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 她瞧一眼穆戎,穆戎渾然不覺,但以他的聰明,未必不會想到,可他顯然不想再談這件事,她把話咽了回去。

等到明日罷,終歸有個結果。

然而,她想到了,太皇太後也一樣如此。

慈心宮裏,靜悄悄的。

太皇太後已經坐了一陣子,半響,突然手一拂,金繡鳳凰的沈綠色大袖像是刮了大風,面前案幾上的茶盞應聲倒下,碎成了好幾片,刺耳的聲音在大堂中回蕩。

宮人們都屏氣凝神,身子繃住了一點不敢動。

太皇太後站起來,身影已有幾分佝偻,面上滿是疲憊,她沒想到穆戎跟姜蕙的心竟然那麽黑,如今已經得了天下,竟然連個孩子都不放過!

那可是他們的侄兒啊!

可宮裏,除了他們,誰會想要一個孩子的命呢?

穆仲儀,對誰都不是威脅。

她也不信那麽巧,姜蕙将将叫人去抓人,那吳監丞就懸梁自盡了,恐怕是被逼的,便是要隐瞞真相。

若沒有猜錯的話,明日定然不會有結果,一切都只會推在吳監丞的身上。

這原就是他們的目的。

整件事,總要有個幕後主兇,至于吳監丞為何要這麽做,人都死了,怎麽查呢?只能不了了之。

她突然又坐下來,吩咐宮人準備筆墨。

竟然寫了一封信。

“送去我王家。”她叮囑心腹,“莫讓人發現。”

穆戎暫時還沒有動王家,他剛剛登基,還想演一番母慈子孝,可用不了多久,憑他這幅心腸,必定不會放過王家。

太皇太後慢慢走到門口,外面的月亮小如銀鈎,散發出淡淡的光輝,明日恐是要下雨了。

到得清晨,只見小雨淅淅瀝瀝,好似銀絲般不停的從天空飄下來。

這冬日顯得越發寒冷。

姜蕙抱着阿元,坐在窗前看雨。

阿元手裏拿着匹小木馬,并不理會外面,兩只小手只管着在木馬上摸來摸去,摸膩了又往嘴裏塞。

小孩子就喜歡亂啃東西,只牙沒長呢,光是留了口水。

幸好木馬是幹淨的,姜蕙伸手摸摸他腦袋。

“剛才康太子妃已經搬到太皇太後那兒去了。”金桂與姜蕙說,“打着傘呢,幸好東西不多,只人先過去。”

那麽急?

姜蕙眉頭皺了皺,徐氏還在病着呢,可見太皇太後對這件事有多上心,生怕還有人去害她,可昨日裏,她卻表現的很是古怪,一點不曾責備人,她不在意都不行。

等穆戎傍晚過來,她必得問一問。

卻說周知恭審了一整日,什麽都沒查到,好像這是憑空而出,因他手段毒辣,能經得住他手的,要麽是無辜,要麽真不是人了。

反正吳監丞管得那膳房,所有人等都查了,一個個都矢口否認與自己無關,那除了吳監丞外,還會有誰呢?

他每日都會親自查看膳食,要在裏面動手腳一點不難。

只其中一點令人疑惑不解,那就是動機。

穆戎道:“他與皇兄皇嫂可有過節?”

周知恭道:“吳監丞原先是管東宮膳房的,後來犯了事,被調到別處,若非要尋個理由,恐是他為此怨恨上了康太子與康太子妃。”

穆戎眼眸眯了眯,這着實有些牽強,他如今還是管事,何必要在這時候害徐氏呢?為此還不惜舍去一條命。

莫非是個傻子不成?

周知恭看他臉色陰沉,忙跪下來道:“屬下無能。”

穆戎也不叫他起來。

這事從頭到尾,細細想來,定是某人設了局,吳監丞不過是個棋子罷了,他到底在其中有什麽作用,甚至已不緊要,如今緊要的是,這件事到底會帶來多大的影響。

原本他心思就深沉,那些年從不曾放松,簡單的一件事他總會聯想到許多,好一會兒,他才讓周知恭起來:“從今日起,你給我盯緊幾個人。”

聽到名字,周知恭臉色變了變。

“皇上,那這件事……”他詢問。

“便說是吳監丞做得。”

幕後之人心思缜密,至少在這件事上,做到了天衣無縫,那就如他的願罷,穆戎起身前往坤寧宮。

皇太後見到他來,忙問:“查的怎麽樣?到底是誰要害阿瑤?”

她一晚上都沒睡好,宮裏那麽不安全,想要下毒便下毒,還能得了?徐氏到底還是康太子妃呢,不是什麽無足輕重的人物。

穆戎握着她的手坐下來:“是吳監丞做得,原先他就與皇兄有仇怨,母後,您大概也不記得了,他本來是管東宮膳房的。”

皇太後一怔,想了想,恍然大悟:“這麽一說,還真是!”

