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先結婚吧
他話一落, 人群中響起小小的議論聲。
大多數人知道段白焰和姜竹瀝的戀人關系, 卻不知道具體到哪種程度。另一方面來說, 圈子裏的大佬們哪怕天天換女友也沒人敢說什麽, 所以一部分人覺得等他膩了, 跟姜竹瀝的感情也會很快結束。
可他們現在意外地發現,段白焰他……
竟然是沖着結婚去的?
如果是這樣,那事件性質就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在其他人五花八門的眼神裏,姜竹瀝被吓了一跳。等她反應過來,又有些局促。
吟游詩人像是有話要說,可他每一次企圖靠近姜竹瀝,無論是想碰碰她的手還是想摸摸她的衣服, 段白焰的眼神都會像烙鐵一樣落到他手上。
他:“……”
算了。
一直到這組照片拍完。
姜竹瀝換掉衣服, 連頭發都沒拆就跑了。在場的小姑娘太多, 她現在有點能理解他以前的心情, 因為她也想把他藏起來。
“久等啦。”夕陽西斜, 冷風從湖面上來。姜竹瀝指尖泛冷,手裏拿着外套,心裏像是藏着一只唱歌的雲雀,“我們走吧?”
段白焰眼皮冷冰冰地一撩:“你很開心啊?”
“……”姜竹瀝一臉茫然地把手收回來。
他指着那位站在不遠處的吟游詩人:“你那麽會怼我, 為什麽不怼他?”
段白焰有雙千裏耳,一來就聽見這麽讓人不愉悅的談話,他不可避免地開始想, 這些年來, 他不在身邊, 她是不是在其他場合也遇到過這種人?借着各種場合,明晃晃地進行性騷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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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就不爽。
想想就擺不出好臉。
“……也不是。”姜竹瀝撓撓臉,“我沒怎麽接觸你們這個圈子,所以我不知道正常情況下,遇見這種人,應該怎麽……對付他。”
她剛剛被那句話砸蒙了,現在才後知後覺地有點兒回過味來。可問題是,從她學生時代的經驗來看,這種事,越說對方越來勁,還不如不理。
“我剛剛,原本的确想怼他來着。”想指着他的鼻子,傲慢地告訴他“比你貴”,“……但再一想,好像說什麽都會有歧義。”
“而且我……我不想跟他說話。”姜竹瀝揉揉鼻子,“哪怕只是聽見聲音,也覺得很讨厭。”
“但如果是你……”她摸摸耳垂,輕聲道,“偶爾吵一下也很可愛。”
遠處層林盡染,黃昏的天空藍得過分。白色的鳥在水面上盤旋,撲棱棱地歸林,在空中劃出長長的痕跡。
已經快要入冬,風裏帶着涼意,濕地公園水草豐盛,錦簇的花團裏,段白焰晃了一下神,逆着光,看到她兩條麻花辮上毛茸茸的剪影。
周遭人跡寥落,只有水鳥的叫聲。
他好像回到奧斯汀的時代,跟戴着寬檐帽子的長裙少女在鄉林小道上散步,想牽手又怕逾矩,躊躇着不敢靠近,于是只好言辭婉蓄、不敢高聲,卻在開口時,看到少女泛着輕微玫瑰色的耳垂。
他突然覺得她說得對,周遭他人都沒有意義。
段白焰心裏軟得一塌糊塗,伸手來牽她的手:“走。”
姜竹瀝向後一步,別扭地避開。
“你手上有芹菜汁。”她小小聲,“還兇我。”
手落空的段白焰:“……”
重逢之後,孽力反饋都變快了。上一秒裝逼,下一秒就火葬場。
“這個。”段白焰啞着嗓子,幹巴巴地把手上那捧綠油油的芹菜遞出去,“給你的。”
姜竹瀝學着他哼:“誰要給你包餃子。”
段白焰舔舔唇。
來之前,司機開車途徑花店,熊恪好心問候:“要不要買一束花給姜小姐?”
段白焰冷哼,“買什麽買?要買也該是她給我買,不買。”
車行駛出去三百米,他又臭着臉急哄哄地讓司機停車,然後臭着臉步行回去,臭着臉進了花店。
店裏花團錦簇,種類繁多。店主迎上來,一臉笑意地問他想要買束什麽花,過敏體質的段導一臉嫌棄地捂着鼻子,問:“有什麽沒有花粉的花?”
店主溫柔地請他出門左轉八百米,直走下去,是一家菜市場。
他:“……”
好的吧。
不過仔細想想,也不錯。芹菜不僅能看,還能拿來吃。
可他又玩兒脫了。
即使他在努力學着江連闕和周進變騷,可一旦姜竹瀝不接茬,他還是手足無措。
“但我們遲早不是都得……”段白焰大言不慚,“吃餃子嗎。”
放在這種語境裏,“吃餃子”擁有一種古老的特殊含義。姜竹瀝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整張臉都燙起來:“這就是你說的驚喜?”
