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 黎深回來的那天，從早上開始就下起大雨。雨水沖刷着街道，沖刷着A市高聳的建築，從陽臺上望下去，到處是白濛濛一片。

很想見他。

想起電話裏他低啞的聲音，心裏就一緊，如果他就站在面前，她很想沖上去緊緊抱住他。

昨天林筠打電話問了秦秘書黎深回國的航班，正好今天是周日，她準備去接機。

飛機到A市大約一兩點，雖然最近天氣不好很可能晚點，但為了以防萬一以及下雨堵車的時間，林筠很早就叫了司機，冒雨開車送她去機場。

到了之後，她先去服務中心查詢了航班，果然由于天氣原因，昨天起飛就晚了幾個小時。至于這邊何時抵達，目前還不清楚，但最晚今天夜裏可以到。

于是林筠先随便吃了個飯，再就近找了個咖啡廳，邊玩手機邊等。

朋友圈裏都是各種抱怨天氣說下大雨的還陪人去玩淋成狗之類的照片。她自己大概也好不到哪裏去。出門比較急，又下雨，想着多少肯定會淋濕，就沒怎麽打扮。長長的直發垂落至胸前，劉海和背上的都濕了不少。因為只是來接個機，她就帶了手機，連吃飯錢都是跟司機臨時借的。手機裏映出她亂糟糟的頭發和素淨的臉龐，她懊惱了一下，只好用手大略地梳理。

一直等到晚飯時分，黎深都還沒到。

下午雨小了一陣，此時卻又逐漸大起來。

往窗外望去，迷蒙的雨霧中，廣闊的停機坪仿佛一片白茫茫的海面，遠處與灰暗的天空相接，看不到盡頭。透明的水珠在玻璃窗上蜿蜒而下，似落不完的淚滴。

天黑之後，雨水的聲音更為清晰。她從來都覺得雨滴敲擊地面、窗棱的聲音很好聽，然而此時聽了一下午，又等了一下午，不禁感到有些煩躁。

又等了一小時，手機也看無可看，林筠走出咖啡廳，打算去買本雜志。

又一架飛機抵達。大量乘客背着大包小包，拖着行李箱，或輕松興奮，或面帶疲憊，排着隊從出入口走進大廳。

走着走着忽然停住腳步。她猛然轉過頭——

一行人裏，中間那個穿黑西裝白襯衫的高挑身影，正是她等了一天的人。黎深神情略有些憔悴，低頭和身旁的人說着話，并未注意到她。

林筠一個激動，正準備跑過去，卻見他們停了一下。黎深身旁那個卷發的美豔女子走到他面前，踮起腳伸手緊緊抱住了他，黎深也回以擁抱。

不敢置信地站在原地，林筠一步也邁不出。她腦中一片空白，呆愣愣看着他，只有沙沙的雨聲在耳邊作響。

來來往往的人群後，他的面容時隐時現。

他似乎離她很遠很遠。可是低垂的俊秀眉目，又那麽清晰可見。

短短幾秒卻像是過了很久很久。黎深終于擡頭看到她。霎時他微微睜大了雙眼，身體僵硬。

林筠轉身就走。

相比于憤怒，更多的是尴尬和難堪。他們根本就不是因為相愛才結婚的。就算她有足夠的膽量，她也無法像那些電視劇裏的悍婦一樣跑過去理直氣壯地指責那女人為什麽搶她男人。

——因為他根本不是她的。除了名義上的丈夫，除了住在一起，從心到身，他都跟她沒半點關系。

說不定跑過去，他維護的還是那個人。

早知道不該來的。

為什麽讓她看到這一幕，又為什麽讓他看到她。這樣裝都裝不下去。

她越走越快，幾乎小跑起來，恨不得馬上逃離這裏。可是一閉上眼睛，腦海中卻還是他略帶震驚的蒼白臉頰。

不知道他的病好點了沒有……

大雨一陣強過一陣。人們行色匆匆，或多或少都有些煩悶和狼狽。落地玻璃牆外的黑夜深沉得似要吞沒整個世界，大廳內卻燈光耀眼如白晝。

手臂忽然被人用力抓住。林筠下意識回頭。

是他追了過來。

預想過他會追過來，可她實在沒辦法立即扮演好寬容大度的富商太太形象，一語不發地掙了掙，卻完全掙脫不了他的手。他的态度似乎有些異常，一點也沒有平時彬彬有禮進退有度的樣子。

