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一枚戒指

沈湛愉悅地接過奶茶, 給大家分飲料去了。

姜竹瀝哭笑不得, 打開手機, 向段白焰敲消息:“你也好意思自稱小鮮肉?”

大概是不在手機旁邊, 他過了一陣子才回複,聲音裏帶着難得的笑意:“收到了?”

“嗯。”

他強調:“珍珠最多的那杯是給你的。”

剛說完,沈湛拿着一杯灌滿珍珠的奶茶蹿了過來:“小姐姐!你的鮮肉給你點了一份特別定制!”

這是姜竹瀝高中時的愛好。

機緣巧合, 她曾經拜托他幫忙帶過一杯奶茶,讓他加雙份珍珠。

他似乎單單記住了這件事, 之後但凡給她帶飲料, 都讓人把珍珠加滿, 嚼到她腮幫子發疼。

姜竹瀝把吸管插進去, 腮幫子鼓成一只松鼠。

段白焰那邊現在淩晨三點半,繁星滿天。

他靠在安靜的陽臺上, 發下午茶的照片給她看。小銀架子上擺滿精致漂亮的甜品,他的濾鏡像日本電影的劇照一樣小清新:“我把金主的錢花光了。”

聲音低沉, 語氣裏含着滿滿的炫耀意味。

“真棒。”金主咽下口中香氣馥郁的奶茶,不假辭色地誇他,“花完那些錢, 我就允許你回來了。”

段白焰眼底浮起笑意:“劇組好玩嗎?”

“劇組……”姜竹瀝猶豫一瞬, 有點沮喪,“好玩是好玩,但是……但是我覺得, 也許我演不好孫隽。”

段白焰沒有說話, 安靜地聽她說。

她把這幾天發生的事, 和自己的困惑,一一告訴他。

段白焰沉默了一陣,問她:“你覺得‘孫隽’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她的回答非常乖巧:“是一個苦情劇裏常見的優秀姐姐。”

“……還有呢?”

“她對弟弟孫卓的态度很矛盾……孫隽并不是一個太愛弟弟的姐姐,但也沒有對弟弟抱有什麽敵對情緒,她和松子不一樣,如果父母更愛弟弟,她就選擇更愛自己——所以孫隽不讨厭弟弟,直到他真正變成家庭的負擔、可能影響到她的人生之前,她的态度都是‘無所謂’。”

“你覺得孫隽這種狀态,是正确的嗎?”

姜竹瀝非常猶豫。

她掙紮半天,說:“我可以理解孫隽,因為客觀來說,她的人生的确跟孫卓沒什麽關系,沒道理被孫卓拖累。”

段白焰“嗯”了一聲:“可是?”

“可是……”她猶豫不決,“我無法接受。”

“無法接受‘孫隽是一個自私的人’,還是無法接受,‘如果承認了她的邏輯,那麽我将默認與她成為同類,也是同樣自私的人’?”

姜竹瀝敏感地察覺到,說到這些問題時,他好像變得極其有耐心。

她無法确定,他的耐心到底來自于“她”,還是“他們正在讨論的這件事”。

因此她的回應有些局促:“也許是後者……”

段白焰察覺到她的心不在焉。

所以他沒有開口,打算等等她。

姜竹瀝非常抱歉:“對不起,我想先問個無關問題。”

“嗯?”

“你拍電影的時候,也這樣嗎?”

段白焰愣在原地。

他怔了半天,遲遲反應過來,差點兒笑出聲。再開口時,尾音愉悅地上揚:“姜竹瀝?”

“……”

“你在吃醋?”

“……”

姜竹瀝咬着吸管,想挂電話。

然而下一秒,像猜到她想法似的,他立刻發出無情的警告:“再挂電話,我讓你大年三十之前都下不了床。”

“……”噫!

陽臺上冷風嗖嗖,段白焰開門回屋。

他停了一陣,低聲解釋:“教演員演戲,是導演工作的一部分——”

“但如果每個演員都等着我教,我會累到英年早逝。”

“所以是挑人的嗎?”姜竹瀝眨眨眼,努力讓自己顯得不那麽迫不及待,“那你挑人的标準是什麽?”

“挑好看的。”他低笑一聲,不假思索,“那種白白淨淨的小姑娘,我最喜歡了。”

——現在吧,就是現在了。

姜竹瀝想。

這次分手要分得幹脆一點,不要再給他回頭的機會。

段白焰擰亮床頭燈,等着她來怼他。

然而過去很久,她沒有挂電話,卻也沒有開口。

“竹瀝。”段白焰趕緊叫她。

“嗯。”

他舔舔唇:“你剛剛是……生氣了嗎?”

