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喜歡

蕭琰離去後落英帶着幾個小宮女進來了,她一進殿便先跪下了,面上興奮之色難以掩飾:“奴婢恭喜小姐,小姐大喜。”

身後幾個服侍我的貼身宮女亦是俯身行禮,恭賀于我。

我心下雖然歡喜,但到底不太好意思,遂正色道:“時候不早了,快些服侍我梳妝打扮。”

落英淺笑着應了,調度着宮人小心翼翼地服侍我洗漱,誰知片刻之後蕭琰便進來了。

我最先察覺,連忙起身:“皇上。”

蕭琰“唔”了一聲,對滿殿的宮人們說道:“你們都且下去吧。”

衆人不敢違逆,只得退了下去。蕭琰見他們退出,緩步向我走來,打量我片刻後笑道:“今日穿的倒甚是別致。”

我如今身上穿着桃花雲霧煙羅衫,下面一條碎花翠紗露水百合裙,外面披着一件薄薄的雲紋皺紗袍,一卷青絲松松垂于腦後,想來極是清淨雅致。

“臣妾素日裏也不太喜歡華麗妝飾,這樣子簡簡單單的随性舒适。”我淺笑說道。

蕭琰聞言,伸手将我按在妝鏡臺前的雕花紅木凳上,我下意識想起身,卻被他再次輕輕按下。

打磨上好的銅鏡中倒影着我同他的倩影,從鏡中看去,他滿目含笑,輕輕俯身立于我身後。我亦是微笑,雙手輕輕捋着鬓邊的散發,倒也嬌媚溫柔。

“皇後,朕記得你叫周……”

我從鏡中看向蕭琰,他微微蹙眉,凝神細想來許久也仍是記不起來。

我稍稍回想,原來自我同他相識,他還從未喚過我的名字,從定國公家小姐到皇後,無一不是我的身份。而我的名字,那個我失去所有身份卻仍丢失不去的名字,他卻并不知曉。

我心下微微酸澀,同他成婚這麽久,原來自始至終我都不曾真的在他心上。若非仲秋那日我替他解圍讓他稍稍關注于我,只怕我在他眼中,就只能是一個冠以皇後名號的女子,與宮中這些宮人們沒有半分區別。

“皇上,臣妾閨名周暄。”末了,我淡淡開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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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琰颔首,恍然大悟道:“朕記起來了,你是叫周暄。日光暄暖,朕記得當日下诏冊封你時,還覺得你的名字不似一般女子那樣,淨是些紅、香、玉、翠等字眼堆砌,俗氣得厲害。”

我聞言忽而笑道:“臣妾的名字自然與衆不同,不知皇上知不知道,其實臣妾的名字是先皇賜的。先皇博學多才,見識非凡,臣妾沾光了。”

蕭琰微微驚詫,不想我的名字竟然還有這樣一段來歷。他道:“竟是父皇,可是朕從小也從未聽母後提起過,甚至當日母後同朕商議你入宮事宜,都并未提及半分。若真是父皇賜名,母後難道不知麽?”

我心下陡然,卻不敢流露出半分不自然,随口掩飾道:“這麽多年了,母後不記得也是平常事。”

蕭琰仿佛并不相信,道:“父皇賜名是極大的榮耀,哪怕是朕的名字都不是父皇取的,而是母後挑的。朕記得朕的胞弟蕭玓,還有幾個別的妃嫔所出的公主,名字無一例外,皆是讓生母自己命名,又怎麽會專門挑了這樣一個特別的字眼給你?”

我回首望向蕭琰,含了一縷笑意道:“皇上,您可是吃醋了麽?”

蕭琰溫和地望着我,伸手輕輕點了點我地鼻尖,笑道:“那倒也不是,只是覺得奇怪。罷了罷了,當年之事連母後都渾忘了,指不定是定國公專門請旨請父皇賜名也未可知。”

言罷,他不再詳談,而是取了妝鏡臺上的牛角鑲金梳子輕輕替我打理頭發。

長發柔順,他輕輕一梳便倒底了。我記得母親在家時曾經笑着對我說過,說頭發順的人命也順遂,我自小頭發柔順,果然這些年也過的輕松舒心。

望着蕭琰梳發的娴熟手法,我忽而聯想起昨夜他踏上畫舫,又回身扶着我上船,甚至親自躬身替我打起簾子讓我先行入內。他這些動作,我如今細細想來倒不想是刻意為之,而是一種習慣和本能。

微微側首對他一笑,我道:“皇上很會照顧人呢。”

蕭琰目光專注地盯着我的頭發,并沒有看向我,口中卻說道:“是了,從小母後便要求朕學着照顧自己,也學着照顧別人。她還說女兒柔弱,須要男子處處體貼禮讓,無論我的身份是不是比對方貴重,都該如是。”

這樣的說法倒很新鮮,我忍不住多問了一句:“母後為何這樣教導皇上,皇上可知道嗎?”