“你不高興？”

“我……我當然不高興！”他還問她高不高興？！怎麽可能高興得起來？！不對不對，要克制，不能被他看出來……

“不是，那個，不管怎樣，你不能當着我的面這樣，這……我算什麽？”好像也不對，“雖然，雖然你本來不知道我會來，但你也不能……”

糟了，腦子裏一片混亂，又委屈又難過又憤怒，她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林筠！”

她擡頭看着他。他的臉頰近在咫尺，眼裏是前所未有的嚴肅深沉。

“你不高興，只是因為別人搶了你的東西，讓你面上難堪？”

這說法讓林筠覺得很怪異。什麽叫“她的東西”？他還覺得自己是她的？

難堪是難堪，但她在乎的當然不只是面子問題。有什麽能比喜歡的人愛着別人更讓人難過？不過如果他認為是那樣，就那樣吧，多少可以給她留點自尊。

黎深輕笑一聲，眼神卻冷得讓她心驚，“當面不行，那只要不在你眼前，你就無所謂了？”

當然不是。可她又能怎樣。他的心在不在她身上，她怎麽管得了。

“……如果你一定要這樣，那至少別在我面前。”平靜地說完，林筠不想再看他，用力甩開他的手，繼續往前走。

卻不想又被他拉住。

手上一帶，就被拽至他面前。

他看着她，聲音有些幹澀：“她是我堂姐。”

林筠奮力掙紮的手頓時停住。過了好幾秒，慢慢反應過來，頓時覺得耳朵根火熱火熱的，簡直無地自容。

“你、你幹嘛不早說？”

“沒找到機會。”他的嘴角勾起一絲淺笑，眼神卻不知為何有些落寞。

騙人！他大可以剛才沖上來就告訴她，分明是故意耍她。想想剛才她的表現，不禁無比懊惱……記得黎深很多叔伯常年在國外，他堂姐多半也是國外長大，禮儀自然比較開放熱情。而她剛剛這反應……像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丫頭不說，說不定還會被他當成在吃醋。盡管她就是在吃醋。

寬闊的走道裏人流湧動。為了不站在當中擋路，黎深拉着她走到靠近玻璃牆的一側。他幾乎沒跟她有過任何肢體接觸，即使這時只是拉着她的手，掌心傳來的微熱溫度也令她神思一晃。

走道兩側光線暗了許多。遠處車輛的探照燈射入玻璃牆內，光影忽明忽暗。雨水順着牆面不斷流淌。

“你等了我很久？”他的聲音很溫柔。

“還好啦。反正今天我休息，在家也沒事。”心裏好亂。他會不會已經看出來了她的心思？千萬別啊……

“剛才，對不起……”這丢人丢的，她完全不敢看他的眼睛。

黎深沉默着。

玻璃牆面被雨水洗滌得透明潔淨。牆外地面，模糊地投射出兩人的倒影。

他看着她，想問的話卻說不出口。

——如果……她真是我的情人呢？

很怕聽到的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看了看表，黎深問：“吃過晚飯了沒，要不要去附近吃一點？”

林筠似乎有點心不在焉，“吃過了一些……”過了一會兒，她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猶豫着開口：“你以前……交過女朋友沒啊？”

黎深沒有想過她會問這個，頓了頓說：“沒有。”

怎麽可能！林筠完全不信，眉毛都擰了起來，“怎麽會！就我高一的時候，就我們班，喜歡你的女生已經有好幾個了！你怎麽可能沒交過……”

