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 太皇太後忽地想起多年前,兩個孫兒都還年幼,她一手抱着穆炎,一手抱着穆戎,那時候,哪裏會想到今日。
穆戎把茶盞端在嘴邊,卻沒有喝下去。
他看着這茶,好像沒見過茶水一樣。
太皇太後忍不住微微握緊袖子。
“皇祖母您大概一直想知道皇兄是怎麽死的罷?”他忽地笑了笑,當初穆炎被擡回來時,他不會忘記太皇太後的眼神,好似是自己害了他一樣,只奈何那支毒箭确實是楊毅射的,她無可奈何的接受了這個事實。
然而,人心裏一旦有疑問,随着時日,越積越濃。
終于,她把他身邊的暗衛抓了去。
不然普天之下,誰敢動皇帝身邊的人?
太皇太後的臉頰由不得抽搐了兩下,她竭力裝得平淡:“是被魏國餘孽……”
“不,是被他自己害死的。”穆戎把茶盞放于桌上,“皇兄一早便于他們勾結,早前在宮中,在您的的壽日,他就想殺了父皇與朕,可惜陰差陽錯,功敗垂成。那次狩獵,他又想與楊毅聯手殺了父皇,好憑着太子的身份立刻登基,然而……”他諷刺的一笑,“楊毅死了兒子,只想複仇,故而他才能輕而易舉便殺了皇兄。”
這番話好似驚雷,太皇太後臉色劇變,指着穆戎道:“你信口雌黃!炎兒豈會做出這等天地不容的事情!”
竟然要弑父!
不,她喜歡的孫兒絕不會如此。
一定是穆戎想遮掩,才把所有的錯都推在穆炎身上。
人都死了,如何查證呢?
太皇太後猛得把手邊的一個白玉細頸瓶拂到地上。
碎裂的聲音響徹大殿,直傳到外面。
她的目光也随着往外看去。
可只聽到風聲,什麽都沒有。
穆戎安靜的看着她,面上帶着一些憐憫,人年紀大了,難免變得糊塗,可惜他這皇祖母英明一世,到最後卻被人玩弄于鼓掌,可憐又可惜。
他道:“剛才王熙成已經伏法,宮門今兒不會全閉上,皇祖母,您要玩甕中捉鼈只怕是不成了。”他站起來,端着茶盞慢慢走到太皇太後面前,“要不您把這喝了,朕看能不能饒王家株連九族之罪。”
他語氣平淡,輕如微風,可入得耳朵,寒氣好像這嚴冬,能把人都凍僵了。
太皇太後身子一顫。
原來他都知道!
可分明她已經做得極為隐秘了,他如何得知這些?
她身邊有細作?
太皇太後此時才知,她真正的錯了,自從穆戎登上帝位,這天下便是他的,誰也搶不走,她的時代早就一去不複還,她擁有的,看着可靠,卻是不堪一擊。
見那茶水如琥珀,在燭光下折射出些許波光,她慢慢伸出手,慘笑一聲:“但願皇上能信守承諾。”
她再不是當年那個怒斬孽子的人了,願賭服輸。
然而,當她的嘴唇剛剛沾到茶盞,就被穆戎又奪了回來,他冷笑道:“朕要取你的命,易如反掌,只當年您匡扶父親,對越國有功,朕也不想學皇兄,親手殺了您。明兒,自搬去明園罷。”
明園在城外十裏之地,乃皇家莊園,只尋常沒人去,一直空着。
他是要太皇太後去那裏養老,不再過問世事。
已經網開一面。
太皇太後嘴唇微顫:“炎兒,他當真與魏國餘孽勾結?”
她仍想要個答案。
穆戎挑眉:“朕何須騙你,當初為怕你們傷心,不曾告知。”他有幾分唏噓,“那回是朕錯了,便是不告訴父皇,也得告訴您。”
所剩無幾的親情,到這兒,消失殆盡。
他不得不承認,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是奇怪的,他永遠都得不到皇祖母的喜愛,如同他的皇兄一樣。
太皇太後聞言,渾身像散了架似的,癱坐在椅子上。
徐氏聞訊趕來,見到她這副樣子,驚得臉色雪白,撲上去道:“皇祖母,您怎麽了?皇上……”
穆戎冷冷看着她。
徐氏由不得打了個冷戰。
穆戎道:“皇嫂,時至今日,你沒有話說?”
徐氏茫然:“不知皇上何意?皇祖母瞧着病了,皇上還不宣太醫嗎?”
看她不肯老實交代,穆戎徐徐道:“上回你中毒,朕叫人查遍了宮中所有奴婢,唯獨沒有查你,朕想你孤兒寡母過得艱難,誰想到你與你父親尚不死心,也是,若皇兄不曾去世,你這會兒便是皇後,誰又能甘心呢?那吳監丞家中有個弟弟,正巧不久前消失了,吳監丞想必是為救他弟弟甘願舍命,好讓你演上一出戲,叫皇祖母疑心是朕要殺你們母子倆。”
他把茶遞到徐氏嘴邊:“為陷害朕,你不遺餘力,那麽為阿儀,你且再中回毒罷。把這喝了,喝下去,阿儀不用死,不然他被你養大,将來也是死路一條。”
徐氏身子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
“皇上,妾身不曾……皇上您誤會了。”她伏地哭道,“妾身豈會做這等傻事?”
