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3)

“這個啊……叫火焰鳶尾。可是只有在這個莺歌嶼才有的珍貴品種呢!”看着那花朵,老侍女的眼睛忽然有些異樣,笑容也更有深意,“這種花,是以前夫人在世時最喜歡的,即使夫人去世了,房間裏還是按照她在世的習慣,一直供着一枝火焰鳶尾——如果少奶奶不喜歡的話,以後吩咐花奴拿下去就好了。”

“哎呀!千萬不要呢!我最喜歡的花就是鳶尾了……”千湄連忙的阻止,同時有些驚訝的,她問。“這裏……是以前夫人的房間嗎?”

“是阿,這個銀色的房間,是歷代龍家夫人的房間呢!”老侍女仍然保持着微笑,回答,明滅的燈火映照得她臉上的皺紋如同一朵詭異盛開的菊花,“少奶奶,你看,這就是老夫人的畫像……”

燈光明滅之下,侍女指着牆上挂的一幅仕女圖,那裏,一身紫衣的美麗女子,手裏拿着一枝火紅的鳶尾花,坐在石頭上,背後是一片湖泊一樣的東西,遠處,還有連綿的樹林和最盡頭隐約的大海……

“是夫人年輕時候的畫像嗎?真漂亮……”千湄注視着畫像,在火光明滅中,圖畫中女子的臉也陰晴不定,神色活動着,眼波也有流轉的感覺。不知道怎地,雖然是工筆的仕女,但是感覺總有深深的憂郁在女子的眉間。

“夫人死的時候很早。少主十一歲那年,老爺死了沒幾個月,夫人也自盡殉情了……”老侍女淡淡說着,忍不住嘆了口氣,“少主從小沒爹沒娘的,真是可憐。”

千湄沒有說話,看着那朵發着微光的鳶尾,忍不住對侍女說:“先把燈滅了,我想看看它發光的樣子呢!”

房子內是一片黑暗,中間,只有那一朵紅色的鳶尾花發出淡淡的光芒,不知何處來的風吹拂着它,微微搖曳,宛如在黑暗中跳舞的精靈。

好漂亮……好漂亮……一遍一遍的,她在內心驚嘆于造物的神奇。

“怎麽不開燈!明知道我要來,居然還敢不開燈嗎?”忽然間,門口響起了一個暴躁的聲音,如同雷霆般炸響,嘶啞而低沉。

門不知何時開的,一盞燈籠如同幽靈般的飄進,在門口頓住,執在一位青衣童子的手裏,門邊的黑暗裏,一個黑黝黝的人影站着,張口就罵。

“少主,奴婢只是聽從少奶奶的命令而已……”老侍女的臉色都變得如同紙一樣的白,撲通跪了下來,戰戰兢兢的分辯,“少奶奶要看鳶尾花,所以命奴婢滅了燈……”

“沒用的老奴才!”黑影一步跨了進來,一腳踢倒了那個分辯的侍女,冷冷的哼了一聲,“滾出去呆着!”

等兩個侍女都跌跌撞撞的退出後,黑影才轉過身,看了她一眼,從鼻子裏又哼了一聲:“一朵花有什麽好看的!莫名其妙的女人!”

“啪!”他一揮手,花朵連瓶子狠狠的跌落在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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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終于忍不住,千湄惋惜的叫出了聲,同時,恨恨的看了那個黑暗中的人一眼。她的夫君……這就是她的夫君?

燈被陸續的點起,房間漸漸亮了起來。

“喂,你就是蕭憶情送給我的新娘嗎?擡起頭來,讓我看看!”正陷入了初見未婚夫君的羞澀複雜心理,耳邊卻聽見了一個粗暴的聲音,那樣無禮的語調,幾乎讓她匪夷所思。

不行……不能對他生氣。龍家對于聽雪樓很重要……

終于,她壓抑住不快,在燈光下緩緩擡頭,臉上還準備了一個溫文典雅的微笑。

然而,她的笑容展開了一半,卻凍結在了那裏。

——那張臉!近在咫尺的那張臉……

蒼白的不似人臉,高高的鷹鈎鼻,渾濁的眼珠幾乎要凸出眼眶,嘴巴大的出奇,裂着笑,連帶得整個臉部都怪異的抽搐了起來……

龍,龍家的少主——青崖公子?!