“許是見皇嫂如今勢單力薄,又被人挑唆了兩句,一時之氣下了毒,後來事發,又後悔,故而自盡了事。”

勉強也算能解釋,皇太後自個兒本猜不到是誰,自然就信了,嘆口氣道:“看來以後入宮的人都得好好挑一挑,這等心胸狹窄的定是要壞事!自己做錯了,還不能罰了?當初早就該遣出宮,炎兒阿瑤也是心好,竟然只把他調走!”

穆戎道:“母後說的是。”

這事兒就這麽算結案了,傳到太皇太後耳朵裏,她暗道,果然如她所想,一切都推在了吳監丞頭上。

說起來,她這孫兒行事作風一點兒也不像他的父親,倒是像了他叔叔,也像他皇祖父,這兩人都是有反骨的,心狠手辣,當年他叔叔是差點害死親大哥,被她這個母親阻攔,一劍砍了左手,貶為庶民。至于他那皇祖父,卻是有大才,設計把兩個哥哥都陷害,自己坐上了皇帝的寶座。

如今她這孫兒,不遑多讓,可以後,卻休想再碰那母子兩個一根毫毛!

等穆戎回了坤寧宮,此時雨變大了,雨簾從屋檐垂落下來,好像小小的瀑布,他剛踏入儀門,就聽到悠揚的琴聲傳出來,被這雨聲一沖,顯得頗是柔弱。

可也美妙的緊,擡眸再看這雨,卻叫人想到江南,等過一陣子,枝頭就要發出新芽了。

他嘴角微微翹了翹。

姜蕙見到他要起來,他一擺手:“繼續彈着。”

目光落到她身上,見她穿了件桃色繡纏枝桃花的高領夾襖,下頭一條湖色裙子,裙邊點綴着綠色的葉兒,每兩朵之間鑲着珠子,瑩瑩珠光,極為雅致。

她面上也無染胭脂,清清淡淡的,在這叫人氣悶的天氣裏,好像一股春風。

他看着心情都好了,伸手放在她肩膀上,笑道:“今兒挺有興致,往常不太見你彈琴。”

“正是許久不彈,怕哪日忘了。”她手指撥弄琴弦,因頭低着,只聽到她婉轉的聲音,“這曲兒,皇上可喜歡?”

他坐下來,笑道:“叫朕想起當年去江南,煙雨蒙蒙之景,這時候,蕩舟湖上,最是惬意,或在船頭垂釣,也是一番滋味。”

姜蕙嘆一聲:“我就沒去過江南。”

“改日等朕空閑,帶你去。”聽得出來她羨慕。

姜蕙輕笑一聲:“君子一言,別說是皇上了,如今許下我這話兒,哪日反悔可不好。等您空閑,哪一日呢?”

咄咄逼人了,他笑起來:“答應你的,朕不會反悔,總得……”

總得把眼前的事情處理好。

姜蕙手一頓,琴聲斷了,她轉頭看着他:“皇上,那下毒之人可曾查到?”

他敷衍旁人說是吳監丞,可對于姜蕙,并不想說假話,她與自己是一類人,他伸手攬她過來:“朕不想你操心這些,你只管像今兒,每日彈彈琴,繡繡花,多好?總說怕朕勞累,朕也一樣。”

姜蕙怔了怔,她原本是要為他分擔,可看他胸有成竹的樣子,她忽地又放了心,是啊,這世上嫌少有他不能解決的事情,假使有,他又豈會不與她商量?

好幾次,遇到事情,他都是主動說的,那是他沒有把握,或是想要她支持的時候。

可今次,他顯然沒打算要她參與。

那麽,自己又何必再提呢,有時候太聰明也不是好事兒,她還是乖乖享受他的寵愛罷,做個皇後,也做個相信他,依靠他的小女人。

她把腦袋埋在他懷裏:“皇上說什麽就是什麽罷。”

他伸手撫摸她頭發,又聽她問:“從來不曾聽皇上彈琴呢,皇上,妾身不知可有榮幸聽一曲?”

穆戎輕咳一聲。

好像有點兒尴尬,姜蕙惋惜:“許是皇上許久不彈,生疏了,那也罷了。”

“倒不是。”穆戎扶她從懷中起來,坐在瑤琴前道,“朕少時也學過,只興趣不大……”他手指撫上琴弦,撥動了兩下道,“也不曾想過要彈琴與誰聽。”

琴聲才響了兩下就戛然而止,該不會不彈了罷?

姜蕙有些着急:“那皇上也不想彈給我聽呀?”

穆戎看她一眼,她眸光水盈盈的,盛着委屈,不由一笑:“可不許說難聽。”

“不說,不說。”她忙保證,“再說,皇上彈的,怎麽會難聽呢。”她伸出手,親自又調了一下音。

看她那麽殷勤,穆戎沉思會兒,修長的手指落下來,竟是一曲《鳳求凰》。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翺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将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時見許兮,慰我彷徨。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将。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姜蕙的心裏滿是甜蜜,忍不住啓唇,輕聲和唱,外面雨聲漸漸也聽不到了,二人對望一眼,只看得見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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