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2)

星了。

“關你甚事!”裏面,阿靖的聲音細細傳來,雖衰弱,但氣勢卻不輸分毫,“我自死我的,于你何幹。我也不過是聽雪樓的一個卒子,蕭樓主。多謝你那日提醒我了。”

“你……”裏面蕭憶情語塞,只道了一聲,便複又咳嗽起來。

“兩位,快喝藥罷……”她連忙進去,打圓場,将手中的托盤放到茶幾上,“樓主,龍舌也熬好了,喝了對病大有好處呢。”

見她進來,蕭憶情和病榻上的阿靖都有些尴尬的住了口,蕭憶情似是壓住了火氣,點頭道:“辛苦了,薛姑娘。”但阿靖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自顧自的将頭轉向床裏。

“靖姑娘,喝藥罷。”青茗将藥碗放到床頭,阿靖點點頭,複又對一邊的蕭憶情道,“樓主親自來看,屬下真是當不起……還是請回罷。”那眼色,竟是冷冷的。

青茗知道,那樣驕傲的女子,恐是記恨着那天他令她當衆下跪之事。

是誤會了……她欲待解釋,卻見旁邊的蕭憶情臉色再也忍不住的蒼白,看着病床上的緋衣女子,忽然一擡手,将整碗的藥汁潑到了地上。

“呀!”青茗大驚,跳起,脫口而出,“龍舌!……你怎地潑掉了?”

阿靖也是猛的從床上撐起身,定定看着他,嘴角抽搐幾下,終于忍住了,不說什麽。

“我也自死我的——與你又何幹。”

蕭憶情冷冷扔下了一句,拂袖而起,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青茗心下一痛,待要追出去,卻見阿靖臉色慘白,怔怔看着地上的藥碗,忽然身子一傾,吐出一口血來。青茗看了,這腳步便再也走不開,忙去拿了一塊涼水浸過的布巾,給她。

阿靖接了,拭着臉頰邊的血跡。擦着擦着,忽然把臉埋在布巾中不動。青茗暗自嘆息了一聲,也不多說什麽,交代了丫鬟幾句,便走了。

月光如水,她推窗看時,卻聽到了簫音。

是一曲《金縷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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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泠徹徹,竟似天上傳來。

“這裏是風口上,公子看來是真的不将自己身子當一回事了。”她走了過去,來到園子裏,看見邊上擺的一甕新開封的酒,變了臉色,對那個倚欄吹蕭的白衣公子道。

蕭憶情回頭,淡淡一笑,将手裏的竹簫放了,道:“如此月光,薛姑娘可願對弈一盤?”

他的笑容裏有些寂寞蕭瑟的意味,讓青茗心底裏一陣難過。便坐了,擺開棋局。

“日間,靖姑娘說話實在是有些過了。”她拈起棋子,沉吟許久,才道,“我不是甚麽江湖人,自不必看你們臉色,由我直說——公子若和她如此下去,只怕身子會一日差似一日。”

蕭憶情驀地擡頭,看她,臉色有些奇怪。許久才淡淡道:“她自是這樣,我也慣了……”

說起她,他的臉色就不再平靜,用竹簫輕輕敲着闌幹,忽然順着方才曲子的調繼續低吟:“……共君此夜須沉醉,且由它、蛾眉謠诼,古今同嫉。身世悠悠何足問,冷笑置之而已!……”

“公子不似江湖人。”青茗的手停在半空,竟不知如何放那枚棋子,“吹簫也好,下棋也好,靖姑娘都是不會的罷……平日如何不寂寞?青茗鬥膽,邀公子回長安寒舍養病,如何?”