雖然預先得知了未婚夫君的面容醜陋,但是此刻的那張臉還是超出了她心理所能承受的能力——于是,千百次考慮過的第一次相見時說的話,就這樣凍結在了唇邊。

毫無辦法掩飾臉上和眼睛裏的震驚和恐懼,千湄就這樣呆呆的站在那裏,擡頭看着近在咫尺的未婚夫的臉。

“哦?哈哈哈哈!……”青崖少主忽然爆發出了一陣奇異的大笑,面容更加可怖的扭曲了起來,伸手,擡起了她的下颔,把面孔更加近的貼了上去,“你怕了?……哈哈,哈哈!和所有女人一樣,你怕了吧?”

“沒……沒有的事!”掙紮着,她終于回答了,一邊用同樣的裝飾出來的勇敢面對着眼前的人,一邊掙紮出了一個微笑——“無論怎樣,我都是你的未婚妻子……會習慣的,一切都會習慣的……”

“假話……女人就只會說假話!”千湄覺得下颔一陣劇痛,那只手忽然加力,捏的她白皙的皮膚起了紅痕。

渾濁的眼睛裏閃現出了惡毒的怒意,他嘴裏腥臭的氣息噴到了她臉上:“不過,不管怎樣,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以後你如果對我說假話,我就把你的頭切下來!”

“很,很痛……”用力掙紮着,她輕輕的說,好容易才從那粗糙的手裏掙脫。

青崖少主似乎很欣賞她掙紮的樣子,嘴角又裂開了,笑着,拿出了一串鑰匙,扔給了她:“大婚典禮在下個月舉行,明天起我要去瓊州為那裏的漁民祭祀龍王,婚禮前我會回來的……女人,你在這段時間裏,就熟悉一下這裏的環境吧!”

“是的。”她低下頭,輕輕回答,把鑰匙輕輕抓在了手裏。

金屬敲擊着,上面用琺琅盤出美麗的花紋,有各種的顏色。

“哪把鑰匙開哪扇門,昊天總管會告訴你。老實呆着等我回來,別想耍什麽花樣,女人!”青崖少主再次惡狠狠的看了她一眼,然後轉身出門。

“您慢走……”恪守着淑女的準則,在未婚丈夫出門時,她仍然保持着微笑,在門內斂襟行禮,同時,極力讓自己的目光平靜的注視在那一張醜陋的臉上。

她必須要盡快習慣……那個人是她的丈夫……

看見她的目光,醜陋的人的眼睛裏,忽然有一點點的意外。

“還有!給我記住,那扇紫色雕花的門是不準打開的,知道嗎?”人都已經走出了門外,忽然青崖少主回過頭來,嚴厲的警告,“那個地方,必須要到大婚的那一天,才能作為洞房迎接新娘!”

“好的,我一定不會進去。”她低眉順眼的回答,輕輕的說。

青衣的童子掌燈引路,她的丈夫象鬼魅一般的飄然而去,衣衫在風中娑娑作響,但是走在木廊上卻沒有腳步聲,在走到走廊盡頭後,轉了個彎,然後消失。

那裏,只有一盞水晶繡球燈在夜中飄搖。

珠箔飄燈獨自歸。

她的目光看向了旁邊那扇紫色雕花的門,又低頭看了看手裏的一串鑰匙,纖細的手指輕輕握緊。有些稚氣的眼睛裏終于有害怕的表情。

昊天……昊天。你住在哪裏呢?

牐牐犦焊栌斓囊梗靜谧的出奇。

遠處的海浪無休止的拍打着礁石,偶爾有海鳥什麽的叫聲,詭異而凄厲。

侍女們都睡在外間,空落落的大房子裏只有她一個人,連呼吸聲音都聽的一清二楚。千湄在錦被中瑟縮了一下,把頭埋到了被子裏。

忽然間,她的呼吸停頓了……有人!有人在房間裏!

雖然沒有走動的步伐聲,但是那樣細密的呼吸卻隐約傳來。不是幻覺吧?不是吧?

為了辨別,千湄用力屏住了呼吸,卻仍然聽見了空氣中輕輕的呼吸聲。

然後,聲音漸漸靠近,靠近……來到了床邊,呼吸的氣流幾乎觸及了她露在外面的發絲,似乎是俯下身來,注視着躲被子裏的她!

千湄只覺得全身僵硬,手下意識的在被子裏抓着什麽,卻什麽能用的也抓不到。

“唉……”一個女子的聲音忽然在咫尺的地方嘆息,森冷,不帶一絲人的氣息。一只冰冷的手輕輕放了上來,隔着被子輕輕撫摩着她的頭,“真漂亮……真漂亮……”

“花一樣美麗的女孩阿……”

“請記住不要欺騙……不然的話,是要變成鳶尾花的……”

“第十二枝鳶尾花……真可憐。”

說話時呼出的冰冷的氣息彌漫在左右,千湄心劇烈的跳動着,跳動着……在對方沒有再說話後,一分分的積攢着勇氣,終于唰的一聲掀開被子,猛的坐了起來!

