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
你咬的地方留了疤。”
太奇怪了,真奇怪,他不止一次疑惑過,他不是留疤的體質,他被螞蟻咬過,被魚咬過,學自行車的時候摔過跤,裁畫布的時候被美工刀割傷過,甚至還被膠片劃過口子,但都沒留下傷疤,之後他還經歷了他的二十歲,他的三十歲,除了十歲那年遇到的一條毒蛇和小艾,他身上再沒留下過任何東西,任何人帶給他的任何印跡。
沈映摸到了小艾的嘴唇,它們像兩片柔軟,潮濕,豐厚的花瓣,他繼續往下摸,摸小艾的下巴,摸小艾的脖子,喉結,鎖骨,往他的背心裏深入。
據小艾回憶,當時是他自己脫的背心和褲子,而沈映的說法恰恰相反,他說是他脫了小艾的衣服褲子。總之,在“風華路78號303,廚房,傍晚”的紀錄裏,小艾一絲不挂的坐在水槽邊上,他的腿纏住沈映的腰,他和沈映接吻,沈映把他往後按,按在牆上,小艾舉着自己打了石膏的右手,沈映一個挺身,小艾往後退縮,沈映把他抓了回來,握住他的腰幹他。小艾大約是很痛,五官繃得緊緊的,左手的手指痙攣着,腳趾也蜷縮了起來,沈映幹了他一會兒,拔出來,把他翻過來,壓着他從後面插進去,小艾仰起了脖子,之後頭埋得很低,他的臉壓在了臺面上,大腿一直在打顫,沈映的手覆在他的屁股上,又是搓又是揉,還把他的屁股往兩邊掰,他想插得更深,小艾不出聲,錄像裏只有肉體碰撞的聲音,啪啪,啪啪。小艾被沈映幹濕了,那啪啪的聲音是陰莖摩擦腸道,混着濕液的聲音。
房間裏傳來了嬰兒的哭聲,沈映停下了動作,小艾回頭看他,問他:“你在幹嗎?”
他的臉色是痛苦的,嘴唇在打哆嗦,他卻讓沈映:“再用力一點。”
他和沈映分開了,轉過身,完全坐在了臺面上,分開自己的腿,喘着粗氣看着沈映。沈映不再管別的了,他抱住小艾的腰,又插進去,一下比一下插得更用力,小艾的左手在空中亂揮,右手還靠在沈映肩頭,鑽在石膏外面的手指牢牢抓住沈映的頭發,他閉緊了眼睛,整個人前前後後跟着沈映抽插的頻率活動着。他看上去還是很不舒服,很難受,很痛。但他似乎迫切地需要這樣的痛苦,這樣的伴随着快樂的痛苦。小艾被插得勃起了。
沈映發現了,貼着小艾的耳朵問他:“是不是所有男人幹你你都有反應?”
“你不是第一次了吧?”
“誰還幹過你?”
他抓起水槽裏洗過的一串葡萄摁在小艾身上,他力氣太大了,葡萄被他抓爛了好幾顆,他把它們在小艾身上揉得更爛,他用那些葡萄留下的汁水摸遍小艾的胸口,肩膀,手臂,葡萄汁往小艾的下體,往兩人交合的地方流去。
“你也在這裏這麽張開大腿讓他們幹你?”沈映握住小艾的陰莖,“他們也給你買水果了?還是買別的吃的?用的?”
