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眷顧

蕭琰走後,我稍稍安撫了陳玉華和孫儀藍。孫儀藍倒并未多說,陳玉華似是極其看不慣何琇,話裏話外的諷刺之意聽得我有幾分心煩,便連忙打發了出去。

持續了整整一早上的熱鬧散去之後,未央宮又恢複了以往的平靜。我換下莊重的朝服,挑了一件月白的家常裙子穿上,懶懶倚靠在貴妃榻上翻着幾本古書,不想一日竟也過去了。

起身時已是戌時了,如今不比夏日裏,天黑的早了些,戌時便已掌燈。落英吩咐宮人傳膳,我也沒了胃口,簡單用過便讓她們撤了。

“小姐,您沒事吧。”落英局促地站在一側,試探問道。

我搖搖頭,道:“當然沒事,我能有什麽事,你這丫頭瞎擔心什麽?”

落英垂首,道:“小姐,您說今天晚上皇上還會來嗎,要不要奴婢去準備宵夜?”

我嗤笑一聲,仿佛是惱怒落英提及蕭琰,也仿佛是惱怒自己。

“何貴人的胎象要緊,皇上今夜只怕顧不上了。落英,打水來吧,本宮要洗漱休息了。”

落英望了望天,驚詫道:“小姐,這天還沒全黑透呢,小姐這麽早就休息。”

我點點頭,淡淡說道:“天沒黑透又如何,左右也沒有別的事了,不如早早休息。你吩咐人去廣陽殿和章臺殿傳旨,就說新妃入宮勞累,今夜好好休息,不必過來請安了。”

落英似是輕嘆一聲,卻也不敢違逆,徑自退下。

我走入內殿,坐于妝鏡臺前,将所有妝飾一并卸下,方才褪了衣衫,熄燈歇下。

恍惚中我躺了很久,卻總也睡不着。這半月來我習慣蕭琰睡在我身側,我們聽着彼此的呼吸聲,相擁而眠,沉沉入睡。如今他不在我身邊,身側有着另外一個女子。他們之間甚至還有一個孩子,我豈能安然入睡?

再也按捺不住,我起身披了衣服,推開了內殿的窗戶。從這裏望去,我隐約能看見一側的章臺殿也是一樣的燈昏光暗。那裏住着的女子,今夜只怕也難以成眠。

我走出內殿,今夜輪班合該柔儀在殿外守夜,她正昏昏沉沉打着瞌睡。

“柔儀,去取酒來。”我開口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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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儀聽見我說話,立刻清醒了,又聽見我要酒,不免驚詫。

“娘娘這個時候要酒做什麽?”柔儀年紀最小,今年不過十四歲,性子活潑好動,正瞪着圓溜溜的大眼睛問我。

若是換作落英,大抵還能明白我的心事。可是柔儀年紀太小,整日裏還是為了一件衣服,一支珠花而興奮不已,自是不知我心中現下是何等地苦悶。

“拿來吧。”我揮手吩咐道。

柔儀柔順地點點頭,乖巧地取來了一壺酒。我輕笑一聲,道:“傻丫頭,這些酒怎麽夠我喝的,你去酒窖取一整壇來,記住,不要驚動太多人。”

柔儀去取酒,我坐在窗邊,望着滿天星辰自斟自酌。當然,也只能自斟自酌了。

如若半月前蕭琰不曾說過那樣的話,我今日只怕也不會那樣難受。可是他分明答應過我,與我互不辜負,又怎能抛卻我。

或許是我自己愚鈍,他是皇帝,是天子,是這大好河山的統治者。他的一生會有無數的女人,會有無數的子女。他可以對我說那般暖心的話,卻也可以在別的女子那裏留情。我從來不是唯一,也永遠不會是。

喜歡,喜歡又如何。或許說,那片刻的心動讓他情不自禁,可是今後的漫長歲月,會不會将這些許的喜歡磨得幹幹淨淨。我因着他一句簡單的喜歡,便妄想他能與我白首偕老,本就是自作多情。

敏妃嬌媚,溫妃溫雅,何琇待他情分非常,他身邊有這樣多美好的女子,可真的會始終如一的喜歡我?

會嗎?

“娘娘,酒來了。”柔儀适時地取來了酒,我直接抱過酒壇,大口飲下。嗓子被烈酒燒得生疼,辣出了眼淚,我顧不得拭去,任由淚水滑入酒壇,在化作酒水流入口中。

“娘娘,您做什麽?”柔儀吓了一跳,連忙上來阻止。

我輕笑,将她推開說道:“本宮沒事的,柔儀你出去吧,等本宮喝完了就就去睡覺。”

“娘娘,您別這樣,奴婢害怕。”柔儀看着我的樣子,根本不敢離開。她猶豫了片刻,又問道:“娘娘,您似乎心情不好,要不要奴婢去請皇上?”

我微微惱怒,別過頭去說道:“叫他做什麽,不許去。”

他那樣在意何琇,那樣在意她腹中的孩子。我此刻若讓柔儀去請蕭琰,只怕他也不願意來。既然如此,我又何必給他和自己平添煩惱?

“阿暄?”

我猛地一顫,不可置信地回過頭去,只見蕭琰正站在內殿門口,滿目疼惜地望着我。

“皇……皇上?”

怎麽可能,他不是在慶秀宮嗎,又怎麽會回來?