她慢慢的擡頭看他,眼睛裏有強自壓抑的光芒。

“不似江湖人?”蕭憶情忽然笑了笑,那月光映着他的臉,竟然有些蒼涼的意味,“姑娘出身官宦人家,又怎知如何才是江湖……”

“能有姑娘這樣的朋友,我很高興——吹蕭,下棋……那自然都是好的。阿靖自小流落,不懂這些。”他低頭,看自己的手,仿佛上面有什麽東西,然後擡頭,對青茗到:“可我這手上有多少血,姑娘未必知道——但是阿靖卻懂。”

青茗的臉色漸漸蒼白,啪的一聲,棋子掉落在枰上。

“這盤棋不必下了……我輸了。”她忽然伸手,拂亂了棋盤,低頭道,眼睛裏的光盈盈的,細細将棋子分出,分着分着,又忙忙的将幾粒雜進黑子中的白棋揀出,陡然間,她的手不動了,低着頭,肩膀輕輕抽搐起來。

“眼看的這病是沒法治了……不敢再耽誤薛姑娘的時日。”明知她哭的原因,聽雪樓主卻淡淡的下了逐客令,那樣漠然的口吻,和他平日口氣大不一樣。

“如果我說,你的病是有法子好的,只要你随我去了長安——你肯不肯?”青茗好容易平定了哽咽,忽地擡頭,看着他蒼白清俊的臉,幽幽問,“你肯不肯随我去薛家?”

他不答,沉默良久,忽然轉身離去。

青茗哭倒在花間。

如此的人中之龍,卻是注定了不能長命的。

她想,見過了他這樣的人,以後怕是任何男子也無法入她的眼了。

長亭裏,送別的人中竟然沒有他。青茗心思便有些不定,擡眼看旁邊的靖姑娘,卻是一貫的冷淡,也不像知道什麽的樣子。

“告辭了,各位。”也無甚話說,喝了幾杯茶,和幾個熟識一些的人說了些場面上的話,青茗接了診金,起身告辭。阿靖笑笑,起來相送。

到了院門口,青茗忍不住回頭,看向白樓。那裏,在一片蒼茫的青翠中,樓的影子有些孤寂。

“如果樓主能活得長久,必會求姑娘留下來。”

陡然間,耳邊阿靖的聲音淡淡響起,冷不丁的讓青茗吓了一跳,怔怔說不出話來,只聽她說道:“他平日從沒甚麽人可以說話——姑娘來的這幾日,樓主卻實過的快活了些。”

緋衣女子也和她一起立住身,看着白樓,目光淡淡的,卻依稀蘊育深情。

“靖姑娘是江湖兒女,比不得青茗無能。”她嘆了口氣,心裏卻震了一下,“我和樓主,不過是閑來談心下棋的朋友罷了。”

“你可知,在之前,樓主還從未和人這樣聊過天……”阿靖看向她,目光變幻着,青茗不知道她是否看見了自己的心虛,卻聽的她微微一笑,道:“你來了真好——只可惜你是好人家的女兒,比不得我們這些江湖人,斷斷是不能耽誤你的……”

青茗看着她,奇怪為什麽她今日又和以往不一樣起來,卻已經到了門口。

于是,只好上車,告辭。

“請轉告公子,說——”在簾子放下來之前,青茗遲疑了一下,終于低頭,對外邊的阿靖道,“說我昨日的話,都只是玩笑罷了,請他別放在心上。”

阿靖笑笑,也不問,只點頭道:“好。”

車把勢吆喝一聲,馬車緩緩起步,待得走出幾丈,青茗只覺心裏堵得慌,忍不住把簾子一揭,探出頭來對阿靖道:“回去告訴蕭樓主,他的病或許有法子!等到來年秋天,我研透了醫書,再過來看看……”

遠處的緋衣女子微微笑了,那笑容竟然如同陽光般耀眼。

“好,到時候,還請姑娘回來和樓主繼續吹簫下棋。”她揚了揚手,便回去了。

那樣的一個女子,宛如枝頭上開着的紅薔薇花,即使花裏面有晶瑩的雨水,也是拿着重重的荊棘來圍着了,不讓任何人看見,那樣驕傲的孤獨的在荒野裏開飯着。

青茗看着她,忽然想:或許,的确只有她才配得上跟了那人一生。

人中龍鳳。

以前無意中也聽那些熟知所謂“江湖”的人說了,可待得看見他們兩個的時候,卻知道,原來,無論是龍,還是鳳,都只是普通人而已。

而且,他們都是有病的,病在心裏,病的連她也束手無策。

“蕭樓主和靖姑娘,半年就雙雙過世了,你竟不知?”

