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沈從流

第六章

日上三竿,對于未央來說,才是一天的開始。

可其實這個時候,吳小樣已經和陳子邯交手了幾個回合,現在山東一帶糧價飙升,等消息傳到未央手裏時候,糧戶已經處于觀望狀态了。

沈陳兩家不斷擡價,觀望的人群從小戶這就變成了大戶,一切順利。

她洗漱一番,吃了口早飯。

這就想起熏香的事情來,二哥在走之前,送了她不少香料。

這兩年也快用盡了,只不過觸景傷情,加之她想戒掉這種香味,可有幾日沒添輔料了。

原來的香料就放在她旁邊的廂房裏面,沈未央拿出鑰匙,獨自到了門前,這屋子原來是老二的,自他走後就鎖了起來。

心情大好,這就開了門鎖。

屋內有些潮氣,未央大開房門,直奔裏間而來,老二的屋子是最為簡樸的,一桌一椅一床一櫃,除去床頭挂着副畫,再沒有別的東西。

即使這樣,她也常年鎖着,因為這裏有很重要的東西。

在老二的床下還有暗門,放着她的家底地契之類的重要物件,沈未央伸手扶住畫軸,後面有一小小天地,她伸去一手摸着,原本惬意的神情立即變了。

大力擰開畫軸,裏面已經空無一物。

這個暗格,裏面明明放着二哥送給她的安眠香,她久久不能動。

其實她本是女兒家的事情,除了她爹爹,老大老二老三都知道,老大出海去了他國流浪,老二拒絕了她的心意也遠走他鄉,再無消息。

她曾對他笑言,說這個暗格,只會裝她最重要的東西,在他離開之後,不由自主地把他留下的安眠香放了進去,原來不打算再用,可實在難以戒掉對他的思念……只許久沒有再來拿過,怎就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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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将畫軸放回原位,又查看床下暗格,裏面所有東西都似未動過。

她環顧四周,可并未發現什麽有人來過的蛛絲馬跡,仔細回想剛才開鎖的時候,也沒有任何的異常,沈未央甚至都懷疑自己的記憶力出了問題,但她記得清清楚楚,當時看這香料只剩這麽些,生怕最後的念想都沒了,這就收了起來,除了她以外,沒有任何人知道。

屋裏擺設依舊,她有段時間沒過來了,桌上都是灰塵,二哥的床上被褥疊得整整齊齊,她本來下了的決心頓時柔軟起來。

當年她剛能溫飽,爹爹就救了那少年。

老大尚且還能幹點雜活,他一身的傷,就一天天的尋死覓活。

看在他長得好看的份上她這也忍了,可她爹怎麽照顧他他都不領情,甚至還怪他多管閑事,氣得她騎在尚且有傷的他身上給他一頓揍。

然後三天沒給他吃飯,後來他好了以後就默默留了下來。

說記不起自己的名字了,爹爹給他取名沈從流,當時是她們家裏唯一同她們姓沈的孩子。後來才知道她爹撿了個寶貝,沈從流不但長得好看,還會武藝,她的武藝是他教的,熏香也是他教的,起初的香都是他制的,彼時翩翩少年往前堂那麽一站,來買香的公子小姐們是絡繹不絕。

沒想到他會走得那麽突然。

不願再看他屋裏光景,未央趕緊退身出來,給自己新制的香包好了,這就叫了小鈴铛給周家送去,還特意囑咐說,原來的香沒有香料了,改日熏制出來,再送與大公子。

她恍惚着,大好心情一下散去不少。

鈴铛出去一圈又來報:“小戶賣糧了,不過可都是再提了高價收來的,陳家沒有動靜啊!”

未央嗯了聲,略有些心神不寧。

他再說了什麽她沒聽進去,心中那個不可能這就一點點放大了來,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回來過?騰地起身,也不管鈴铛在後面喊了什麽,一路跑了出去,馬車就停在後院,孫叔正在後院馬廄喂馬。

她心如搗鼓,鼓足了勇氣這才開口:“孫叔,這兩天可有人來過?”

沒頭沒腦的一句,趕車的孫藥鵬半分沒有猶豫:“公子你不是見過了?有個年輕男……”

沈未央立即打斷了他:“不是這個,我是說有沒有誰——回來過?”

他轉身繼續添加草料:“公子是問大公子還是二公子,他們都沒回來過。”

老孫除了陪同她趕車出門以外,還守家護院,他武功高強若有個風吹草動不可能察覺不到。

她仰着臉,感受着春風吹拂。

不過片刻,那些心底的情緒一點點的平和下來,掐指一算,這麽一大半天過去了,陳家估計還在觀望她的動靜,若不給他心裏致命的一擊,恐怕陳子邯也不會輕易上套,也是時候出頭了。

借着這熏香的機會,她打定主意,又叫孫藥鵬趕車,這就去了香滿樓。

一邊又叫人去通知周常在,這人向來是兩肋插刀,不管怎麽着,人也應該能約出來。

香滿樓裏樓下亂哄哄一片,她在樓上定了個雅間,故意對夥計大聲說了,有貴客,務必上點好酒。

待顧琏城一進樓,衆人恍然大悟,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一傳十十傳百了。

她就站在樓上,對着他擺手,像是熟知多年的老朋友,男人沒回應她,腳步不快不慢,他身後站着一人,正是那日所見的木頭人。

小鈴铛趕緊挑開了珠簾,沈未央伸手相邀:“大公子請。”

顧琏城只身走進,木頭人留在外。

她也留了鈴铛在外,叫他們大眼瞪小眼去,桌也不是大桌,二人相隔不遠,未央給他斟酒:“沒想到大公子如此爽快,未央先在這謝過了。”

“不必,”男人不接美酒:“在外從不飲酒。”

“哦呵呵,”她徑自先喝一樽,飲罷,舉杯對他笑笑,一副無害模樣。

他從懷裏拿出香盒來,扔在她的面前:“既然無香,沈公子何必送這個來。”

她不用看,也知道是她的香:“此香也有安神功效,可是秘制的,別人千金難求,也就大公子這般輕賤。”

說着打了開來,當着他的面,找夥計要了個香爐來。

他們坐在香滿樓二樓的窗邊雅間,顧琏城看向窗外,街上人來人往,正是出神一股淡淡的香氣飄散了開來。

回頭一看,沈未央正在挑弄熏香。

味道的确很是怡人,他不耐:“沈公子約了顧某,到底所為何事?”