我用力搖搖頭,又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次望向門口,果然是蕭琰無錯。

“皇上不是在陪何貴人麽,怎麽過來了?”我木讷問道。

蕭琰溫和一笑,道:“朕今早不過是擔心她沒有喝安胎藥對孩子不好,所以必須去親自盯着禦醫給她把脈才能安心。禦醫說無事,又開了藥,朕也不好立即走開,所以便留下來用了午膳。下午她睡下了,朕朝堂還有公務,便回了清陽宮。方才你父親又求見,與朕商議政事,不曾想便這樣晚了。”

我默然,原來我這一日的別扭,不過是我自己在跟自己過不去。

蕭琰緩步過來,對柔儀吩咐道:“夜深了喝什麽酒,你把酒水都撤了,不必進來伺候了。”

柔儀應了,從我手中取下酒壇,便退下了。

“怎麽一個人喝悶酒,可是心裏難過嗎?”蕭琰坐在我身側,擡手想要拭去我眼角的淚水,卻被我扭頭避開。

“臣妾沒事。”我哽咽道。

蕭琰見狀,竟是輕笑。他道:“阿暄,你生氣起來的樣子,倒真是可愛的緊。”

我固執地搖搖頭:“皇上說笑了,臣妾哪裏敢生氣。”

蕭琰不在意,反而握過我的手,道:“阿暄,今早是朕不好,朕不該因為貴人的事情責怪你。”

我用力想抽出手,蕭琰淡淡笑着,卻并不容我任性。

末了,我洩了氣,道:“皇上,您根本不懂,不懂臣妾到底為何而傷心。”

蕭琰搖頭一笑,輕輕攬過我道:“阿暄,朕自幼長于宮廷,如何不懂。當年朕看母後與宮中妃嫔相争,什麽險惡人心不曾見過?貴人向來重視她腹中的孩子,如今卻拿孩子來争寵,其實朕心裏也是很厭煩的。”

我聞言驚詫,道:“皇上您知道?”

蕭琰點點頭,道:“朕都知道。你為人如何,她又是什麽樣的人,朕心中有數。”

我訝然而歡喜,原來他還是知道的。只要他知道,他明白,我受些委屈又如何。再者說來,我在乎的唯有一個他而已,只要他懂,我哪裏又算得上受委屈?

縱然何琇千般精明,萬般伶俐,懂得用自己的孩子來牽絆住蕭琰。但只要蕭琰心中澄明,只要他還是在意和懂我的,我便沒有計較這些的必要。我若太過小心眼,只會讓蕭琰覺得我氣量狹小,容不下他的孩子。我可以同何琇她們争,但是我不能愚蠢到同孩子争,他畢竟是蕭琰的親生骨血,天生血脈相連。

“皇上,臣妾錯怪皇上了。”我頹然垂首,心下自責不已。

蕭琰輕輕點了點我的鼻尖,笑道:“你知道就好,這麽晚了朕還不曾用過晚膳,你去吩咐人準備些宵夜來。”

我微微尴尬,道:“臣妾今日不曾讓人備下點心,不過尚宮局大概會為皇上準備膳食,臣妾去遣人送來。”

蕭琰失笑,指着我說道:“你竟然如此小心眼,這一怒之下竟然連朕的飯菜都不備了。阿暄,你是打算餓着朕麽?”

我只得輕笑着掩飾過去,喚入柔儀讓她去尚宮局去膳食。

回身走回內殿之時,蕭琰依靠在殿中的軟塌上,翻閱着我素日愛看的書,不由得驚詫。

“朕的阿暄愛看兵法?”

我點點頭,道:“臣妾的長兄周晔自幼舞刀弄槍,大了些入伍從軍,跟随着家中叔父歷練,更喜歡搜羅各種各樣的兵法簿籍。臣妾跟着他長大,耳濡目染,這些年來也看了不少。雖然談不上精通,但是拿來打發時間倒是極好的。”

想起我哥哥,不由得又想起小時候很多事。哥哥周晔比我大五歲,我自幼同他長大,雖然不是一母同胞,但關系極好。他如今效力于邊關,兩年未曾回家了,我十分想念他。

除了他,還有我幼時的玩伴方由。她大約比我哥哥還大一歲,和我哥哥青梅竹馬,因而我同她關系也是極好的。可惜她在六年前入宮,雖然頗得先帝寵愛,但是先帝駕崩之時,令宮中不少妃嫔殉葬,她也是其中之一,所以我再不能見到她了。

想到方由,心下不由得複雜萬千。先帝為人和善,怎麽可能讓他的宮妃殉葬?方由年紀輕輕就如此慘死,只怕是死在了後宮的鬥争當中。這冷峻的皇宮,果然可怖。

我這裏思緒翻飛,蕭琰卻合上書,“唔”了一聲道:“你不提及你哥哥,朕還差點忘了。朕這裏有一件大喜事要說給你聽,誰知一進門見你瘋瘋癫癫,竟給吓得渾忘了。”

我嗔道:“皇上忘了便忘了罷,何必拿臣妾作幌子?不知到底什麽事,竟然還讓皇上如此重視,說來聽聽。”

蕭琰含笑從懷中取出一封信箋,他道:“這是你母親寫給你的,你先看看罷。”

我接過信,緩緩打開,一時間到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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