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鏡像(七)

醫院空調的溫度打得很高,喬雲只穿了一件棉質的睡衣,依舊覺得整個人熱得快要流汗,阿毛因為那天晚上跑出去撒野,被喬雲關在了貓籠裏面,可憐兮兮的阿毛扒着籠子,沖喬雲喵喵地叫,希望喬雲能夠網開一面将它給放出來。

“你叫得再可憐,我也不會放你出來的,你看看你的爪子,還想再廢一條是不?”

喬雲啃着蘋果轉悠到貓籠前,伸出手指頭戳了戳阿毛包着袖珍繃帶的前抓,阿毛頓時氣勢全無,趴在籠子裏,低着腦袋嗚嗚地響着。

喬雲見狀,心軟了軟,說道:“你乖乖地在裏面待幾天,等我的傷好了,你的傷也好了,咱們回家以後,我就把你放出來,好嗎?”

阿毛受傷是其次,最主要的原因是有病人投訴貓毛過敏,雖然喬雲住的是單人病房,但是架不住小東西要偷跑出去遭人嫌棄,思來想去,便也只能暫時将它關在籠子裏。

退而求其次,棄卒保帥,這是兵家常識。

更何況阿毛損失的只是幾天的自由,這個買賣還是很劃算的。

喬雲啃完了蘋果,走到垃圾桶邊上的時候,擡頭望了望窗外,今天是正月初二,卻下起了零星的小雨,細細密密的雨花砸在玻璃上,勾畫出一條條水漬。

天公不作美,這麽大好的假期,被一場冷雨打亂了老百姓走親串友的步伐,原本可以聚集在院子裏磕着瓜子曬着太陽聊聊隔壁家的閨女和兒子,可是這樣的天氣,卻只能縮在屋子裏忍受粘濕冰冷的空氣。

喬雲已經記不起,自己已經有多少年,沒有過過春節了。

将手裏的蘋果核扔進垃圾桶,喬雲拖着一條半殘廢的腿挪到病床上,翻出被丢在枕頭邊的手機,撥出了一個號碼。

撥號聲響了足有十多下,電話那邊的人,幾乎是卡着最後一聲接起了電話。

“怎麽了?”

電話接通了,是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

喬雲的左手搓着枕頭的邊角,說道:“找到缺口了。”

“是誰?”

“杭名峰。”

喬雲又說道:“但是我現在出了一點意外,你需要派人來幫助我。”

“你怎麽了?”

喬雲:“放心,死不了,也就耽誤幾天的時間,壞不了你的事情。”

電話那頭的男子沉默了片刻,過了良久才說:“也罷,過年了,記得吃些餃子。”

說完,男子挂斷了電話,喬雲知道,不出一個小時,那些來幫她的人的名單,就會發到她的郵箱裏面。

打完這通電話,喬雲重新躺回了病床,拿平板電腦刷着最新的八卦消息,雖然警方已經對消息進行了封鎖,但是喬雲還是找到了很多當時事發時候的視頻以及那張A4海報的圖片。

董宛夏?

海報裏董宛夏的照片還是她早些年拍電視時候的宣傳圖片,至于為什麽董鐘明會用這張照片,有吃瓜網友大膽揣測,董宛夏是死于抑郁症的,得抑郁症的人,往往伴随着自殘的傾向,或許是董宛夏在死前,已經将自己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唯有早些年的照片,看着還稍微體面一些。

喬雲想,董鐘明大概是想要讓有些人不自在。

可是,既然他們能夠在害人以後,仍能夠逍遙快活地享樂,怎麽可能會被這一兩張陳年照片給吓得心生愧疚?

不存在的。

害人的,從他害人開始,他就不會去悔悟,不會去贖罪,從踏入犯罪的深淵開始,只會一步一步往泥沼深陷,而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讓這些罪人,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了害人的能力。

宋一鳴來看喬雲的時候,她正擡頭望着窗外的雨。

宋一鳴将手裏的保溫盒放下,說道:“醫生來看過了?今天傷口還疼不疼?”

喬雲并未回答,也未轉身,只是伸手指着窗外一顆光禿禿的樹說道:“看見那棵樹了嗎?”

“什麽?”

那棵樹印在玻璃窗上,令窗戶成了一種鏡像,屋內的擺設,都能夠剛剛好映射在那片陰影當中,而宋一鳴所站的位子,剛剛好就在那片區域。

可是宋一鳴顯然并未注意到這一點。

“宋警官,今天大年初二,你不用走親戚嗎?”

宋一鳴故意不去理會喬雲話語裏面的疏離,将保溫盒一一打開,保溫盒裏的飯菜是宋一鳴出門的時候老太太現做的,宋一鳴路上緊趕慢趕地趕過來,打開盒子的瞬間,飯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動。

“我媽做了一些清淡的,她說等你傷好點了以後,再做些好吃的給你。”

老太太的手藝不錯,西紅柿雞蛋紅黃相間,米粥加上青蔥肉末一清二白,玻璃盒裏裝着切好塊的哈密瓜和洗幹淨的車厘子,是用了心準備的營養餐。

喬雲從來不是個矯情的人,人都将吃的送到手裏了,她沒道理往外推,也就不客氣地接過宋一鳴遞過來的勺子,捧着保溫壺喝起了肉末白粥。

病房裏很安靜,除了喬雲吃東西的聲音,還有宋一鳴的呼吸聲,以及穿插着阿毛偶爾的咕嚕聲,宋一鳴擡眼看了看被關在籠子裏的貓籠,問道:

“怎麽将它關起來了?”

