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傍晚,二人到了林肖家門口。

Marvin眼疾手快拿起油畫,林肖只好讓他一起進門。

再次進到林肖的家中,簡潔的家具陳設依然另Marvin倍感舒适。他抱着畫框在客廳裏轉了一圈,自顧自的跑上二樓。腳步聲在二樓響了一陣,又咚咚咚的跑下來。

“放哪裏?”Marvin問林肖。

林肖走到沙發正對面,把電視機搬走,Marvin就把油畫立在了剛才電視機的位置。

林肖回來看到,沒有說話,走到對面沙發上坐了下去。

“你,喝水還是喝可樂?還是喝水吧。”Marvin大喇喇走進廚房燒水。

“奇怪,你家二樓的面積怎麽比一樓還大?”Marvin在廚房發問。

林肖在客廳裏沉默,沒有回應。

Marvin手指敲擊着臺面,一邊等水開,一邊思忖着應該說點什麽。

水開了,Marvin還沒有想好。

林肖看着Marvin端了兩杯水過來,他起身說道:“你喝吧,我喝點別的。”然後走向廚房。

Marvin跟在林肖身後,看見林肖在廚房一側的牆壁上按了一下,一道門彈開。原來這道門是刷了和牆壁一樣顏色的油漆,所以和這面牆融為一體。

走進去,Marvin才發現這竟是一間小小的酒庫。

“林,你好厲害啊!”

Marvin跟着林肖走進來,四下看着。

“還有溫控系統。。。停電怎麽辦?”

“可以自己發電。”林肖自顧自的選看着。

“不錯。”Marvin走到另一邊看了一會兒,拿起一支紅酒。

林肖也選好了,順手接過Marvin那支。

“你喝這個?”

“不好嗎?”

“甜。你喜歡就好。”

說完彎腰打開一個小櫃子,裏面是碼的整整齊齊的一盒盒煙絲。

“你自己卷啊?”

Marvin貓着腰把頭伸過去。

“嗬!”他從裏面拿起一個小小的卷煙器,接着捏起一旁的成品,認真的嗅了嗅。

“香味很純正。”Marvin贊道,“你很講究,這個儲物間也是自己改造的嗎?”

“只是喜歡做些手工。”

林肖淡淡答道,他拿起一盒已經卷好的香煙,又到廚房的抽屜裏找出一個煙灰缸和兩只酒杯。

等Marvin也從酒庫裏走出來,他再把門關好,這下入口又和牆壁渾然一體了。

“拿什麽配?”林肖醒上紅酒,問道。

“沒什麽胃口。”Marvin惬意的坐在沙發上,看着林肖忙碌的背影。

“鹹的吧。”

于是林肖切了幾片cheese過來。

“不錯。”Marvin捏起一片放在嘴裏。

“幹杯。”兩人各自飲起來。

除了喝酒,林肖依然沉默。

Marvin想了又想,說道:“這幅油畫的作者知名度并不高。”

“那你為什麽買?”

“那是因為。。。”Marvin眯起眼睛細細回想,“因為這幅畫的視角和我當時從酒店房間看出去的視角相同。”

“僅僅如此?”林肖似乎對Marvin的回答不甚滿意。

“還有一種抽離感吧。既像紐約,又不太像我去過的紐約。”

“呵。。。”林肖牽起嘴角。

“這個畫家很少見。投資嘛,就像賭博,萬一他哪天火了呢。”Marvin又倒上一杯。

“他的畫沒什麽交易的價值。”林肖喝光杯中的酒,把杯子推過去,Marvin為他倒上。

“你對這個畫家很了解?”

“他是我的父親。”林肖眼也不擡,把酒一口氣喝光。

“哦?”Marvin揚起眉毛,再次把酒倒上。

“我父親的英文名字叫Simon。”他指着油畫角落裏小小的碳筆字。

“中國名字叫林舟。”

“從來沒有聽說過。”

“33歲就過世了,創作期很短。”

“。。。心髒問題嗎?”Marvin小心翼翼的問。

林肖點點頭。

“那你。。。還這樣喝酒。。。”

“我的身體和這些都沒有關系。”雖然喝了酒,林肖看起來卻異常冷靜。

Marvin看到林肖的喉結上下滑動了兩下,似乎有話要說出來,然而又沒有。

林肖燃起一支香煙,緩緩吸了一陣,仿佛終于下定決心似的,徐徐說道:

“我的父親是新加坡人,祖父母在新加坡經營旅行社,他是家裏最小的孩子。因為愛好藝術的緣故,十幾歲開始就滿世界跑。家裏雖然不贊成,但所有費用一應提供。後來我父親在臺北遇到了我的母親。

“我母親…生的很漂亮。”