她雙目星星點點,裏面是跳動的火焰:“沒事啊,想交大公子這個朋友,行不行?”

朋友?

顧琏城就像是聽見了什麽可笑至極的笑話,眼底盡是嘲諷:“顧某行走這麽多年,的确是有那麽幾個朋友,你猜他們都怎麽了?”

未央笑,好奇地看着他,似未染凡塵:“怎麽了?”

他一手揉着額頭,斜身看着他:“廢的廢,死的死,誰沾了我,沒有一個好下場。”

她哈哈大笑:“人生在世,是死是活,是傷還是廢,都是自己的業障,與你何幹?”

香氣越來越淡,但卻又出奇地讓人平靜,看着桌上擺着的酒菜都有了點食欲,顧琏城微微挑眉,不願與她廢話下去:“你叫顧某出來,想我幫你?”

這種想法完全可以有,她坦然點頭:“對呀。”

他做人的準則是,人與人之間,唯有利益。

她想要他幫她,這是很正常的事情,之前恐怕也是她欲擒故縱的把戲,顧琏城這麽一想果然平衡很多:“那香料什麽時候能制出來?沒有香料,你去不成京城,做不了皇商。”

他和她在講條件?

可悲的男人,這樣冷血,連個笑都不會?

沈未央學着他一本正經的模樣,學來學去也忍不住勾起雙唇,拿起折扇敲了下自己腦袋,只好恢複了自己笑嘻嘻的模樣來。

“好啊,我幫大公子制香,到時候大公子答應我一件事。”

“好。”

他連問都沒問,自認是皇糧的事情,成竹在胸。

她再給他倒一樽酒:“其實我也沒什麽朋友,男人們厭惡我這淨子之身,女人們厭惡我這卑賤的身份,今天心情實在不好,這才找了大公子出來。”

他自然不會在外飲酒,看着她說那些煽情的話動也不動。

未央嘆了口氣,傾身向前:“大公子行商多年,想必各地都去過,怎還這般看不開,人生苦短,可要及時行樂啊!”

他最是厭煩浪費時間,見她沒兩句在正事上面,更是不耐,回身叮囑了她好生把握機會,若是三日內還熏染不出那樣的香料來,他回京城時也務必給她帶走。”

這句話要是別人聽了,恐怕會心中暗喜。

畢竟這就是變相再向她保證,會把從皇商的機會留給她,但她只是笑笑,對着他直搖手指:“大公子可真是無趣,一天到晚都是你的生意經,就連想要一個東西都非要拿東西來換,殊不知,真心以付的東西,得到了才能真的開心,不是麽?”

這一點都不好笑,他嗤之以鼻,只冷哼一聲:“開心?”

沈未央想起那些傳言,也不知怎麽地看他這張木然的臉,突然有了逗弄之心:“對,開心開心,例如……我聽說大公子在京城,也是最喜歡小公子在一起玩的,不如……未央以身相許?嗯?”

她對他眨了眨眼,舔着唇瓣還對他吹了個小泡泡。

就為了皇商?

連一句惡心都不想對她說了,他赫然起身,憤然離席。

眼看着他帶人下樓,她這才大笑出聲。

笑聲未落,卻有人不顧鈴铛的阻攔,這就闖了進來,沈未央連連喝酒,定神看着來人,笑容又上臉頰:“喲,這不是我的冤家,陳小公子嘛?”

陳子邯一臉怒容,一把掀翻了桌子:“沈未央你好不要臉!口口聲聲說不想與我争那位子,卻又一邊做小動作,為了這一單還要以身相許,我呸!”

他真的動了怒火了,從未這樣失态過,桌上酒菜都随之崩倒,有的濺在她的衣衫上面,酒也灑了她一身。

她笑容頓失,只坐那不動,任憑酒從她身上點點滴落:“我說陳子邯,既然想要進京做那大買賣,咱們就各憑本事。我以身相許幹你什麽事?我要不要臉與你何幹?”

她平常都是嘻嘻哈哈的,鮮少動怒。

此時連問他兩句,竟讓他如遭雷擊,陳子邯這腦中最後一根弦也被揪斷,頓時失去了理智:“好好好,你以為你家財力現在就能鬥得過陳家嗎?真是笑話!”

說着,竟然拂袖而去。

夥計不知發生了何事,過來一看吓一跳,沈未央解開外衫直接扔了地上,鈴铛趕緊收拾殘局付賬走人。

二人也未回家,直接去了糧鋪,果然沒用多久,有消息傳來說陳家擡出天價收糧了。

吳小樣聽了價格直瞪眼:“陳小公子這是瘋了吧?”

沈未央卻只是冷笑:“通知周常在,趁夜開倉,有人花這麽大價錢收糧,都賣了他就是。”

三十裏外接連幾個倉庫都是滿倉,她冷靜道:“分些給大戶,分些給小戶,別叫他起了疑心,他不是想去京城麽,我送他一程。”

這一夜,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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