小艾啐了沈映一口,沈映捂住了他的嘴,他們面對着面,目光應該是也相接的,聲音和呼吸靠得那麽近,沈映玩弄着小艾的陰莖,幫他手淫,他的技巧自然是純熟的,小艾受不了,像是要哭了。
沈映又說:“你這麽缺錢,又這麽喜歡被幹,也別去打工,別去拜什麽師傅學什麽手藝了,不如去賣屁股,還是你就是喜歡被人幹,不用給你錢就能幹你。”
小艾勉強擠出一個笑,說:“對啊,昨晚我和鹿培達去開房,他用三分鐘就把我幹射了,比你厲害多了。”
沈映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抓到了地上,壓着他插了十來下,他射了,換了個安全套,拖着小艾去了沙發上做愛。房間裏的孩子哭得越來越大聲,沈映掀起毯子裹住他們兩人,他們滾到了地上去,小艾的石膏手砰一聲敲到了地板,他掀開毯子,騎在沈映身上,他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左手撐在沈映胸口,他一摸自己身上的葡萄殘液,舔了舔手指,在一聲尖利的嬰泣後,他射在了沈映的小腹上。沈映抱住他,親他的臉和嘴,小艾任他親,任他摸,任他咬他,啃他,任他拔出來射在自己臉上。
發洩後,沈映攤開手臂搭着沙發坐在地上,問小艾:“你平時去哪裏洗澡?”
小艾帶他去了附近的公共浴室。沈映從沒去過那種地方,以至于印象非常深刻,前臺的中年女人頂着一腦袋的美發棒,穿一條低胸印花裙子,乳溝像條細細的黑棉線。她認得小艾,熱情招呼,她不認得他,狡黠地打量,詭秘地含笑。浴室裏有股黴味,疑似攜帶香港腳,灰指甲病菌的塑料拖鞋塞滿了供人休息的長凳下的空間,提供搓背服務的中年男人一手戴着搓澡手套,光着身子,腆着肚子坐在牆角呼呼大睡,走進淋浴區,地上鋪着鏽色的瓷磚,它們以前應該是白色的,就像那間看不到人的桑拿房裏湧起的濃霧一樣。
小艾仰起脖子,閉上眼睛站在花灑下,幾條細細的水柱淋在他臉上,順着他的臉頰往下流,水在他的鎖骨裏彙聚,水淌過他的胸膛,小腹,大腿,小腿,滑落下他的腳踝,成為了瓷磚地上的一片污液。
沈映和小艾洗完澡,在浴室門口各自抽了根煙,一人買了一瓶冰可樂,喝完了就分開了。
沈映迷上了和小艾做/愛。在他們那個大把大把的精力和躁動迫切尋找着出口的年紀,“性”有太多吸引他們的地方了,而且小艾不會懷孕,小艾會滿足他提出的任何要求。沈映借由漫畫書,色情小說,色/情電影開拓想象力,他還和小艾一起去充斥着腥膻味的錄像廳考察,學習。沈映看着看着會去摸小艾,坐在小艾另一邊的人看着看着也摸他,那個人被小艾揍了一頓,牙齒掉了三顆,躺在錄像廳外面的地上奄奄一息,沈映舉着相機拍照片,小艾出現在畫面的一側,垂着頭抽煙。
他們實踐了不少看過的內容:灌/腸,捆綁,滴/蠟,鞭打,變裝,他們用到了不少道具:漏鬥,麻繩,手铐,腳鏈,蠟燭,皮鞭,束縛陰/莖的皮套,震動棒,假陽/具,跳蛋,帶電的乳夾。女裝不适合小艾,撕爛的女裝适合他。
沈映把玩具帶去過學校,兩顆粉色的跳/蛋,要小艾塞進屁/股裏,塞一上午不準拿出來,他每節課下課都會檢查。小艾一手夾着根香煙,一手拿着跳/蛋問他:“你從你家裏翻出來的?你媽用過的?”
沈映把跳蛋往他嘴裏塞,要他舔濕它們。小艾看了他一眼,又看攝像鏡頭一眼,他習慣了沈映的拍攝癖,甚至自己培養出了鏡頭感,他對着鏡頭伸出舌頭,先輕輕舔了一下其中一顆跳蛋,接着他捧着它們認真地用口水濕潤,認真地吞吐,他的眼角不時瞄鏡頭,嘴邊不時露出若有似無的笑意。沈映打了他的臉一下,示意他認真一點,小艾解開皮帶,拉下褲子,翹起屁股,把跳/蛋往屁股裏塞。
沈映按下開關,跳/蛋震動了起來,發出不輕的嗡鳴聲。小艾靠在牆上,稍仰起脖子,吞了口唾沫。沈映的手伸進了他的頭發裏,說:“你的頭發也留太長了。”
小艾抽煙,煙霧罩住了他的大半張臉,他說:“前幾天滿十七了。”
“牛頭不對馬嘴。”沈映拍拍小艾的臉蛋,“那這個不用還我了,送你當生日禮物吧。”
小艾穿好了褲子,沒回答。沈映掰過他的下巴讓他看他:“說,謝謝。”他輕笑着埋怨,“教了你這麽久你怎麽還是一點禮貌都沒有?昨天不是還是對着主人搖尾巴的乖狗嗎?”