他聲音很低:“不是。”
“那你的驚喜是什麽?”
段白焰垂眼看她,手指指自己的胸膛。
黃昏的風從兩人之間輕盈卷過,姜竹瀝微怔,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得承認,這件禮物非常誘人。如果給它一個時限,也許可以将時間軸拉到他們初遇時,四目相對的第一眼。
“你感冒好了嗎?”良久,她軟下聲音。
“沒。”段白焰啞着嗓子,撒嬌似的,低頭去拉她的外套袖子。覺得自己好可憐好可憐,不僅出門在外被人欺負,千裏迢迢趕回來還要被她冷漠對待,“但我覺得……可能做點兒別的運動,就會好。”
姜竹瀝這回一瞬間就聽懂了。
她無情地将袖子從他手中拽出來:“那你病着吧。”
***
今天外拍之前,吟游詩人的眼皮跳了很久。
眼皮跳得他心情不好,很想找個可愛的小模特約一發。
其實說白了,這個圈子裏出現頻率高的,來來回回也就那麽幾個人。可等他到了拍攝地,才發現今天跟他搭夥的,是這段時間人氣飙升的那個小網紅甜藥。
于是他直言不諱地發出了邀請。
……卻遭到了矜持的姑娘的嫌棄。
“跟誰睡不是睡……”結束拍攝,他還在嘟囔着糾結這件事,“有什麽好端着的。”
起身出門,化妝師小姑娘迎面走過來,立刻朝他立正站好。
他正想調侃兩句。
就聽到對方字正腔圓、聲音洪亮的問候:“你一夜多少錢?”
他想捏臉的手懸在半空:“……”
繼而不爽地皺起眉:“你什麽意思?”
小姑娘吼完那嗓子,埋下頭一路小跑,溜了。
他一頭霧水:“什麽毛病……”
外面還站着雜志社的其他人,正在收拾拍攝完的器材。他剛想上前打招呼,聽見其中一人驚喜的呼叫:“楊老師!”
他腳步一頓,一股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他風騷得圈內出名,大家平時都直接叫他大名,從沒這麽笑嘻嘻地叫過他,楊老師。
他剛想撤退。
“楊老師。”那幾個人已經圍了上來,一臉激動地搓着手問,“你一夜多少錢啊?”
他:“……”
他如鲠在喉:“我……不是……”
“就不要裝了吧,段導都跟我們說了。”那幾個人眼神懇切,“你既然有當街賣自己的勇氣,就不該在這種時候難為情啊。”
楊姓吟游詩人:“……”
他覺得現在,全世界環繞七百二十度立體聲,都在問他,睡你一夜多少錢?
他咬牙切齒:“你們什麽毛病?一個個的,腦子進水了?”
其他人還在笑嘻嘻。
他難受極了。
半晌。
“那個……是段導告訴我們,你對自己公開定價,歡迎詢價。”一個好心人內涵夠了,一臉糾結地告訴他,“他雇了我們,讓我們每個人來問你一遍,一夜多少錢。”
吟游詩人:“……”
操。
這事兒後來成了圈子裏一個笑話,但姜竹瀝沒機會知道了。
她跟着段白焰上了車,才哭笑不得地想起他剛剛的稱呼:“未婚妻?”
段白焰的手頓了頓:“嗯。”
姜竹瀝見他信誓旦旦,突然間有些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失了憶。
她有些猶豫:“就……我們兩個,這個發展過程中,是不是漏掉了什麽關鍵點?”
“沒有,你沒記錯,事實如此。”他看着前方,臉龐被夕陽的光影切割成兩部分,淡淡地道,“我們分手了很多年了,一直沒有正式複合,你也沒有答應做我女朋友。”
姜竹瀝眨眨眼。
“所以我想,”他波瀾不驚地大喘氣,“那就先把婚結了,再慢慢培養感情吧。”
姜竹瀝:“……”
世界上哪有這種好事:)
其實這些時日以來,她已經想得很清楚了。
某種程度上,段白焰對她而言是一艘賊船,可她仍然像一個心理病患,病态地依附于這段結果未知的關系,糾結猶豫,拖泥帶水,拿不起放不下。
所以她小心斟酌:“我只是覺得,我現在的生活狀态,實在是……”
還有太多事情沒有做好。
“說實話,”段白焰坦言,“我根本不覺得,會有你解決了所有問題的那一天。”
現在站在他的角度,他能看得很透徹。
姜竹瀝被壓抑太久了,始終像一個沒有好好度過青春期的小孩子,因為沒有機會像他一樣張揚地來一場盛大的叛逆,所以也沒能完全建立起獨立人格。
所以在她畸形地成年之後,她仍然停留在那個叛逆的階段,對“我要獨立解決問題”這件事念念不忘、耿耿于懷。
然而要命的是,同齡的人到了這個年紀,都已經開始學着向外界尋求幫助、進行資源互換。她與他人錯位,身處其中,茫然無措,一路被推着跑,一路逃避問題。
所以段白焰根本不覺得,她有獨自解決問題的能力。
他總是被人說幼稚,然而姜竹瀝同樣不成熟。過去他樂于利用她這種軟弱的性格,但是現在,他願意把他所看到的事實告訴她。
姜竹瀝非常糾結。
她沒有道理一直讓段白焰等等等,可她确實有很多事亟待解決。她務必迫切地希望,她能把自己整理好,再去見他。
“我們……”她小心翼翼地問,“能不能從戀愛開始,重新談?”