埋頭進了書堆一看便是一年,不管外面天翻地覆。終有一日,她關了神農閣的門,歡歡喜喜的抱着藥方從裏面出來,吩咐府裏的人準備車馬去洛陽聽雪樓,卻聽得父親在一邊訝然道。

嘩!……她呆站在那裏,手裏的醫書便滑落了滿地。右手尚自緊握着,那裏面,是她嘔心瀝血配出來的藥方,為的,就是治好那個人纏身的惡疾。

然而……如今,竟甚麽都不需要了?

“怎麽……怎麽死的?”她聲音顫顫的,失神的望着外面一片一片黃起來的秋葉,問。

父親從藥鋪的櫃臺後面擡頭看她,見了女兒這等神色,心裏明白了一些,便嘆了口氣,道:“聽雪樓倒沒有對外面說什麽——聽人說,似乎是起的內亂罷。就那一日之間,蕭公子和靖姑娘就同時去世了,現在的新樓主據說是蕭公子死前立的,姓石,才十五歲的一個女娃子。”

“這一回,蕭家算是絕了後……唉唉,我們欠他家的,恐怕是永世也還不上了。”父親是個恩怨分明的人,為了這個還在那裏嘆氣。

青茗不說話,俯身撿起了醫書,便往外走去。

“茗兒,你去哪裏?”父親在後面急問。她淡淡的道:“我去找人下棋。”

一切都不同了。

高夢非死了……謝冰玉出嫁了。人事已經全非。

她沒有去見新樓主,反正,也與那個孩子無關。

南楚帶着她,來到了一個新建的閣樓前面。青茗沒有進去,只站在門口看了看,裏面沒有人,只供着一把刀,一把劍。聽說,這個閣子,叫神兵閣。

她沒有看見他們兩個人的墓,南楚說:因為聽雪樓結仇太多,最後決定不給兩人立墓碑,他們兩人,就埋葬在北邙山麓那一片青青的碧草下。不知何處。

很好……青茗想,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去打擾他們了。

只是,既不能吹簫,也不能下棋,那麽他,一定是寂寞的了。

但是無所謂……他自從一開始,就是慣于寂寞的人。何況有靖姑娘在,他又如何會寂寞。

待得南楚走後,她望着他背影笑了笑:這個三樓主,畢竟也是成親的人了,有自己的妻子家人,聽雪樓,斷斷已不是他的全部了——其實,能看開,何嘗不好。

怕的,就是她這樣。

青茗回過頭來,從腰畔抽出了一只玉簫,用絲絹輕輕擦了擦。

她本是自小就學的簫,一直沒和他說,只是因為更喜聽他吹而已,如今,泉下定然沒有簫音,她便來為他吹上一曲,請他指正。

吹的還是金縷衣,但是人卻已經不在了。

她終于知道當初他吟的金縷衣的詞,是這樣的——“德也狂生耳。偶然間、淄塵京國,烏衣門第。有酒惟澆趙州土,誰會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盡英雄淚。君不見,月如水。

“共君此夜須沉醉,且由他、娥眉謠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問,冷笑置之而已!尋思起、從頭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後身緣、恐結他生裏。然諾重,君須記。”