小艾看着他,汪了聲。
中午,他們在體育館的器材室見面了,器材室裏有一處開了扇小窗的角落,透過窗戶能看到外面來來往往的人,外面的人也很容易就能看到裏面的情形。沈映讓小艾坐在那扇窗前,陽光非常燦爛,一束光柱投在那張椅子上,投在小艾身上,他的手被反綁在椅背後,他就像一尾被巨錨捆住,沉在海底的魚,他的周圍全是浮游生物。
沈映在光照不到的地方攝像,操控跳/蛋。小艾的陰/莖硬邦邦地挺立在兩腿之間,他的腿一點一點向外張得更開。沈映問他:“你在想什麽?”
小艾低低地喘息。
“想被插嗎?”
“一邊想着被男人幹一邊勃/起的小艾同學前陣子好像過生日了,那唱首生日歌送給他吧。”沈映笑起來,輕聲唱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樂。
祝你生日快樂。
小艾眯着眼睛看沈映,小聲地說:“生日有什麽好快樂的……”
沈映走到了他面前,陰陽怪氣地說:“咦,小艾同學,你怎麽在這裏?怎麽搞成這個樣子?誰把你綁了起來,唉,你怎麽沒穿衣服?”說着,他脫下自己的外套蓋在小艾身上,接着道,“你前面怎麽硬邦邦的,你看上去好像很不舒服,要我幫你嗎?我幫你吧?”
小艾說:“變态。”
沈映半跪下,攬住小艾的腰,手伸到自己的校服外套下面,他問小艾:“這不快樂嗎?很爽吧?爽到你又想跳車,哦,不對,這次你要跳就只能從窗戶跳出去了。”
小艾在發抖。小艾低叫着射精了。他射了不少,沈映把手拿出來給他看,精液從沈映的指縫裏漏出來,他沒說一句話,把手靠近小艾,小艾就開始舔他的手,把那些精液吃得幹幹淨淨。
小艾的頭發越留越長,他說等過了夏天,他就要在祭祀上繼承父親的衣缽扮演赤練神君了,艾紅杉失蹤後,因為代行神君的缺席已經很多年沒辦過祭祀了,這次重新操辦,瓊嶺八個山寨的長老都很重視,還特意和白馬書院的老師打了招呼,小艾的長頭發是他們傳統文化表演的一部分,如果有違校規,還望老師諒解。但是其他人不知道這麽多,其他人只知道小艾這個特招生能留長頭發,可自己美發就要被老師叫去辦公室訓話,沈映那個小團體裏不知是鹿培達還是什麽小張,什麽阿良認的一個在1班讀書的幹妹妹秦娟就因為燙了頭發被班主任好一頓罵,她被班主任逼着剪了頭發,剪得比男生還短,她氣不過,叫上了她的幹哥哥,她的幹哥哥拉上了他們的小團夥以沈映的名義把小艾喊去體育館。小艾不知道沈映那天一直在校長辦公室校對玉松市夏季青少年英文演講比賽的稿子。他去了,沒看到沈映,只有一夥人一擁而上摁住他,舉着剪刀,舉着電推子剃他的頭發。秦娟就是要出氣,就是要整小艾,小艾的頭發被剃成了像頭上長了瘌疤,難看極了。