隔着這麽遠的距離,他看不到她的表情。

不然他能一邊逗她,一邊親親抱抱舉高高。

“……沒有。”她聲音有些悶,“我剛剛在吸珍珠,真的好多,怎麽嚼都嚼不完。”

“……”

段白焰微微松口氣:“這幾年,我的确讀過很多劇本,也接觸過很多演員。”

當他們站在舞臺上,或者鏡頭裏——

當他們将自己代入成故事裏的角色,去體會角色們的想法與立場,将自己和它們融合的時候,他覺得,他們都處于一個微妙的臨界值。

他們勇敢而怯懦,敏感而銳利。

他們體會角色的時候,也需要別人來體會他們。

——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這是段白焰雖然承認,但沒有精力去理會的事實。

他和餘茵不一樣,他厭倦與人交流,對人抱有苛刻的期待,希望他的演員們能夠完成自我成長,盡管他和他們一樣不成熟。

“所以竹瀝,我們每個人都走在別人走過的路上,你可以大膽一點。”

然而現在,他頂着滿頭璀璨的星光,聲音低沉,語調裏有自己未察覺的溫柔,“你理解的孫隽,就是孫隽原本的樣子。”

“孫隽是孫隽,你是你。”她們共通,但又不同。

餘茵将其他場次的拍攝提前了,姜竹瀝得以完整地喝完整杯奶茶。她将珍珠也吸得一粒不剩,感覺好像是吃掉了一大杯甜糯米丸子。

她心滿意足,真心實意:“謝謝你。”

下一秒,段白焰發來一張圖。

他去了格林尼治天文臺,那裏有地理教科書上一再強調的日期分界線,無數外地游客途徑此地,站在分界線上與它合影。

他融入人流,成為萬千紅塵,衆多俗人中的一員。

然後他指着那張圖,信誓旦旦地說:“你看,我把全世界都踩在腳下了。”

“如果它屬于我,”他輕聲說,“我一定會把它全都捧到你面前。”

***

姜竹瀝覺得,段白焰的小情話有點土。

但是完蛋了怎麽辦她還真的就吃這一套。

小鮮肉給了她一種虛無的勇氣,雖然沒辦法讓她的演技突飛猛進,但她不再畏懼與餘茵眼神交流。

姜竹瀝想,這個包養的錢,花得很值。

她的戲份不多,殺青那天,沈湛煞有介事地給她送了一小捧花——真的是很小一捧,只有巴掌大,她曾經在花店裏見過,花朵小小的白白的,小清新得要命。

她很驚喜:“謝謝你。”

“這些日子辛苦了。”餘茵溫柔地抱抱她,“請代我向小段導問好。”

“你才是最辛苦的呀。”姜竹瀝笑眯眯地,問了個好奇已久的問題,“不過,為什麽你們所有人,都叫他‘小段導’呀?”

餘茵笑了:“他自己不也自稱‘小鮮肉’嗎?”

奶茶事件讓姜竹瀝在劇組內一戰成名,先前那個化妝師小姐姐還結結巴巴、煞有介事地跑來問過,她是不是真的背着段導還包養着別人。

“老實說,我從沒見過這樣的段白焰。”頓了頓,餘茵微斂笑意,拍拍姜竹瀝的手,“叫他‘小段導’,除了是跟段導做區分之外,還因為,他确實年輕得過分。”

沒有哪個導演能在二十出頭的年紀,擁有這樣的人氣和成就。

然而姜竹瀝一愣。

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段導’?”

“嗯。”餘茵毫不避諱,這些事在圈子裏是公開的,就算姜竹瀝現在不知道,未來也一定會有別人告訴她,“他的父親也是一個導演,段白焰前二十年的人生軌跡,幾乎與他父親如出一轍。”

姜竹瀝的心跳漏跳一拍:“那他父親現在……”

“大概是……環游世界去了。”

提到這個,餘茵的表情變得有些迷糊。

“我已經很多年沒見過段導了,最近一次,還是四年前,他辦一個公益影像的世界巡回展,途徑中國。”

“但你說起這個……段白焰父母離婚時,他應該還在上小學吧。那場財産分割的官司鬧得好大呀,我到現在都記得。”

夫妻感情到頭,餘下的只剩切割不斷的利益,和處境尴尬的孩子。

餘茵沉吟片刻,得出結論,“果然天才的命途,都是多舛的。”