穆戎道:“來人。”
何遠領着幾個護衛應聲而入。
“讓她喝下去。”
何遠接了茶,叫兩個護衛一人抓住徐氏一只手,他一捏徐氏的下颌,把茶水悉數倒了進去。
徐氏四肢一陣抽搐,血從嘴角流出來,她連慘叫都沒有發出就死了。
死在太皇太後面前。
太皇太後渾身冰冷,沒料到是徐家人在背後推動,叫她做個替死鬼。
她果然老了,竟然連這點都不能分辨出來。
還留在宮裏作甚呢?
她已是個一無是處的老婆子了。
“還請皇上把阿儀交給我,一起去南園,将來也不用封阿儀為親王了,就叫他當個普通人罷,衣食無憂。”她拖着虛脫的身子起來,鄭重的向穆戎請求。
穆戎看了她一會兒,準了。
姜蕙等在坤寧宮,眼見半個時辰過去了,他還沒有回來。
耳邊聽金桂道:“是出了事兒呢,好些禁軍被抓了,”她壓低聲音,“聽說是太皇太後身邊的護衛。”
穆戎還沒動王家,故而太皇太後有好幾隊禁軍護衛,且他們王家也有些人手掌兵權。
難道太皇太後原本是想發動宮中政變?
不過人既然被抓,穆戎想必無事。
可她也坐不得,在屋裏走來走去,好不容易聽到“皇上”二字,她急忙跑到門口,看見他穿着披風立在那兒,渾身都松懈下來,過去握住他的手道:“您總算回了。”
穆戎道:“不是一早告訴過你,叫你莫擔心。”
“可還是忍不住。”她上下瞧他一眼,他面色沉靜,看不出喜怒,但凡這個樣子,必是心裏不舒服。
她沒再問一個字。
假使是她,恐怕也一樣。
被親人背叛的滋味,誰也承受不了。
這晚上,他就沒怎麽說話,拿了卷書,也不知看進去多少,回頭一瞧姜蕙,她本是在看自己,結果目光卻避了開去,裝模作樣的繡花,他忍不住笑了笑。
她怕打攪他,可又擔心他。
故而顯得鬼鬼祟祟的。
他眸中一片柔和。
這兩年多,他從親王到太子,又做了皇帝,經歷了不少事情,幸好身邊一直有她在陪伴着,她聰明,又獨立,因為娶了她,好似自己也再沒有以前那麽孤單,因為她了解他,知道他在做什麽。
就像今日,她定是已明白自己的心情。
他問她:“在繡什麽?”
聽見他說話,姜蕙心道,他大概是好一些了,她笑道:“在繡研屏。”
這研屏是擋灰塵的,而且擺着也美觀,當然原本書房都有,可她親手繡一個,打算送給穆戎,叫他放在禦書房裏,那麽每回見到,就好像看到她呢。
穆戎有些興趣,放下書過來看一看。
一方淡紫色的錦緞上繡着兩只白鶴,其中一只還未繡完。
“怎麽會想到繡這個,你書房不是有嗎。”他問。
姜蕙道:“還不是皇上說的,叫我不要操心別的,我空閑便只能做這些了。”她也不說是給他的,将來有個驚喜。
可這紫色早已經暴露出來,因他喜歡這顏色。
穆戎假裝不知,往後看一眼,便有宮人端了椅子上來,他坐下來道:“明兒皇祖母要搬去南園,你看看有哪些要準備的。”
他終于說了。
姜蕙一根針差點戳到手上,南園冷清,多年未有人煙,早前還有幾位武帝的妃嫔住着,可也去世了,現在太皇太後去住,可見這祖孫兩個的關系已經到頭。
她輕聲詢問:“那皇嫂跟阿儀呢,皇祖母搬走了,他們仍住在慈心宮嗎?”
“康太子妃暴斃了,阿儀随同皇祖母一起去南園。”
又是一個驚天消息。
姜蕙微微睜大眼眸,什麽暴斃,看來是被他處死了,那上回的事情許是出自徐氏之手?趁着穆戎與太皇太後關系不好的時候,想利用太皇太後?她忍不住嘆了口氣。
最終,落得這個結果。
她點點頭:“我會打點好的,皇上……”她頓一頓,“母後那裏?您可說了?”
穆戎道:“還不曾。”
正說着,皇太後使人來問了。
怎麽也不可能瞞過去,只是面對親生母親,他仍有些不忍心。
“皇上,我陪你一起去。”她站起來。
穆戎這回沒有拒絕,兩人攜手并肩往坤寧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