蕭琰思忖了片刻,道:“大抵父皇以往便是這樣對母後的吧,所以母後也這樣教導朕。朕記得他們夫妻恩愛,父皇無論在哪裏,都以照顧母後為先。”

我聽見這話只覺得諷刺,先皇何曾愛過太後,只怕連蕭琰都不知道,先皇此生最念念不忘的女人,不是那尊貴如許的太後,而是我的生母。

思至于此,我忽而想到以往在家中,父親雖然平日裏不見母親,但每每相見,倒也體貼。這樣的情狀,倒也一如蕭琰所說。

大抵男子,無論心中作何想,人前都願意留一個疼愛嫡妻的名聲吧。

只是蕭琰待我,願不是這樣的敷衍。

蕭琰見我久久不言,便道:“是朕惹你傷心了麽,朕恍惚聽人說過,說定國公與國公夫人,感情并不是特別好。”

我只是點點頭,蕭琰安撫地握住我的雙肩,道:“阿暄,不要傷心。朕見過你母親幾次,只覺得她為人處事皆是淡泊寧靜,想來她也是不在乎的。她只有你一個女兒,只要你過的舒心,想來她也能發自肺腑的開心,對不對?”

我凝視着蕭琰,心中漫過一絲感動。人前的蕭琰是那樣威嚴莊重,是君臨天下的九五之尊。人後的他卻也有這樣的細膩心思,甚至懂得安慰人,着實難得。

“皇上……臣妾只是覺得……不太真實。”我喃喃道。

的确如是,從昨日夜裏到如今,蕭琰待我這樣好,我已然有些迷失。

蕭琰只是淺笑,他将我的身子輕輕掰過來,面對着他。他的朝服仍透露着神聖而不容侵犯的莊嚴,而他的笑容卻又是那樣平易可親。

“阿暄,朕知道你有幾分不敢接受,其實朕也如是。”蕭琰說至此,微微搖頭像是自嘲:“你與朕大婚這樣久,朕從不曾真的了解過你。及至昨日中午,朕似乎都很少想起你,想起這空置的未央宮中早已有了新的主人。可是阿暄,是你昨日讓朕明白,原來喜歡一個人,竟然是這樣容易簡單。”

我震驚到無以複加,方才蕭琰,竟然說喜歡我。

喜歡,竟然是喜歡。自我入宮,只求一個平平安安,從未敢想過能讓蕭琰喜歡上我。我原以為,他做皇帝,我做皇後,我與他井水不犯河水,便能一直這樣平和到老。我不敢奢望帝王傾心,但我必須保全自己和家族。

在這些必須背後,大約我心底也有絲絲悸動。初見,他是君臨天下的一朝帝王。再遇,他是豪爽慷慨的铮铮男兒。這樣的男子,縱然我不會對他一見傾心,但大婚當日我們親密無間,婚後我飽嘗冷落,心底總有一絲不甘,有一絲介乎于好感和喜歡之間莫名的情愫。

當日我告訴自己,我出身顯貴,衣食不愁,所以不在乎入宮,也不在乎蕭琰。而今日我明白了,原來這不過是掩耳盜鈴欲蓋彌彰。無論我如何告誡自己,如何暗示自己,我始終都在心底最隐秘的地方,為這個男子,留了位置。

平日裏我可以在落英等人面前表現出毫不在乎的樣子,因為我的驕傲也不容許我為一個不愛我的男人神魂颠倒。但是當蕭琰說喜歡我時,我也再難以欺騙自己,甚至我也再無需再告誡自己不要沉淪。因為眼前這個男人,本身就是我該執手偕老的良人。

我恍惚一笑,原來自己同何琇并沒有半分區別。我們區區一面之緣,可不都在為這同一個男人心存芥蒂麽?

“那麽,為何喜歡我?”我問道。

蕭琰搖頭失笑,再次輕輕點了點我的鼻尖,道:“沒有理由,阿暄,喜歡總是沒有由來的。若你真的要追究,那或許是從前太壽宮中初初一見,你不卑不亢不喜不怒已然讓我開始注意你。也或許是大婚當日你毫不把我放在眼中,當着我的面拆散頭發,卻還強詞奪理振振有詞,這樣蠻橫在宮中已是特別。再或許是昨天你不計較朕将你冷落多時還幫朕化解尴尬,朕不得不佩服你的胸襟。”

我搖搖頭,道:“皇上騙臣妾,如果真的如皇上所說,一早便開始注意臣妾,那為何前幾日皇上總不來看我?”

“還揪着這個不放呢,”蕭琰好笑道,“朕覺得跟你不太熟,何況大婚那日你又太嚣張。如此彪悍女子,誰人敢親近?”

我聞言微微惱怒,從小到大,誇贊我溫婉者有之,賢良者有之,貌美者有之,還真是第一次被人形容作嚣張彪悍。

“那皇上如今不怕臣妾了?”我擡眼不悅望向他。

蕭琰斂了笑意,看着我認真說道:“當然不怕。阿暄,昨夜朕知曉你也是喜歡朕的。如果你心下仍是介意,朕願意等你,等你放下一切成見和戒備,與朕坦誠相見。”

我奇道:“臣妾對皇上并沒有成見,也不曾有戒備,皇上為何這樣說?”

蕭琰嗤笑一聲,道:“你以為昨夜你只說了何貴人一個人的壞話麽?”

我登時冷汗直出,猛地打了一個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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