段白焰特別想問她,我們現在除了名義上沒有正式确認,做的難道不都是戀愛的事嗎?
“嗡——”
下一秒,她的手機突然震起來。姜竹瀝手忙腳亂,指指屏幕上跳出的“程西西”:“我能接嗎?”
段白焰別開眼,默認。
“西西?”
程西西在電話另一頭鬼哭狼嚎。
姜竹瀝說話的聲音很低,但車內太安靜,程西西的每一個字都被段白焰聽見了。
他什麽也沒說,默不作聲地轉動方向盤,送她去程西西家。
結束通話,姜竹瀝摸摸他的手:“對不起。”
他沒有看她,唇抿成一條線。
“我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抱着那捆紮着白色蝴蝶結緞帶的芹菜,她認真地說。
***
在程西西自己的敘述裏,她又失戀了一次。
緣由是她向熊恪告白,他又拒絕了。
“我原本想約你去酒吧的。”程西西哼哼唧唧,“我總覺得我跑偏了,需要一個NPC才能解鎖正确劇情,比如我在酒吧買醉,被身上有盤龍紋身的大哥擋住去路,他就從天而降英雄救美;再比如我受盡情傷出門找鴨,他怒氣沖沖地追、我梨花帶雨地逃,出門就被大卡車轟地一聲撞上天,我像仙女一樣七百二十度在空中旋轉,熊恪在底下發出撕心裂肺的叫喊。”
姜竹瀝:“……”
她不知道這都是什麽電視劇的橋段,但她嚴肅地迷信:“別胡說。”
小閨蜜哼哼唧唧,姜竹瀝給她熱了牛奶,哄她去睡覺。
等程西西安安穩穩地睡下,不再作妖,她回到書房打開電腦,一點一點地重新研讀大學時的文獻。
綜藝錄制結束後,她恢複了在西餐廳的工作。最初是因為逃避現實才來做甜食,可現在這份工作,讓她感到安全。
不過另一方面,她也的确想在自己的專業方面再試一試。
在波士頓時,老師很看好她。心理學領域似乎不存在所謂的“醫者不自醫”,知痛的人更懂得暖,可她害怕被期待。
時鐘分針一格一格地跳。
過了淩晨,姜竹瀝開始泛起困意,她飛快地洗漱完,然後收拾東西爬上床。縮在暖洋洋的被子裏,她翻出手機,給段白焰雷打不動的“晚安”回消息。
她開開心心:“你也是,晚安。”
然後她點開謝媽媽的消息框,向她确認周末心理咨詢的時間。
等了五分鐘,謝媽媽沒有回。
她以為她是睡了,剛打算放下手機,手機一震,她的消息回了過來。
隔着屏幕,是雖然禮貌、但感受不到語氣的一句話——
“周末暫時不用來了。”
姜竹瀝不明白:“可心理咨詢要長期做才有用……是團隊的問題嗎?發生什麽了?”
她退出去,點進群裏檢查了一下,确認裏面一片太平,沒有人說要散夥。
“跟團隊無關。”謝媽媽說得非常委婉,“雖然只是志願活動,但咨詢師本人争議太大,會給我們的活動帶來額外的困擾。”
“我不懂……”姜竹瀝艱難地理解,“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家長們認為,家庭環境會塑造人的三觀,有你母親和妹妹的事情在前……沒有人能為你的三觀導向做擔保,他們不希望你再接觸他們的孩子。”頓了頓,謝媽媽含蓄地道,“不過姜小姐,我的個人意見是,如果你不打算出面為你的妹妹作辯護,那麽不要頻繁地出現在公衆視野裏,也是好的。一旦你被人記住了,那些做過的事,就很難不被發現。”
姜竹瀝怔怔的,還沒反應過來。
下一秒,她被移出了咨詢師的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