姜竹瀝有些惆悵。

直到回到家中,她感冒病得昏昏沉沉,還在想這件事。

學生時代,她從沒見過段白焰的家長。但他連上學都是要帶保镖的——姜竹瀝一直懷疑他是活在言情小說裏的財團大少爺,按照這個邏輯,父母忙也很正常。

然而戀愛之後,她接觸他家庭的機會依舊不多。

那年她陪他去山上度假,機緣巧合曾遠遠地見過他爺爺,也大概了解了他父母是“喪父/母式養兒”,但個中緣由具體什麽樣,段白焰一直沒怎麽提。

姜竹瀝從來不知道,他爸爸也是一位導演。

吃過感冒藥,她縮回被窩,迷迷糊糊地想,她飼養的小鮮肉,可能仍然非常缺愛。

不過沒有關系,這種東西,他和她都缺。

抱在一起如果能取暖,那也是好事。

後半夜,她口渴起來倒水,站在廚房門邊,聽見門鈴叮咚叮咚響。

家裏的阿姨大概是睡着了,姜竹瀝放下水杯,穿着毛絨兔子拖鞋,小跑過去開門:“稍等一下,來了來了!”

踮起腳尖透過貓眼,外面竟然又下了一場雪。大雪封城,天地間一片茫茫的白。

黑色風衣的男人站在門口,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拿着黑色的傘,眉目清隽,下颚線條流暢漂亮。

路燈昏黃,門前不遠處,熊恪隔着一段距離,立在路燈下,一動不動地看着他。

“小白!”姜竹瀝立刻清醒過來,興奮唧唧地打開門。

門一開,冷風撲面席卷而來。雪還沒有停,空中紛紛揚揚的,有幾片落到她脖子裏,她結結實實地打個寒顫。

段白焰上前一步,一手将毛茸茸的小姑娘撈起來,一手關上門。

“怎麽是你來開門?”他身上帶寒氣,呼出的氣卻熱乎乎的,惡作劇似的捏捏她的腰,“下樓還穿這麽少?”

姜竹瀝縮在他懷裏,癢得到處扭:“我剛剛吃了感冒藥,睡着了……你怎麽這時候回來了?不用教膚白貌美小美人演戲嗎?”

段白焰停住不安分的手,垂下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她的冬季睡衣是他買的,憑着他的喜好,又軟又暖和,帶着惡趣味的圓耳朵和長尾巴,像一只真正成了精的毛絨小動物。

而這只小動物現在暴露本性,像曹公筆下一步三喘的林妹妹,如果是別人都有的東西,她就不樂意要了。

哪怕是在過去,她也很少把這些小脾氣展示給她看。

她似乎在慢慢變得更自由也更愉悅,不再紙老虎似的,掩飾自己心裏不安全和脆弱的部分。

段白焰心裏樂壞了,像個出差回來的家長,一本正經地問家裏的小女孩:“有沒有好好工作?”

小女孩鼻尖紅紅的,乖巧地點點頭。

“工作開不開心?”

小女孩猶豫片刻,可憐兮兮地搖搖頭。

她覺得,餘茵也許不太認可她,只是礙于面子,沒有說出來。

然而這确實是她的誤會。

餘茵對姜竹瀝沒什麽意見,她不是科班出身,演技在新人裏算優良,其實已經超出她的預估。只不過姜竹瀝未來不往這個圈子發展,餘茵也就沒有格外提醒她。

段白焰知道餘茵是個什麽人,他想了想,坐到沙發上,把軟乎乎的松鼠姑娘放到懷裏,低聲告訴她:“她沒罵你或者不理你,就是在誇你。”

“真的嗎?”姜竹瀝帶着鼻音,眼睛圓滾滾,臉上寫滿不信。

“你是不是老毛病了犯了?”

她的長發蹭到他的下巴,輕輕的,軟軟的,讓人止不住地生發旖旎心思。

段白焰垂眼看她,煞有介事地想了想,然後故作正經,“不怕,這個好治。”

姜竹瀝還沒反應過來,他所說的“老毛病”是什麽。

下一秒,他扣住她的後腦,低頭吻下來。

他手指很涼,唇卻是滾燙的,沒有閉眼,安靜地望着她,眼中翻湧着濃墨般的情欲。

這個吻幹脆利落,他輕輕地咬她的下唇,唇瓣相抵,舌尖肆虐着掃蕩她的口腔,像另一種姿态的完全占有。

“唔感冒了你這個……禽獸……”

姜竹瀝掙紮了一下,逐漸變得迷迷糊糊。

最後一絲理智懸挂在高空,提醒她自己病了,仍然應該推開他——然而她剛剛伸出雙手,手指傳來一陣金屬的涼意,突然被套上一個圓環。

她愣了愣。

馬上意識到,那應該是……

一枚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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