“有姑娘這樣的朋友,我很高興……”他曾說。

“等到來年秋天,我研透了醫書,再過來看看……”自己曾那樣承諾。

“好,到時候,還請姑娘回來和樓主繼續吹簫下棋。”靖姑娘曾那樣相邀。

她知道,他們兩個人都是重諾言的,所以,一定在等她過來一聚,從此,再無牽挂。

青茗坐在長長的青草原中,任憑山風吹着,一邊吹簫,一邊回望着山下繁華依舊的洛陽,那裏,該發生的依舊發生着,喧嚣着……但是在她看來,卻似換了人間。

一曲畢,她起身,将簫在石上砸的粉碎,然後頭也不回的離去。

她想,她以後是再也不會替人治病了。

《火焰鳶尾》

“南海龍家的新娘似乎又死了……”看着從鴿子腿上解下來的信函,蕭憶情似乎有些惋惜的微微嘆了口氣。

“這一次的新娘是滇南鳳凰花家的二小姐吧?”旁邊的一個緋衣女子展開了一幅畫像——上面是一個方當及笈年齡的絕色少女,鬓上簪着一朵火紅的鳳凰花,“龍家是怎麽對外宣布的?——還是說新娘是因為有私情而羞愧自盡的?”

“是啊,第十一個新娘。”

“誰會信?畢竟太蹊跷了。”阿靖皺了皺眉頭,“難道女方家族能輕易罷休嗎?”

蕭憶情笑了笑,把她手上那幅畫卷拿了過來,挂在密室的牆壁上,那裏,已經整整齊齊的挂了十幅少女畫像:“海南龍家……你以為雲貴兩廣之地能有對抗他的力量嗎?”

阿靖不說話——她也知道,在遙遠的南方,在天和海交際的地方,那裏有一個類似于神話傳說的家族:龍家。

沒有人記得那一個家族的人原來姓什麽,只知道他們居住于一個叫莺歌嶼的孤島上,由于歷代的嫡子都具有預言潮汐天文變化的能力,而被海上的漁民奉為神明,變成了龍神的象征,後來,幹脆以“龍”為姓。

那個家族,幾百年來在雲貴兩廣的勢力和影響,甚至在朝廷之上!

“也真是的……明明知道龍家歷代主人都面貌醜陋無比,而且脾氣暴烈,動辄殺妻棄子,為了那個家族的勢力和財富,居然還是不斷有人把自己的女兒往那個火坑裏推。”蕭憶情搖頭,看着壁上十一張少女的畫像,嘆了口氣。

其中,還有號稱江南第一美女的蘇妩和武功排名武林前十的女劍客葉翩芊。

連這樣的人,一進龍家的莺歌嶼,都是玉隕香沉!

“但是,如果能成為龍家的女主人,那樣勢力和財富的回報,也足以讓任何一個人動心。”阿靖眼睛看着南方的天際,悠然說了一句——“如果能和龍家結盟的話,聽雪樓對付滇中的拜月教就不必腹背受敵了……”

蕭憶情眼睛閃亮了一下,忽然沉默。

他知道阿靖的意思——“那麽,是要派出一個樓中的人去龍家嗎?”他問,手指撥弄着鬓邊的白玉流蘇,眼睛裏有深思的意味,“是要聽雪樓和龍家結親,送一個女子去做新娘嗎?”

“已經有十一位新娘死了……如果聽雪樓的新娘也失敗了的話,将徹底失去和海南龍家交好的可能吧?”有些沉吟地,蕭憶情輕輕咳嗽了幾聲。但是,無疑,一旦成功所能得到的巨大利益打動了他,聽雪樓主陷入了反複的權衡中。

“我們對于龍家的資料實在是很少,并不了解為什麽每一代龍家嫡子在正式娶妻之前,總是要莫名其妙的死很多新娘……”

“只是知道龍家雖然有天文潮汐方面的天賦,但是卻是一個代代面貌醜陋不堪的家族,而且似乎是被詛咒一樣,那樣大家族中經常有婦女暴死的消息傳出……”

“似乎,虐殺女子,是那裏的傳統啊……連第一美女的蘇妩和武功排名武林前十的葉翩芊都詭異的死去了,那麽我們樓裏要派出什麽樣的人才好呢?”

