一地糖霜。
他一點一點壓下來,聲音很低:“在意夏蔚,還是……”
姜竹瀝看着他,想。
段白焰這個人,說白了,他是真的對什麽都不在乎。別說殺青宴,領獎他都有懶得去的時候。
《青果》殺青宴那陣子換季,他又哮喘複發,心情跌到谷底,所有人都覺得他板上釘釘地不會來。
可他卻神乎其技地出現了。
後來通稿就一直瞎傳,說他是為了夏蔚,為愛奮不顧身。
姜竹瀝知道不是。
但她還是想聽他親口說原因。
狹小寂靜的空間裏,姜竹瀝沒有說話,睜着圓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眼底流動着某種類似了然的光。
段白焰就突然懂了。
她什麽都知道……
他不知怎麽,腳底突然沖上來一股無名的羞恥。像是被人看穿掩藏多年的秘密,他只好無奈地公之于衆,可這種暴露的過程裏,羞恥中又帶着難以言喻的快感。
他難以啓齒。
半晌,認輸般的,将手機屏幕轉向姜竹瀝。
屏幕裏是一小段直播視頻。
是她,是那時候的姜竹瀝,對着屏幕笑——
“明天程西西殺青宴,我要去千島國際蹭飯啦。除了他們家著名的巧克力松塔,你們還想看我幫你們吃什麽?”
女生聲音清脆悅耳,黑暗裏,姜竹瀝後知後覺,臉蹭地紅起來。
她清晰地聽見,自己心髒跳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