“誰?誰在那裏!”她顫聲問,大聲招呼外面的侍女,“點燈,快點燈!”

老侍女聞聲跌跌撞撞的進來,點起桌上的紅燭。

昏暗的房間裏,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影。

但是,在妝臺上鏡子的裏,她居然看見一雙眼睛閃爍的光亮!

有誰在看她……有誰在看她!

千湄驀然回頭,沒有人,一個人也沒有……她回頭,正看見牆上挂的夫人的肖像,拈着一朵火紅的鳶尾花,有些憂郁,有些詭異的微笑着。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她居然看見畫像上美女的眼睛輕輕眨了眨!

她恐懼的瞪大了眼睛,撲到畫前,卻發現那只是一張薄薄的紙而已……

“少奶奶,怎麽了?”老侍女張着昏花的眼睛,漠然的問。

“剛才……剛才,有人進到房間裏!你們為什麽不攔住她?”第一次,由于恐懼,她擺出了主人的口吻——“在外間睡,也不知道把門關好!”

另一個老侍女這時出去看了看門,回來,冷漠的回答:“禀告少奶奶,門是關好了的,沒有人進來過……絕對沒有。”

她們的臉,在晃動的燈火下,看起來如同鬼怪。

畢竟才十六歲,千湄頹然坐下,把頭埋到被子裏,嘤嘤哭泣了起來。

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昊天……昊天在哪裏呢?

“小姐,這就是最後一間房了……”打開珍寶室的門時,英俊的總管回頭對未來的女主人說,“裏面的東西,如果小姐喜歡,可以随便拿一些去自己房裏。”

門一打開,閃爍耀眼的珠光寶氣刺的千湄幾乎睜不開眼睛!

就算是在最光怪陸離的夢境裏,也無法夢見這樣的情景:四壁上全部是的金子打造的櫃子,一直頂到天花板,雕刻着繁複華麗的花紋,盛滿了各種無價的珍寶。房間裏整枝的珊瑚樹如同樹林一般密集,樹枝間墜滿了各色的寶石和珍珠。

千湄臉上有做夢般的神色,輕輕伸手,拿起了一粒水滴狀的紫水晶,美麗的光線折射在她臉上:“真的……真的好像進了龍宮呢!”

“以前所有來過的人,也都是那麽說……”昊天看着她眼睛裏迷醉的神色,嘴邊卻有冷漠的近乎鋒利的笑意,“當上了龍家的女主人,這裏所有的一切就都是小姐的了。小姐喜歡什麽?屬下幫您拿到房間裏去。”

“啊……什麽都可以拿嗎?”有些不可思議的,千湄擡頭問,在珠寶的光輝中,有着藍黑色眼睛的男子英俊的近乎天神。

“是的……只要小姐您高興,我什麽都可以為你拿來。”昊天看着她,用極度魅力的眼睛,帶着說不出的深意,低低說,“只要小姐您高興,這裏的一切都是您的。盡管拿走一切您喜歡的,除去一切您厭惡的——只要對屬下說就可以了!”

他的聲音,忽然帶了些邪惡的引誘的意味。

然而,似乎沒有領會到對方的意圖,女孩的聲音忽然明快了起來——“啊,那麽,再給我一朵新摘的火焰鳶尾,好不好?!”

藍黑色眼睛裏的邪氣忽然凝結了,總管看着眼前女孩喜悅的臉,帶着意外。

“鳶尾花?你喜歡那個火焰鳶尾嗎?”

“是啊!在我看來,那可比什麽珍寶都重要呢!”千湄笑了起來,但是眼睛裏是認真的神色,“那朵花被少主砸爛後,我一直想再要一朵……”

昊天低下了頭,看了她很久,臉上有很奇怪的神色,忽然輕輕說:“好吧……不過,那可是很不吉祥的花啊……傳說中會招來惡靈的花!”

“不吉祥?才不管哪……”千湄嘟起了嘴,執着的回答,“我就是喜歡!我才不管什麽惡靈不惡靈,只要是我喜歡的就是好的!”

“只要是喜歡的,就是好的?……”看着她,昊天眼睛裏有複雜的光,輕輕重複了一遍,忽然回答:“既然小姐你喜歡,那麽,跟我來吧!”

他走了出去,千湄跟在他身後,看着他關上了那扇金色的門,然後把一串的鑰匙都遞回給了自己。

——不吉祥的花嗎?會招來惡靈的花?