似乎是和身邊的緋衣女子商議,又似乎是一個人在沉思,聽雪樓主俊秀的手指不停的撥弄着白玉流蘇,目光變幻莫測。

忽然,沉思的他猛然震了一下,眼睛閃耀如電光——“讓江千湄去!”

聽雪樓主嘴裏吐出了一個名字。

“千湄?她還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孩子阿!”阿靖不由一震,驚訝,手用力握緊,“而且……而且雖然是吹花小築的殺手,卻是個從來沒有完成過任務的殺手!”

蕭憶情的眼光忽然冷漠如同冰雪:“千湄當然不是好殺手……既天真,又善良,還有莫名其妙的自我犧牲精神——如果不是看在她哥哥江浪是為聽雪樓死去的份上,我不會容忍她那麽多次的失敗!”

“不過,也許只有這樣的人才能打動龍家嫡子的吧?反正,可以試一試……”

“可是她才十六歲——”緋衣女子低聲重複了一遍。

“阿靖,你十六歲的時候,在做什麽呢?”聽雪樓主驀然問,阿靖呆住——十六歲……十六歲……她忽然不說話了。烈火,鮮血,屠殺,複仇……那樣慘烈的十六歲花季!

如今,她已經二十三歲——回憶十六歲,已經是恍如隔世!

“十六歲,已經不是孩子了。”蕭憶情冷漠的回答,似乎也回憶起了什麽,目光變得遙遠莫測,“我不可能長久收留千湄在樓中的,她也該為我做些什麽了……”

“真不愧是聽雪樓主……”阿靖看着他的目光也冷漠起來,不知道是欽佩還是諷刺,“沒有利用價值的人,是不能活在你身邊的,是嗎?”

“尊貴的聽雪樓主人,龍家總管家臣昊天,奉少主之令來迎娶樓中的江小姐,去莺歌嶼做龍家至高無上的正夫人……”朱樓上,一個家臣在一切完備後出列,單膝跪下禀告,同時呈上了婚帖和禮盒——“這是我們南海龍家的傳家至寶‘辟水靈犀’,是婚定的聘禮,請樓主收下。”

蕭憶情對于珍寶的興趣向來不是很大,只是随手拿過,看了看,交給身邊的阿靖:“等一下你拿去給千湄過目——反正也是要随着她嫁回到龍家去的。”

“我們少主說,希望借着這次婚姻,以後能和貴樓結成兄弟之好。”

那個家臣低着頭,但是略微帶點深藍色的眼睛還是在垂下的發絲後閃爍。雖然是面對着中原武林的霸主,但是神色依然那樣從容自信,不愧是南方最強的龍家的家臣。坐在蕭憶情身邊,緋衣女子暗自贊嘆了一聲。

“那麽,請帶江千湄小姐回去罷。”蕭憶情目光也落在這個低着頭的家臣身上,看見他隐藏的很好的精神氣,暗自判斷着這個人的功力,一邊淡淡回答,“順便替我向青崖少主問好……”

“是。在下告退!”家臣站起,在起身的瞬間,看見他的臉,所有的人,包括男人和女子,老人和青年,都不由齊齊一怔!

非常俊美的男子……藍黑色的眼眸,臉部的線條利落而英俊,齊額勒着額環。在額環上寶石輝光的映射下,這個來自遠方的男子煥發出令人震驚的光芒。

“歷代以相貌醜陋著稱的龍家,居然有這麽人物出衆的屬下。”在對方幹練利落地迅速退去後,蕭憶情也忍不住輕輕對旁邊的阿靖稱許,“而且,雖然他懂得收斂真氣,還是能看出他的武功非常了得。”

“奇怪……”阿靖只是說了一句,“那些來的家臣,似乎外貌都很出衆。”

“或許,莺歌嶼上只有龍家嫡宗才歷代醜陋,所以心理扭曲,才老是懷疑自己的新娘和那些外貌英俊的家臣有私情,做出婚禮前殺妻那麽血腥詭異的事情。”

驀然,在一旁的二樓主高夢非抱着胳膊冷冷插了一句。

阿靖和蕭憶情相互對望了一眼,沒有說話。

“和千湄說了實情了嗎?”忽然,阿靖問蕭憶情,帶着幾分憂心,“她知道未來的丈夫是一個怎樣的人了嗎?”