“你高一的時候就認識我？”

“哪止我認識你？你那時候在我們學校多有名啊！大概沒幾個沒聽說過你的吧，每次胡老師一上課就‘高三（1）班黎深這次模拟又考了多少多少分’……喂喂別扯開話題，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自己在女生當中多受歡迎。”雖然故意讓自己語氣聽起來大大咧咧的，但說到這裏，林筠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地看向了別處。

贊揚的話從小到大不知聽了多少，此時聽她這麽說，他卻像初初被表揚的少年般，略有些不自然的樣子，“高中時候的事情了。不過就算有人喜歡我，不代表我一定要交女朋友。”

說到這裏，他眼神莫測地看向她，“你問這個做什麽？”

“呃……沒什麽，就是好奇，嘿嘿，八卦之心誰沒有嘛~”

“那你——

沒等黎深說完“那你當時對我什麽看法”，林筠已幾乎同時開口道：“我們先回去吧，路上可能也堵，還是抓緊一點好，不然要半夜才到家呢。”

黎深頓了頓，說：“也是，先走吧。”

盡管大雨傾盆，都市的夜晚也依然燈光璀璨。積水的路面格外黑沉，似鋪了一層會反光的黑色玻璃。不時掠過的車燈映照出密集的白色雨絲。

兩人各坐在車後座的一側。黎深默不作聲地看着車窗外，似乎在想着什麽。

林筠假裝玩着手機，不時拿眼角偷瞄他。

跟高中時候還是不一樣的。那時的他雖然也低調，但飛揚的神采，流溢的才華，掩也掩不住。在當時她們這幫小女生眼裏，那就是神一樣的存在，簡直不可亵渎。那所謂“傳說中的黎深”，就一直被傳說着，事實上高一小女生們也只敢崇拜崇拜，因為這種智商高情商高長得帥還不無聊的專業資優生，實在太遙不可及了。真要談戀愛，還不如找個成績爛又會玩的小帥哥比較實際。

現在，現在他當然更遙不可及了。至少當年他還會在做完面對全校的報告後如雷的掌聲中露出自信而腼腆的微笑，但此刻他抱胸沉思，目光淡然卻又深遠，黑色的西裝似與夜色融為一體，完全無法揣測他在想什麽。更要命的是，當年他周身散發的還是那種可遠觀而不可亵玩的清俊少年氣質，林筠對他也是崇拜多過戀慕，經過時偷偷看一眼，就可以竊喜好久。如今他坐在她身邊，她可以充分感受到他年輕卻成熟的男性魅力。她有些虛弱地覺得，自己大概對他完全沒有抵抗力，他随便一個動作一個聲音，她都能聽到自己的心髒在喊投降。

雨下得實在大。車庫到大門只有幾步距離，林筠懶得打傘，跑過去身上就已被淋濕大半。黎深取鑰匙開門，拖着行李箱進去。她跟在後面，看着那英挺結實的背影，心裏很欠抽地想這男人怎麽可以那麽帥。同時，又莫名地有些害羞，第一次那麽清楚地感到他是她男人，兩人就像剛去哪裏旅行完回來的老夫老妻一樣……

可惜一想入非非，就遭了報應。灌了水的單鞋異常濕滑，她一不留神腳底就打了滑。黎深剛打開玄關的燈，猝不及防她驚呼一聲迎面撞過來，幸好反應及時，勉強轉身扶住了她，卻也被撞得靠在了牆上。

林筠倉促間緊緊抓住了他的雙臂，等站穩了身子，一時卻有點不好意思擡頭。鼻尖離他襯衫包裹下的胸膛只差毫厘，可以明顯感覺到那裏的微微起伏，她的雙手還抓着他的上臂，手感十分良好，大約正是那種毫不誇張又很有爆發力的肌肉。視線慢慢往上，是他俊秀的容顏，漆黑的雙眸，垂落的黑發正緩緩滴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