隔天就放暑假了,小艾答應了長老們會回赤練寨商量祭祀的事情,他沒辦法,只好頂着這樣一個腦袋回了赤練峰,去了天福宮,跟着長老們去見沈懷素。長老們說,今天是和一直以來支持瓊嶺發展,發揚傳統文化的老板見面。小艾說:“真的不好意思,對不起,阿媽昨天說要幫我剪頭發,一不留神弄成了這樣。”
長老們不怪他,是王韻美近幾年變得很怪,大家多多少少都有所耳聞。
無巧不成書,沈映那天就在天福宮,恰逢他每月和沈懷素見面的日子,父子倆坐在放生池前下棋,沈懷素搖着蒲扇,沈映吃西瓜,遠遠看到幾個又老又矮又黑,穿着土布衣服的老人家跨過門檻,朝他們走過來。小艾跟在他們後面,耷拉着腦袋,不時摸自己的頭頂。
“有人來找你,像寨裏的人。”沈映說。
沈懷素頭也沒擡,盯着棋盤,捏着一枚黑棋子,他的手微微發抖:“寨裏辦祭祀的,祭蛇神的祭祀,七八年沒辦過了,今年說是能辦了,找到新的,适合扮蛇神的人選了。“
“哦,那個祭祀。”沈映說,“以前那個是不是偷了大殿的香爐跑了?”
沈懷素點點頭,望出去:“也沒什麽好看的,就是……”
他頓住了,沈映發現他的目光落在了小艾身上。任誰都可以想象沈懷素為什麽會注意到小艾,精瘦的一個少年,黑亮的眼睛,莽撞的氣質,因為跟着一群長輩,因為馬上要見一個素未謀面的長輩,帶着些微窘迫,顯得出乎意料的柔軟。
沈懷素扶了扶眼鏡。
赤練寨的長老介紹小艾給沈懷素認知:“這是艾家的孩子,長大了,十七了,能扮赤練神君啦。”
沈懷素問小艾:“你的頭發怎麽了?”
小艾瞧了沈映一眼,沈懷素拍拍他:”沒關系,頭發還可以留,實在不行就用假發嘛。沒關系的。“
沈懷素過了四十,開始扮演一個與世隔絕的學者,戴眼鏡,打扮斯文,風度儒雅,乍一眼總能給人造成親切的錯覺。他像小艾短暫擁有過,并且渴望再度擁有的一個父親的形象。
小艾眨眨眼睛,耳朵有些紅。
沈映站起來,也變得親切,文質彬彬,他說:“那您們聊事情吧,爸,我去外面轉轉。”
他沒走遠,他在天福宮門口等小艾,過了三十四分鐘零五秒,小艾跟着長老們出來了,他被徹底剃成了個光腦袋,沈映叫住了他,問他:“你的頭發怎麽了?”
小艾說:“被人剃了。”
“誰?”
小艾說:“你爸剃的。”
沈映問:“之前呢?”