“那你應該很像你的母親。”Marvin一手支着沙發靠背,緩緩喝下一口紅酒。

林肖不做理會,繼續說道:“我外祖父母家裏,經營着一間很小的古董店。母親很早就不念書了,在店裏幫忙,慢慢學着做起藝術品買賣的生意。後來外祖父母過世,我母親撐得很辛苦。就在這個時候,遇到了我的父親。”

林肖碾滅手中香煙,呼出一口氣,話又停了下來。

Marvin生怕他不肯再說下去,便不動聲色的拿起兩支香煙,點燃自己的,然後把打火機遞給林肖。

林肖将打火機在手中把玩片刻,重又點燃香煙,接着剛才的話說起。

“她以為抓到了救命稻草,從此能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沒想到的是我祖父母對我父親常年在外早有不滿,更加不同意他和我母親在一起。而我,恰巧就在這個時候出生了。

父親主動向我母親求婚,我母親以為有了我,算是有了一張底牌,便和我父親一起到新加坡。可是我剛生下來的時候,瘦瘦小小,身體又有病,并不讨祖父母的歡心。母親漸漸失望。父親在新加坡也無所作為。後來美國有一家畫廊向父親發出邀請,雖然祖父母一再阻攔,但我母親卻非常支持,于是我們一家三口離開新加坡,來到紐約。從此,算是正式和祖父母決裂。”

林肖說到這裏,手中香煙已燃盡,好似戲劇一幕已終結。他略作停頓,繼續說道:

“大都會的繁華,非常合我母親的意,她游走在畫廊和藝術品商人之間,算是幫我父親打出了一點名氣,仿佛一切都朝着她預計的方向發展着。但是我4歲的時候,父親身體的問題越來越嚴重,嚴重影響到他的創作。我母親對此非常不滿,因此也沒有很好的照料。我記得有一次我和父親同時住院,父親把病床挪到了我的病房,隔着簾子,父親緊緊地握着我的手。而我的母親,則在外面參加着各種鑒賞酒會,幾天幾天的不見人影。

6歲的時候,母親說在洛杉矶聯絡到了一個很好的醫生,後來我就随着母親到洛杉矶做了手術。再回來紐約,父親已經不行了。”

林肖手裏的酒又喝光了,Marvin沒有動,于是他自己又倒了一杯。

“父親的作品,都被母親拿出去賣掉了。母親告訴我,本來應該去洛杉矶做手術的人是我父親。她叫我小害人精。說到這裏,林肖垂下眼簾,自嘲的笑了下,再次把酒喝下大半。她幾乎沒有在醫院裏出現過。陪伴父親的,只有我。

“父親走的那天,和我說他很愛我的母親,愛她初見時在古董店裏格格不入卻生機勃勃的樣子。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母親。要我一定要跟好她,保護她。

“父親走後,我再沒有別的親人,只好追随我的母親,在各個酒店裏搬來搬去。7歲那年,我們回到了臺北。

“原來早在我父親病重的時候,她就已經搭上了林誠賢的妻子林立娥。在臺北,又通過富茂拍賣行的老板,正面認識了林誠賢。”

聽到這裏,Marvin的神色凝重起來。他一時想不通,這其中的內幕為何林肖就這樣清清楚楚的講給他聽,但是他願意相信林肖講的每一句話。

“林誠賢家中有一個很大的地下室,母親每次和林誠賢幽會,都帶着我。而到了林宅,我又被母親關在地下室裏,和成堆的古玩字畫關在一起。

“他們的操作也很簡單。抛頭露面的只有林立娥一個人。家裏的藏品,都由她出面,或以小額的拍賣,或以仿品的形式,買到家中。林誠賢對我的母親很是放心,同時他也非常的謹慎,到手的東西幾乎從不出手,所以我母親除了人脈,幾乎什麽好處也沒得到。時間久了,她和張富茂想到了別的辦法。”

“換?”Marvin說。

林肖點點頭。“這簡直太容易了。”

“林誠賢夫婦對藝術品其實沒有什麽眼光。而我,一日一日的看着地下室裏的真品,被一樣一樣的換成了假的。

“也許是為了籠絡住我母親更好的為他做事,也許是林誠賢真的愛上了我的母親。9歲那年,他主動幫忙聯系,安排我進學校讀書。我也開始正常出入林宅。平時見到林立娥女士的機會,倒比見到我母親還要多。

“一路讀到國中,林立娥女士還資助我到美國念大學。

“我到美國之後,母親也不曾來看過我一次。大一的時候,心髒忽然又出了問題,時好時壞,就這樣熬了一年,莫名其妙又完全康複了。直到大三的時候我才知道,林立娥女士在我到美國的第一年就過世了。

“我母親和林誠賢的事被她知道了。”

林肖的臉色有些微微發紅,酒精似乎打通了他不善言談的經絡,他繼續不緊不慢的說着。

“其實全家人一早都知道。我母親和張富茂動的手腳,所得的利益,除了林氏夫婦外,林家的每個孩子,林誠賢妻弟一家,全都有份。事發時,全部的人通通站到了我母親一邊。真是。。。”

林肖笑着嘆了口氣。

“而我居然被她資助念大學。”

Marvin側身靠着沙發,平心靜氣的說道:“所以你放棄了學業?”