“沒有……我只是告訴她龍家少主的相貌醜陋而已。”蕭憶情咳嗽了幾聲,仿佛掩飾着什麽,“如果告訴她,在之前已經有十一位女子在新婚前夜死去,也只是白白的讓她擔心而已,于事無補。”

“千湄應該不會反對的……”阿靖嘆息,“那麽聽話乖巧的女孩子,就算是聽雪樓要她去死,也是不會拒絕的。”

“江小姐,吉時已到,請出閣。”

聽到門外龍家家臣催促的聲音,“啪”的一聲,喜帕掉落在大紅的地毯上。

“靖姑娘。”十六歲的女孩子擡起清澈的眼睛,看着旁邊陪伴的緋衣女子,“我……我有點害怕……南海,那麽遠的地方呢!”她的眼睛如同受驚的小鹿,讓人憐惜不已。

“千湄,如果勉強的話,就不要去了。”因為知道女孩的性格,所以她故意那麽說。

果然,女孩子用力咬着嘴角,還是裝出了一副堅強的樣子:“沒關系!千湄可不是軟弱的嬌小姐啊!——就算龍家的那個青崖少爺醜一點,我也能忍受,他脾氣不好,我也會盡力讨他歡心的!龍家對聽雪樓很重要——不是嗎?”

看着那稚氣眼睛裏裝出的老成,阿靖內心的最深處不自禁的抽搐了一下——可憐的女孩,還不知道自己将要走上的是怎樣危險莫測的道路呢!

“千湄,海南莺歌嶼那麽遠,你嫁過去以後即使是樓主也無法照顧到你了——你要學會保護自己阿……”終于,阿靖忍不住輕輕說了一句。

“靖姑娘……去龍家的話,很危險嗎?”有些無法理解的,千湄問,孩子氣的臉上滿是疑問,那樣天真的目光,讓緋衣女子冷漠了很久的心,都隐約有刺痛的感覺。

“樓主,他們走了。”

站在高樓上遠眺,出神的蕭憶情忽然聽見了身邊緋衣的女子輕輕嘆息了一聲。

“但願她平安當上正夫人……”

“但是,或許,她會成為那第十二個女子……”

華麗的馬車在平穩地往前疾馳,車中是香氣馥郁的。她身邊,齊齊地圍坐着四個各色衣服的少女,手裏捧着不同的物品,只要她稍微流露出不适的神色,便都關切的注視過來,讓她連神色都不敢動一下。

——連聽雪樓帶過來随侍的侍女都被分散到了其他馬車上,仿佛,是要她從踏入龍家起,就和以前的一切完全斷絕一樣!

侍女們都是面無表情的,雖然殷勤,卻無溫暖。在看着她的眼睛裏,似乎還帶着說不出的譏諷和憐憫。

千湄不自禁的瑟縮了一下……一去千裏,到了南海,她就是孤身一個人了!

“小姐,請用膳。”并沒有下車,但是侍女們卻送上了珍馐,在她面前跪下,呈上金絲盤就的龍鳳托盤,裏面,用白玉碗盛着八色素菜,四種主食,碗上鑲嵌着細碎的鑽石,轉動間光彩照人。

“你們起來罷。”她拿起筷子,或許是中間镂空,那烏木鑲銀的筷子竟不覺得沉。看不得侍女一直跪在面前,千湄終于低低的說了一句。

侍女們反而看了她一眼,輕聲回禀:“小姐,奴婢不敢,這是龍家的規矩——在主人坐着用膳時,奴婢們必須跪着伺候。”

