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 這雨一直持續了好幾日。
徐氏手裏抱着穆仲儀,坐在榻上,想起那日穆炎去狩獵時的樣子。
神采飛揚,好像從沒有那樣好的心情,還說必會給她帶回上好的皮毛,叫她做一件世上最漂亮的狐裘。
然而,他竟然一去不複還。
她再看見他時,只有一張冰冷的臉,什麽表情都沒有。
門外忽地響起腳步聲,徐氏擡頭一看,宮人急匆匆進來,朝她行一禮,慌張道:“娘娘,剛才太皇太後娘娘差點暈了,您去看看罷。”
徐氏連忙站起來。
她如今就住在慈心宮的側殿,太皇太後生怕她再被人毒害,極為關心,便是伺候的人都多撥了幾個。
“出什麽事兒了?”她問,“今兒早上我去請安,還好好的。”
宮人道:“奴婢不知。”
這些事情她不便透露,其實是有人求見,好似說了什麽,太皇太後才會那樣生氣。
徐氏走得更快了,阿儀在她懷裏道:“娘,娘,去哪兒。”
“去見你曾祖母,你乖乖的。”徐氏摸摸他腦袋。
阿儀嗯了一聲。
母子兩個到得正殿時,太醫已經看好了,正在叮囑太皇太後,說她這年紀不該動怒,得心境平和些,還問太皇太後,最近是不是有些急躁不安,不止起夜多,白日裏也常要如廁。
太皇太後道:“本來也活不了幾日,什麽不适的沒有?”
太醫嘆了口氣,太皇太後這等高齡,身體是越往下走了,便是扁鵲在世,也難以醫治,叫她年輕起來。
“還請娘娘注意下官說得,莫為一些小事再傷神。”
太皇太後心道,便是不死,還有人想弄死她呢,原本她就是等死的人,只最近是越過越不安心,她眼睛一閉什麽都不知道,她看重的人呢,她的家呢,誰來照看?
太皇太後拂一下袖子。
太醫躬身走了。
“皇祖母。”徐氏坐到她床邊,還未說話,眼睛已是紅了,“許是孫兒媳叫你操心了,您如今累成這樣,我于心何安?”
“不關你的事兒,別什麽都攬在自己身上。”太皇太後往後靠了靠,看向穆仲儀,“這麽冷的天兒,帶他來做什麽啊,小心凍着了。”
阿儀一看到曾祖母就笑,還伸出兩只手。
徐氏忙道:“曾祖母不舒服呢,莫要抱了。”
阿儀很乖的收回手。
才一歲多的孩子竟然就那麽聽話,太皇太後笑得很柔和,“阿儀真是個好孩子,将來長大了,不知道怎麽讨人喜歡呢。”
徐氏笑容裏帶着幾分悲:“聽說相公小時候也是如此,許是像他。”
提到穆炎,太皇太後嘴唇抿了抿,額上皺紋深得好像如刀割的一般。
雖然不曾查出來,到底是不是穆戎殺的,可剛才有人拿來吳監丞死前寫得信,原就是穆戎逼的,不止要毒害徐氏母子兩個,甚至連她這個老婆子也不想放過。
當真是喪心病狂!
她叫人查過字跡,一點兒不差,便是吳監丞的親筆字,他知道自己逃不過,故而無奈之下才下了少量的毒,并把信托付于人,等風聲松一些便送來慈心宮,希望将來得到昭雪。
太皇太後此刻心冷得跟冰一樣,可見原先對穆戎有威脅的人,他是打算一個也不留了。
虧得她念在兒子一片心,疼愛穆戎,當初不曾阻攔他登基。
如今才知,錯得離譜。
她也只能憑着這老骨頭賭一把了。
等到徐氏一走,她寫了封信去王家,且又見了幾個人,做完這些,什麽事兒也不插手了,日子突然變得風平浪靜,不知不覺便要到春節了。
幸好這宮裏沒有妃嫔,姜蕙作為皇後,要應付的事情不多,除了在穆戎,太皇太後,皇太後等人的日常飲食上費些精力,別的都有內務太監來管,有事兒就問一問,她大抵看一下,不明白的就問穆戎,能解決就自己解決一下。
只到春節這等一年一次的大節,皇太後說她如今是皇後,這回得學着點兒辦事,全權交予她,故而她最近便忙碌了起來,因過年要準備的東西多,小到春聯,膳食,大到賞賜的物件,都要過目一下。
還有皇親國戚到得年初一都得來拜年,另外為表示對臣子們的看重,也會請些重臣入宮一同歡慶,那麽怎麽招待,都得要她來決定。
閑散了許久,突然要面對這些,姜蕙也頗是頭疼,忍不住發牢騷:“這些宮人黃門到底怎麽做事兒的,都歸我管了,還要他們幹什麽呢。”
金嬷嬷笑:“娘娘,這還是因您第一回管,他們不知道您這喜好,能不樣樣問嗎?以後清楚了,也就問得少了。”
原先這等大節,都是皇太後做主,那就得照着皇太後的意思,換人了,那些人也得跟着換。
姜蕙一想,确實如此。
那就熬過這一次,往後可輕松了。
等到穆戎回來,她還在看尚衣局遞得圖樣,這過年都得穿新衣,前幾日一批做好了,這一批是節後穿的,倒是富麗堂皇。
“就照這樣兒做罷,喜慶。”她叫人送回去。
穆戎脫了紫貂披風,坐下來,宮人上來給他換鞋,一見今兒是雙新鞋,厚厚的底兒瞧着有六七層,外頭不似用尋常錦緞做的,而是用了綿毛,看起來極為暖和,他笑起來:“這鞋子倒新鮮。”
“其實也不新鮮。”姜蕙把阿元抱來,托起他一條腿兒,“瞧瞧,是不是很像?”