小艾往前一看,一指,說:“前面有棵桑葚樹。”
他說:“我小時候經常去那裏摘桑葚吃。”
他帶着沈映走到了那棵桑葚樹下,桑葚樹還是那麽大,那麽繁茂的一棵,樹枝還是壓得那麽低,樹上的果實還是結得那麽多,那麽密。小艾摘了一顆吃,沈映伸手摘下兩顆,可他沒有控制好手上的力度,桑葚被他捏爛在了手心裏,果汁濺到了他的衣服上,臉上。小艾看着他,笑了。
沈映再去摘,這次學乖了,一手壓着樹枝,一手摘。桑葚很容易捏破,捏爛,他怎麽都把握不好,手裏一直往下滴桑葚汁,嘴裏什麽都沒吃到。小艾遞給他兩顆,沈映張開嘴,小艾把桑葚喂進他嘴裏,他走開了些,繼續熟練地摘桑葚,自己吃,也給沈映吃。他的手指在樹枝間穿梭,陽光時而鑽出來,時而躲開了去,小艾的臉忽明忽暗。他說:“我有個雙胞胎妹妹,生下來的時候差點死了,後來十歲的時候……車禍,死了。”
沈映跟着他圍着那棵樹打轉,他說:“我媽說我小時候我爸和我相處的時間比較多,十歲之前那段時間吧,但是十歲之前的事我都不太記得了。”他透過枝桠縫隙的打量小艾,“你要是想知道多一些他的事,不如直接去問他。”
他又說:“我們兩個就不用聊什麽過去,聊什麽家事,互相了解太多了吧,我沒興趣,也沒必要。”
小艾不置可否,擦了擦嘴巴,在褲子上擦了擦手,一摸自己沒了頭發的腦袋,走到邊上一條水只沒到腳踝的溪水邊,脫了鞋子,跨進水裏,盤腿坐在了水中間。他的手搭在膝蓋上,眼睛閉了起來。沈映想拍他,拍他的臉,他的手指,他的腳趾,他的膝蓋,他濕了的褲子,他放在溪邊的破鞋子。但他的相機落在了大殿裏,他看了小艾一會兒,頭也不回地走了。晚上,他回到玉松的家裏,憑記憶畫了張畫,梅笍來書房喊他吃晚飯,一看畫布上潦草的線條,問他:“你畫的是哪尊佛?他在度哪條洪流裏的劫難?”
那年暑假,沈映每個星期都要去天福宮住兩天,小艾也經常來,請教沈懷素這個,請教沈懷素那個,祭祀的事要問他,暑假作業的題目也要問他,天知道他怎麽突然有了傳承傳統文化的責任感,怎麽突然愛上學習,他還住在玉松那幢岌岌可危的破樓裏,沈映懷疑他每天都給他那個纏人的母親喂很多安眠藥,也給他那還在喝奶粉,離不開人照顧的弟弟喂,說不定還辭了奶茶店的工作,這樣他才有那麽多時間,那麽多精力在赤練寨和玉松往返,在赤練峰爬上爬下,潛進藏寶洞裏幫沈懷素拍洞穴裏的照片,去放生池喂魚,下午沈懷素和沈映都午睡了,他不睡,他偷偷溜進沈懷素住的暗室。沈映監視他,尾随他,他在他溜出沈懷素的房間時逮住他,把他壓在牆上侵犯,他發現小艾更興奮,更容易動情,這掃了他的興,他放過了小艾,不碰他,不拍他,只是留意着他的一舉一動,任何一點改變,任何一個不會對他展露出來的表情。
小艾的頭發長得很快,他每天吃很多黑芝麻,黑豆,到了八月,他的頭發長到了齊耳的程度,劉海很長了,得往後或者往兩邊整理才不至于擋住眼睛了。沈映回了新加坡探親,九月九號他回來了,十號學校開學,十三號,沈懷素被人發現死在了天福宮,死因是攝入藥物過量。
葬禮由沈懷素的大姐主持,沈映以兒子的身份擡了棺,梅笍沒有露面,禍不單行,沈懷素的頭七才過,天福宮突發大火,整座大殿都燒塌了,赤練神君像燒毀了,暗室裏的壁畫更是面目全非。小艾試圖沖進火場救火,被人攔住了,那年的祭祀沒能辦成,之後也再沒辦過任何祭祀。天福宮不存在了。