“……”千湄驚訝着,然而看見車廂裏跪滿的侍女,連忙開始有些慌張的吃了起來。各種菜只夾了幾筷子,都沒有嘗出什麽味道,就把筷子放下了:“我吃完了……你們快起來吧!不要跪着了……”

“小姐,您多吃一點……才那麽一點怎麽能飽啊……”其中一個年長的侍女勸導。

千湄絞着雙手,扭捏了半天,終于有點不好意思的回答:“你們在我面前跪着,我、我怎麽吃的下去。”也許覺得自己根本配不上這樣尊貴高傲的世家風格,她的臉上有些羞澀起來。

侍女們擡起頭,看着這個才十六歲的新娘,淡漠的目光開始有些松動。

“是一個好女孩呢……和以往的那些小姐很有些不一樣。”端着盤子退出的時候,一個綠衣的丫鬟嘆息着對那個年長的侍女道,眼睛裏有期盼的神色:“說不定,這次她能夠通過少主的考驗,成為我們的夫人呢!”

“蕉綠你高興的太早了……你不想以前也有個泉州姚家的小姐也死了嗎?一樣是很和善的人啊……”年長的侍女顯然見識的多了,不在意的回答,“龍家的人從來都是……”

忽然,她閉上了嘴,蒼白着臉色,看着從另外一個車廂裏過來的年輕人,連忙低頭跪下:“拜見昊天大人!”

“這個不是你們該議論的東西……今天起你們不用再侍侯小姐了,去另外的馬車裏幹下活好了。”額環下的寶石泛着清冷的光,昊天的目光卻比寶石更冷,斥退了侍女。

但是,他的眼睛深處,卻依稀由于剛才侍女那番話而起了微微的波瀾。

“真的是不一樣的嗎?……如果真的是,那就好了……那就好了……”

然後,他撩起簾子走入了車廂,溫和的笑着,問:“午膳還合小姐的心意嗎?”

裏面十六歲的女孩子聞聲擡頭,看見他,目光忽然停滞了。

“小姐,莺歌嶼到了……請下船。”

當她臉色蒼白的擡頭時,看見船艙門口那個叫昊天的白衣青年對她微笑。

真的是非常好看的年輕人……簡直象天神一樣的英俊。他笑起來的時候,似乎天上的所有星辰都墜落在他的眼睛裏了呢!那樣的人,似乎只有在每個女子少時的夢中,才會出現,那是一個令人不願醒來的夢。

一路上,在極度無聊的旅途中,也只有這個被下人們稱為“昊天大人”的年輕人一直的照顧她,和她說笑,噓寒問暖。

從剛開始有意無意的眼神傳遞,到了現在這樣背地裏暗自的關懷,這車馬勞頓的三個月裏,她是完完全全的被他吸引了。她知道昊天對她好,他甚至幾次暗示可以兩個人離開這裏,雙雙遠走高飛,但是,想到聽雪樓對于她的使命,千湄卻遲疑了。

無論如何,她是一定要完成和婚的任務的——為了樓主和聽雪樓。

但是……但是為什麽昊天只是龍家的家臣呢?

為什麽自己要嫁的人,是一個那麽醜陋粗暴的人呢?

千湄看着他,一時間又有些發呆。

看着紅暈彌漫上少女的臉頰,昊天的眼睛深處,忽然有冷漠的光芒。

“是暈船了嗎?小姐的臉色很蒼白呢……讓屬下扶您下船吧!”雖然眼睛裏是那樣隐秘的冷酷,但是他的聲音卻是非常溫柔的,甚至帶着一絲絲的殷勤意味,對着眼前這個十六歲的女孩子笑着,伸出手來——沒有女子能拒絕他這樣的提議……至少,以前的那些新娘一個都沒有。