“這家夥自作自受,欠收拾。”

喬雲将粥喝得幹幹淨淨,覺得味道不錯,還咂巴了一下嘴,瞧了瞧阿毛爪子上型號明顯不匹配的繃帶,只覺得一根笑神經莫名被觸動,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喵——

阿毛覺得自己的尊嚴受到了打擊,不滿地叫了一聲。

“你看我怎麽沒注意,你住在醫院,養着一只貓确實不方便,這樣吧,我把貓帶回去養幾天,等你出院了我再給你送回來。不行,你出院了還需要靜養幾天,還是等你傷養好了我再送回來吧,你是一個人住的對嗎?出院以後自己一個人能應付嗎,要不我——”

“宋警官。”

喬雲喊了一聲,止了宋一鳴的自言自語,宋一鳴也意識到自己有些越俎代庖,愣了一下以後,抿着嘴巴,倒是不再說話了。

“謝謝你這次又救了我,還有上次,我很感謝。”

宋一鳴搖了搖頭:“我不是要聽你說謝謝才來的。”

喬雲:“可我也只能說這一聲謝謝。”

饒是宋一鳴再反應遲鈍,也該聽出了喬雲的畫外音,這些話,喬雲昨天就已經對他說過了,假如他要面子,今天這趟就不該來,往後也不該來,因為就算來了,也只是平白遭人嫌棄,過猶不及了,恐怕連那點救命之恩的感激都要被消磨地丁點兒不剩,可是宋一鳴不放心。

他總是覺得喬雲需要被照顧,他一想起自己若是來不及救下喬雲,喬雲若是一個人住着出了意外,或是喬雲想要吃些什麽但是吃不到的時候,她會難過的。

宋一鳴想要讓喬雲開開心心的。

宋一鳴默默地将保溫盒收了起來,問了喬雲一句:“你愛吃什麽餡兒的餃子?我明天給你帶一點兒過來?”

喬雲的心裏激靈了一下,剛才電話裏的那個男人說,過年了,記得吃些餃子。

過年了,是要吃餃子的。

“宋警官,你怎麽不問問我,那些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是誰?還是你們已經抓到了那些人?”

從槍擊案之後到喬雲住院,宋一鳴來過許多次,卻閉口不提那件案子。

“沒有。”

喬雲問:“沒有是什麽意思?”

給喬雲打電話約她出門的蘋果同學,自從那一天以後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手機沒有任何的通話記錄,也沒有出境記錄,家人、同學、朋友,誰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裏,這個人就像是突然就沒有了,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留下。

宋一鳴擔心給喬雲造成二次心理創傷,所以這兩天一直沒同意對喬雲做筆錄,卻是喬雲自己先提了起來。

“蔡正平失蹤了。”

喬雲想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蔡正平就是她的蘋果同學。

“失蹤?什麽意思,他跑了?”

宋一鳴:“火車站、汽車站、出入境都沒有他的紀錄,事發之後他沒有回家也沒有和家人聯系。”

“死了?”

宋一鳴沉默了一下,說道:“最壞的結果,不排除這個可能。”

若是如此,那麽這位蔡正平,就是被人當槍使了,用過便廢,真正要置喬雲于死地的,是藏在背後的人。

是誰?她如果死了,誰能夠得到好處?

宋一鳴:“喬雲,你的罪過什麽人?”

喬雲是孤兒,不可能有上一輩遺留下來的複雜關系和利益糾葛,那麽問題的根源只能是出在她自己身上。

宋一鳴問出這句話的瞬間,喬雲的臉色突然變得不太好,煞白了臉,滿是不可置信。

宋一鳴見狀,擔心地喊了一聲:“喬雲?”

“不可能!”

“你想到了什麽?”

宋一鳴追問,喬雲卻不說話,臉色不好地推了推宋一鳴:“沒什麽,我不知道自己得罪過什麽人,宋警官,我有些累了,想要休息,你回去吧。”

“喬雲?”

宋一鳴不放心,但是喬雲已經将自己裹進厚厚的被子裏面,蒙頭蓋住,讓人看不到他,宋一鳴想了想,決定不問了,伸手拉下喬雲蓋住自己腦袋的被子說道:

“我還有事情,就先走了,明天給你帶白菜餡的餃子,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我會過來的。”

沒有等到喬雲的回應,宋一鳴理了理保溫盒,便提着這些離開了病房。

關上門的一瞬間,宋一鳴莫名想起方才喬雲問他,是否看見了那顆窗外的樹。

你以為我在看窗外的風景,

卻不曾注意到窗戶裏投射出來你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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