沈映大學考去了上海,學法律,像高中時代一樣,學習之餘,他的個人生活依舊多姿多彩,但是他對組織小團體失去了興趣,和誰都有來往,可和誰的來往都不太密切,不太深入,他認識了些攝影社的朋友,業餘參加參加舍友的推理小說社的活動,周末空閑了就去養老院,殘障兒童學校做做義工,他的感情生活頗充實,進校沒多久,就交了個女朋友,女孩兒叫餘莺莺,和他同系不同班,漂亮高挑,家境優越,追求者衆多,平時也熱衷公益,常年奔走在救助流浪貓狗的第一線,兩人是在學校組織的一次愛心義賣會上認識的。餘莺莺拍賣自己的十字繡作品,裱在巴掌大的相框裏的一小幅,喊價從五百起,沈映幫學生會發下個月的志願者活動傳單,兩人的攤位斜對着,一個吸引了不少男孩兒的關注,不少女孩兒的白眼,一個招致不少男孩兒女孩兒交換手機號碼的請求,兩人透過人群互相看到,義賣會結束,沈映請餘莺莺喝咖啡,把她送到了她們宿舍樓下。
餘莺莺的朋友們都說,她和沈映趣味相投,談天時,沒人能插得進話,說玩笑話時,一唱一和,常被人說成“夫唱婦随”,餘莺莺聽了,不開心了,沈映就出來說,該是“婦唱夫随”,他對餘莺莺可謂無微不至,盡心盡力,餘莺莺半夜裏突發奇想要吃芒果慕斯蛋糕,他想盡辦法給她弄來;滾石來開演唱會,開演前最後一天,餘莺莺說要去,沈映二話不說安排了vip票;但凡餘莺莺要參加什麽下午茶會,聚餐,舞會,沈映送她衣服鞋子,珠寶首飾,接送陪護,絕對是一個稱職的助理兼保镖兼司機兼男友。餘莺莺還很得梅笍的歡心,雖然梅笍第一次見她,就覺得這個女孩兒“大小姐脾氣”太重了些,但是餘莺莺的出身,相貌,學歷背景,和沈映是多麽的登對,多麽的相配——沈映才上大學,梅笍已經着手為他尋覓合适的,恰當的,能裝點門面的妻子了,再者沈映本人似乎頗能适應餘莺莺不時顯露出的嬌氣和傲慢,他盡可能的包容,盡可能的溫柔,沒人聽他對餘莺莺說過一個“不”字,沒人看到他對餘莺莺透出任何一絲不耐煩,拿他攝影社的朋友居小義的話說就是:“他們倆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感情上的事兒,不就是這麽回事兒嘛!”
這段看似“願打願挨”的感情一直維持了兩年,到了沈映大三的時候,梅笍越過沈映,直接向餘莺莺發出邀請,請她暑假時來玉松小住,長久沒見,她很牽挂她。餘莺莺欣然赴約,給她開門的是梅笍雇的傭人曾阿姨,曾阿姨在梅笍身邊服侍了不少年了,她見過餘莺莺,請她進屋後忙去支會沈映:“少爺,您女朋友來了。”
沈映才起,一聽,眼睛一擡,目光凜冽,曾阿姨吓了一跳,沈映随即換上微笑,披上外衣,跟着曾阿姨下了樓。
梅笍和餘莺莺已經見到了,已經說上話了,看到沈映,梅笍借了個托辭,和沈映去了廚房說悄悄話。她張羅着要給沈映和餘莺莺辦一場訂婚宴,這麽适合的女孩兒,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她希望他們畢業後就能結婚,再一年給她生個孫子,過兩年再添一個丁,或者他們想移民,去美國,去加拿大都不錯,移民的目的地主要看沈映的主意。沈映喝着橙汁,邊聽邊點頭,聽完笑着看看梅笍,說:“那我和莺莺商量商量。”
梅笍開心極了,拍拍兒子的手背,關切道:“不着急不着急,今天你們去看看戒指吧,要是看到喜歡的就先買好。”
沈映還微笑着,應着聲音:“嗯,不着急,不着急。”