“嗯。得到消息後,我沒有辦法再讓自己念下去,于是一個人悄悄跑回臺北。在一家做古董家具的工廠裏當工人。半年後,遇到了我的恩師陳奕霖。5年前恩師過世,所有私人藏品都捐出去,只把這棟房子留給我安身。一直到現在。”

“你母親應該是姓肖?”

“肖品月。”

林肖手中的紅酒已被他喝光。他看看手表,說道:

“二十分鐘,我全部的故事,換你這幅畫。你那天問我的問題,應該都有答案了吧。”

“呵。。。我的眼光。”Marvin指指自己的眼睛,再指指對面林肖父親所做的油畫。

“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什麽?”

“你的身體。。。會有事嗎?”

“我不知道。檢查不出來任何問題。我母親從來都是說,我的病是裝出來的,是為了向我父親撒嬌。”

“中間那麽長時間都沒事,怎麽近來忽然發作的頻繁起來了?是不是,從我請你鑒定那幅畫開始的?時間好像也不對。。。”Marvin陷入沉思。

“我回去聯絡美國的醫生朋友。”

“不必了。我想了很久了,每次發作,根本沒有什麽原因。懶得再去想,随它去吧。”

“林。”Marvin的手覆上林肖的手臂。

“為什麽告訴我這些,就因為這幅畫?”

“因為你是我的朋友。”林肖凝視着空酒杯,平靜的說道。

“我現在說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你願意相信嗎?”

“我願意。”

林肖停了一秒,慢慢将手臂挪開。

Marvin有些尴尬,搓着自己的手,說道:

“這麽說,現在林修平手裏全部都是贗品?”

“後來的事情我不知道,但是有一批東西是張富茂叮囑千萬不要動的。其中包括了一對元青花和兩幅張大千臨摹的敦煌壁畫。”

“這兩尊青花就在這次的拍賣名錄裏。。。說了這麽多,我好像沒什麽可以為你做的。。。”

“我并沒什麽需要。”

“啊。。。對了。”林肖似乎忽然想起某件事。

“你喜歡狗嗎?”

“還。。。可以吧。。。”

“如果有天我走了,你願不願意領養我的狗?我看你家裏面積挺大,它會喜歡的。”

“你還有狗?”

“怎麽,很奇怪嗎?”

“不是。。。”Marvin笑道:“只是從來沒見過。”

“最近比較忙,六哥被我寄養在寵物店裏。”

“好,沒問題。。。你是現在就開始托孤了嗎?”

“是啊,說不定哪天就倒黴了。”林肖笑着說。

一如往常的笑容,此刻看在Marvin眼中,像帶了刺。

“不要這麽說。”Marvin忽然緊緊抱住林肖。

“我們不會那麽倒黴的。”Marvin把頭埋在林肖的脖頸裏,聲音低沉。

“。。。你這是幹嘛?”林肖被Marvin環抱住,聲音有些甕聲甕氣。

“你知不知道那天在接待室,你像黑暗裏走出來的一個謎。”

“。。。現在謎底都解開了。”

“可我不想走出來。”

“。。。Marvin。”

林肖身體抗拒。

Marvin只好松開雙臂。

“對不起。”

“嗯。。。”林肖坐直身體,表情有些不自然。

“明天是周日,你還有時間。”

“是,我要把秦助理叫回來開會。”Marvin頭腦發熱,居然還記得秦助理撒的慌。

“好。”

“那我先走了。”Marvin拿起外套。

“好。”

“晚點,我再回來,你喝了這麽多酒。”

“說了沒事。”林肖說:“現在已經很晚了。”

“那。。。改天我去幫你接六哥。”

“嗯。”

“再見。”

“嗯。”

隔天,所有主管以上級別的員工被Marvin召回公司開緊急會議。

冬日的臺北,陰冷的天氣居多。

會議室裏是同樣的低氣壓。Marvin緊皺一天的眉頭,随着漸漸變暗的天色,一點一點舒展開來,他心中好像有了幾分勝算。

所有人都走出會議室後,房間裏只剩下Marvin和秦助理。

“史黛琳女士什麽時候抵達臺北?”

“周二晚上。”秦助理答道。

“現在幫我約,周三一早,我要第一個見她。”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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