他對着發呆的千湄伸出了手,看着她帶着幾分羞澀和雀躍扶住了自己的手,昊天的眼睛裏忽然又有深切的悲哀……

又一個悲劇中的女孩子。

“啊,這裏就是天的盡頭了嗎?”看着海島盡頭的巨石,看見那裏刻着的“天涯”兩個字,千湄驚訝的問身邊的昊天。

“是的。”深藍色的眼睛微笑了起來,非常溫柔的看着她,提議,“小姐想過去看嗎?屬下陪你去,一直到天的盡頭。”

天的盡頭……她感嘆着,感嘆着自己孤獨飄零的身世,不自禁的握緊了昊天的手。

感覺,在這遠離家人,朋友的地方,只有眼前這個英俊的年輕人,才是自己唯一可以相信和依靠的人……

夕陽已經漸漸落下去了,重重疊疊的屋檐剪影顯得森冷而抑郁。

長途跋涉而來,居然沒有受到料想中的熱鬧典禮。龍家只是派了幾個下人來海邊迎接,連龍家的嫡宗都沒有出現。

“啊……我們家的青崖少主從來都是個喜歡安靜的人,不大離開院子走動的。”似乎看見了她眼睛裏的不快,昊天勸勉着,帶着她,進入了龍家宮殿般的大院。

曲曲折折走了不知道多少個院落。終于,在一個長廊前,昊天停了下來,替她打開了一扇有着銀色镂空花紋的門。

“這裏的宅子是很大的,道路也很複雜——小姐晚上一個人請不要亂走,以免迷路。有什麽需要的話,就讓侍女去辦。”

門邊,兩個面無表情的侍女打着燈,不出一聲的在一邊等待着她進去。

千湄怔了一下,走進了門中,一股森冷的氣息撲面而來,她打了個寒顫,有些懼怕的站住身,回頭,哀求似的看着昊天。

“沒什麽,因為是海島,所以到晚上就比較濕冷,習慣了就好……”昊天微微笑着,用目光安慰着這個忐忑不安的女孩子,他的目光,給這個孤身遠涉重洋的女子以面對陌生環境的信心,“晚上可能青崖少主會來見你,好好準備一下吧!”

“昊天,謝謝你。”不知道怎地,在看着他離去的時候,她語氣裏居然有些戀戀不舍。

他沒有回頭,一直沿着長長的走廊走了下去,身影慢慢變小,一轉身消失在盡頭。

那裏,黯淡的廊道,盡端挂着一盞飄搖的水晶繡球燈,不知道通往何處。

千湄站在門檻外,看着走廊。

一邊臨着中間的庭院,另一邊,卻是一排緊閉的廂房。非常華麗的裝飾,镂空的窗上糊着名貴的紗,雕空的花紋上塗着金、紫、朱、碧、銀五種顏色。

紫色的門裏面,紗窗還隐約透露出一線燈光。

“啊,隔壁那裏面住的是誰?”依稀看見窗上映出了一個女子的身形,千湄不由脫口問,在這個幾乎沒有人的氣息的深院裏,看見另外一個女子,親近之心油然而起。

話音一落,門裏的燈驀然滅了。

“少奶奶,請進。”兩個侍女的年紀都滿大了,頭上甚至有了幾線白發,雖然提着燈籠微笑着,但是那樣漠然的笑意,只是讓皺紋漸生的臉在燈光下更顯得怪異而已。

千湄走了進去,打量着房間內的陳設,一片的白色。白色的帷幕,白色的茶幾和座椅,甚至,連桌子上的燈盞,都是有銀嵌珍珠作為燭臺。

在一片素雅的白色中,只有一樣東西是鮮紅的,分外的刺眼。

那是一朵紅色的鳶尾花,插在一個水晶花瓶中——奇異的是,在暗色的房間裏,那花朵居然泛出了淡淡的熒光。

“啊……好漂亮!這種鳶尾花我可從來沒看見過呢!”千湄不禁驚喜的叫了起來,問身邊的老侍女。她喜歡鳶尾,但是卻從來未見如此奇異的品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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