那天沈映确實帶餘莺莺去看訂婚戒指了,逛了三家珠寶店,沒有一只鑽戒完全合餘莺莺的心意,到了第四家店,沈映做主,敲定了鑽石的成色,切割等級,大小,戒指款式,尺寸大小,聯網一查,澳洲的分店有貨,一個星期後能寄到。餘莺莺挽緊了沈映的胳膊,親了他一下。那一吻,對沈映似乎頗受用,接下去的一整個星期,他臉上的笑就沒淡下去過,他陪着餘莺莺在玉松游山玩水,他當導游,去了瓊嶺,去了将軍洗劍池,坐纜車上了雲仙頂,去看了大度河,還去了動物園,植物園,博物館,美術館,玉松老街,兩人拍了好多合照,當天拍的照片,沈映當天就能沖洗出來,梅笍會挑自己中意的裱起來挂在自己卧室的牆上。她還拉着餘莺莺指着自己卧室裏尚有空餘的牆面說:“往後啊這裏就挂你和沈映的結婚照,小孩兒的滿月照,百日照,男孩兒像媽媽,女孩兒像爸爸,你們倆啊,像誰都好看,都聰明,不如生個一男一女,湊成個好字。”
餘莺莺在玉松時住在沈映家的客房,沈映帶着她把玉松逛了個遍後,他們平日裏就在大屋消磨時光,梅笍把家裏的花園打理得缤紛美觀,餘莺莺愛去那裏拍照,坐在花叢邊一邊喝茶一邊寫網絡日志,每天沈映帶她吃了什麽,親自下廚給她包了馄饨,給她買了什麽,帶她去玩了什麽,事無巨細她全都寫成文字,放到網上,她還要配圖,什麽“薔薇開得真好”,什麽“又到了下午的游泳時間啦!和小沈比賽!贏了!耶”,“哎呀這不是從澳大利亞來的天外飛鑽嘛”之類。她回上海的機票訂在八月十號,訂婚宴,梅笍安排在了八月八號,圖個吉利,七號的時候,餘莺莺突然去玉松市內的四季酒店開了間房,兩手空空地住了進去,八號早上,沈映接到電話,電話那頭是一個女警,問他認不認識一個叫餘莺莺的女孩兒。
餘莺莺被人發現溺死在了四季酒店三十六樓的泳池裏,死亡時間在七號的深夜。她穿着泳衣,鑽戒拴在脖子上,法醫判斷她是因為小腿抽筋嗆水過世的。
據梅笍和曾阿姨回憶,接到餘莺莺的死訊後,沈映的情緒一直不太好,誰都能看出來他的低落和消沉,臨近開學,梅笍勸他請假休息一段時間,或者去哪兒散散心,沈映拒絕了,他收拾了行裝,回了學校,不久,十一小長假,他回到玉松,和梅笍說他想搬出去住,他還說,他可能不會再交女朋友了。梅笍想,餘莺莺的死給沈映的打擊太大了,她又想,過一陣,沈映就會好的,就像他用了半年時間消化沈懷素的離世,過半年,沈映就會好起來,笑容又會爬上他的臉,爬進他的眼睛,驅趕走他眼裏的陰霾和寒意。
但是一個半年過去,兩個半年過去,沈映畢業了,回到了玉松,找到了工作,搬出了大屋,在市中心錦繡路租了套公寓,他重新開始充實自己的感情世界。梅笍發現他交上了男朋友,更換的頻率還很頻繁,他的情史越來越豐富,他的情史甚至已經不能稱之為情史了,更像一段收集史,像購物瘾發作的購物癖患者,什麽樣的人都攬進自己的口袋裏,都去結交:同一幢辦公樓裏的上班族,逛書店時認識的大學生,在餐館打工的服務員,等等等等。他對出身不挑剔,對容貌的審美也不一,他交往過面貌清麗,氣質陰柔,身材細長消瘦的男孩兒,也交往過身體健美,輪廓剛毅的人,這些男朋友對他印象都不賴,沒有人不誇他,不表揚他的,他出手闊綽,待人親切,床上功夫一流,又很溫柔,沒有任何奇怪的癖好、不良的嗜好,就算抽煙,好幾天都抽不了一包,也不酗酒,對人的嗓門從沒高過,除了和人交往從不超過一個月,從不帶人回家之外,他在當一個愛人這方面可以說找不出任何缺點——他好像特別精于此道,特別擅長作一個完美愛人。
他年紀輕輕,就扮演起了沈懷素年過不惑才開始扮演的,任何人都不會讨厭的一個風度翩翩,充滿親和力,包容感,儒雅,溫和的角色。