阿元腳上一雙厚鞋,就是綿毛做得。
“我瞧着這種挺好,但是大人的鞋子從來不這麽做,許是小孩兒的穿得軟,這鞋子沒什麽底,我就想着做個底,大人穿了應該也很舒服,這不拿來給皇上試試的。”
“那是天底下第一雙了。”穆戎眼睛亮晶晶的,把腳放進去,很合适,起來走一走,好似踩在一堆羊毛裏。
“好。”他很高興,看向姜蕙,“你最近忙,怎麽有空做的?”
“給皇上的,再怎麽忙也得抽出空來呀。”
這話聽了甜如蜜,穆戎捧住她的臉,在她唇上用力一親:“再給朕做兩雙,帶去乾清宮換着穿。”
姜蕙自然答應。
他摟着她坐下來,一手接了阿元抱着,看得一眼兒子,眉頭皺了皺:“怎麽又在流口水,便是要長牙,也恁難看了。”拿出條帕子給他擦一擦,阿元傻小子什麽都不知道,伸手搶帕子。
穆戎擦不成,帕子倒讓他拿了。
他要搶回來,兒子抓得緊。
兩個人一拉一扯的。
姜蕙噗嗤一聲:“皇上,他懂什麽,不過流個口水,晚些擦也沒事兒。”
小動物一樣的,與他較個什麽勁兒?
穆戎輕咳一聲,讪讪放下手。
阿元一個人得了帕子,好似贏了一樣,咯咯的笑。
穆戎道:“等大一些,得教他看書了。”
才幾個月就說看書,這父親啊,跟母親就是不一樣,穆戎沒當過父親,更是莫名其妙的,姜蕙暗地裏腹诽,好像不知道怎麽與兒子親近一樣。
他每回看到兒子,也不太摸他親他,不比對着她那樣親密。
可這孩子,又是他自己想要生的。
穆戎這會兒想起一事,笑道:“今兒得了捷報,你堂姐夫打了勝仗,不日便會到京。”
“那正好趕上春節呢!”姜蕙很高興,也松了口氣。
二人閑說幾句,用了晚膳後,殿外周知恭來了,與何遠輕聲耳語,何遠臉色一變,急忙忙進來,立在不遠處道:“皇上!”
這等時候,他原是不會打攪,穆戎勞累了一日,回來坤寧宮見見妻子兒子,便是為放松的,可現在,何遠毫不猶豫的出聲,定是有事情。
姜蕙雖然一早便決定不管,可見穆戎的神情有些變化,她忍不住就擔心起來。
穆戎走過去,何遠與他說了幾句,最後一句卻叫姜蕙聽見了,太皇太後請穆戎過去,商量一些事宜。
這麽晚!
再說,又有什麽事情要商量呢?若是為過年,也得叫上她啊,姜蕙把阿元交給奶娘抱着,起身。
穆戎回過頭,與她道:“朕去一趟慈心宮。”
橘紅色的燭光裏,他眸中情緒很深,濃重的好像沉澱了許多東西的水潭,叫她的心忍不住就跳快了一些。
“皇上,妾身能一同去嗎?”她伸手握住他衣袖。
莫名的,有些不安。
跟那日康太子妃中毒時一樣。
穆戎笑起來,伸手輕輕按在她肩膀上:“只是去見見皇祖母,你擔心什麽?就在這兒等着朕罷。”
他放開手往前一步,誰料到她的手還抓着自己袖子。
依依不舍。
她還是感覺到了什麽,那麽敏銳的人。
他握住她那只手,柔聲道:“朕很快就回來。”
目光篤定又溫柔,她呼出一口氣,終于放開手。
穆戎轉身走了。
慈心宮裏,太皇太後端坐在高椅上,見到他進來,笑着道:“這麽晚打攪皇上,還請皇上莫介意。”
穆戎坐下來:“怎麽會,您可是朕的皇祖母。不管何時,朕總會來見您的。”
太皇太後目光閃了閃,叫人上茶,一邊道:“是為你父親的事情。”她嘆口氣,“去了滇南也沒個消息了,你最近可得了他寫得信?”
穆戎笑一笑:“父親身邊有好些人護着,不會有事,再說,便是他寫了信,滇南遙遠,這信過來,恐怕也在途中呢。”
“原先過年他沒有一次不在宮裏的。”太皇太後語氣幽幽,“我真有些不慣。”
她看着茶水端上來,放在穆戎手邊。
滾熱的水,在夜裏冒出絲絲的白煙,袅袅升上來。
在冬日裏,喝上一口熱水,那是最舒服不過的事情了。
穆戎鼻尖聞到一縷香,他伸手端起了那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