但沈映沒和梅笍正式出過櫃,直到梅笍拿着一疊私家偵探拍下的照片給他看,沈映才和她坦白。母子倆促膝長談,掏心掏肺,他們無法不提起餘莺莺,沈映說着說着就要掉眼淚,梅笍直接哭了出來,她沒辦法,兒子終歸是自己的兒子,他喜歡什麽就随他喜歡去吧,她又說:“媽媽還是希望你能有個穩定的對象。”她補充道:“最好條件好一點的,你知道的,這樣你們自己也會少點辛苦,以後想要孩子了可以找代孕,孩子的事情不用着急。”
沈映抱了抱梅笍,拖着調子喊了聲:“媽……”他接着說,“不着急,不着急。”
梅笍再沒什麽好說的了。
和梅笍聊過之後,沈映的購物癖似乎有所好轉,加上律師工作實在太忙了,他也無暇去找什麽穩定的戀愛對象,除了歇下來時去風華路78號的爵士酒吧阿姆斯特朗喝一杯,他幾乎沒什麽別的娛樂了。
沈映就是在阿姆斯特朗認識的大衛,兩人一拍即合,認識一個星期後,各自問家裏要了筆啓動款,登記注冊,招兵買馬,不到一個月,S&C律師事務所正式在錦繡路的飛天大廈開張營業,主攻國際貿易案。
那年高中同學聚會,沈映一到,立即有人起哄要他請客吃飯,說什麽青年才俊沈大律師的名號已經傳遍整個玉松,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沈映謙虛地說:“還要大家多關照,多關照。”
他給飯桌上的同學發名片,那次聚會,沈映見到了成萬裏,見到了小張,小李,阿良,阿明,他們那群人不是頂着海歸的名號,就是繼承了家裏的企業,都混得風生水起,飯後去夜店,成萬裏摟着沈映的脖子和他道:“你知道鹿培達那小子在幹嗎嘛??”
沈映搖搖頭,說:“畢業後我就沒和鹿培達聯系了。”
“大/麻,嗎/啡,安非他命,搖頭丸,冰毒,海洛因,白粉,鴉/片,你想得到的,那小子都他媽嗑!廢啦!人徹底廢啦!!”成萬裏哈哈大笑。
那之後不久,鹿培達主動聯系了沈映,他約他出來見面,他在電話裏說他的日子不太好過,他知道沈映回玉松了,想見見他,想請他這個老同學幫幫忙。他和沈映約在廢棄的特殊兒童教育學校見面。
沈映去了,可是沒見到鹿培達,他輾轉聯系上了鹿培達的父親鹿鳴悠,這才知道鹿培達之前一直在荷蘭,上個月被鹿鳴悠強行帶回了國,關進了戒毒所,上個星期他從戒毒所跑了,一直處于失蹤,失聯的狀态。沈映馬上報了警,警察搜查了廢棄的學校,除了找到一本翻爛了的《十萬個為什麽》,一些用過的針頭,沒能發現鹿培達的行蹤。沈映動用了不少關系幫着鹿鳴悠找兒子,又是調監控又是聯絡黑/社會,想從毒/販那裏順藤摸瓜,可鹿培達仿佛人間蒸發,再沒出現過。鹿鳴悠因為鹿培達的失蹤和結婚三十年的老婆離了婚,整日把自己關在玉松大學的辦公室裏騰抄古文,重編縣志,他想出版沈懷素沒能寫完的一本關于天福宮壁畫的書,裏面有不少壁畫的臨摹稿。沈映要是有空會帶上些下酒菜去和鹿鳴悠喝上一杯。
至于小艾,高中畢業後,他就活成了一個謎。
一些人說小艾高中畢業後去了成都,在青城山上做導游,兼挑夫,還說的有模有樣,說親眼在山上見過他,擡轎子上山,挑貨上山;一些人斷言小艾和外公外婆斷絕了來往,帶着母親和弟弟去了騰沖讨生活,小艾的外公外婆不太願意提這個大孫子,也不太願意提自己的女兒,他們可能确實不怎麽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