她忽然想起了那夜裏幽靈般出現的女子,冷汗忽然沁滿了手心。

“請在這裏等一下,我去給您摘過來。”帶着她來到自己所住的銀色門前,昊天對她說,然後回頭,順着長廊走了下去,“請稍微等片刻就好。”

千湄站在廊下,看着他的背影慢慢變小,順着長長的廊道走着,在盡頭,轉了一個彎,然後就再也看不見了。

這個長廊,到底是通向哪裏的呢?

長廊的盡頭,到底是什麽?

十六歲女孩子的眼睛裏,忽然有掩飾不住的好奇。

看了看周圍,那些侍女都不知去了哪裏,然後,眼睛骨碌碌一轉,果斷的提起裙子,順着走廊小步跑了起來——青崖并沒有說過不準去那裏吧?

只是不準進那紫色的門而已……去廊道那一邊看看,應該沒有關系吧?

黃昏。血一樣的黃昏,檐角的風鈴在孤寂的搖響。

在空蕩蕩的木走廊上跑着,她的鞋子在上面敲打出輕快的聲音,旁邊的門一扇扇的在身邊過去……

“唉!”在經過那一扇紫色的門時,她陡然聽見門內有人忽然輕輕嘆了口氣。

千湄驀然頓住了腳步。

“誰?誰在那裏?”她閃電般的回頭,問,在餘光的掃及之處,她看見有一雙眼睛迅速地從镂花窗子的空格後面移開了。

有誰……有誰一直在看着她……

在這間屋子裏,究竟有什麽呢?為什麽,即使作為未來女主人的她,也非要在婚禮舉行的時候才能夠被準許進入?

她再也忍不住,走了過去,手指握緊了那一串鑰匙。

現在沒有人……沒有人在……

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從鑰匙中抽出了那一把紫色琺琅累絲的鑰匙,輕輕插入了鎖孔。

漸起的暮色中,走廊盡頭那一盞水晶繡球燈仿佛被風輕輕吹了一下,晃了晃。

鑰匙插了進去,纖細的手指緊握着,卻沒有轉動一下。女孩遲疑着,輕輕咬着嘴角,終于嘆了口氣:“還是算了吧……答應過的事,不能違反呢。”

她抽出了鑰匙,踮起了腳,從門縫中往裏面看。

好黑……好黑的房間阿……什麽都看不見……

那些幽幽的紅光,是什麽呢?到處都是,在黑暗中一處處閃動……

“小姐,火焰鳶尾。”在她往裏窺探的時候,身後忽然有聲音靜靜的傳來,帶着森然的氣息,千湄仿佛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了起來,回頭,看見一枝火一樣紅的鳶尾,散發着淡淡的熒光。

花執在昊天修長的手指間,他就這樣低着頭,深沉莫測的看着她,用漂亮的不可方物的眼睛:“你很幸運,小姐,你剛才挽回了你的生命。”

“那裏面到底有什麽!”千湄終于忍不住問了出來,對着昊天,她相對的松弛了很多,說出了內心的疑問,“裏面的東西那麽重要嗎?即使是我,也不能看?”

“是的。如果青崖少主知道你擅自進去過,你會得到懲罰……”昊天的聲音非常嚴肅,“少主從來都是一個很奇怪的人,他做的事情,不是別人能想象的。”

“懲罰?什麽樣的懲罰呢?”她擡頭,想從他的手裏接過鳶尾花,問眼前這個英俊的男子,“少主……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是很嚴厲的懲罰……非常非常可怕的……懲罰……”

想起未來丈夫詭異的樣子和粗暴的行為,女孩眼睛裏不自禁的閃現出懼怕和厭惡的神色,瑟縮着問:“昊天……你,你會幫助我的,是吧?”

一個微笑忽然泛起在昊天的唇邊,拈花微笑的男子,霎時間充滿了謎一樣的魅力,看着十六歲新娘眼睛裏充溢的懼怕,驀然俯下身去,吻了女孩如同受驚小鹿般的臉。

“呀……”千湄只來得及輕輕驚呼了一聲,嘴唇就被堵上了。

夕陽把鮮豔的顏色塗上了深院所有建築,曲曲折折的廊道如同一個迷宮,通向不可知的彼端……那裏,那盞水晶繡球燈輕輕的晃動着。

“我會一直一直的在你身邊的……只要小姐願意,無論做什麽都可以……”

耳邊傳來男子輕聲的保證,擡頭就看見那雙迷離的眼睛,她忽然感覺有了依靠,心底一直積累的感情漫了出來……昊天,昊天好親切……好溫柔。喜歡昊天……其實一直以來都是喜歡昊天的啊……

千湄在他又一次低下頭來的時候,閉上了眼睛,仰起頭迎了上去。

“啪”那朵火紅的鳶尾花輕輕掉到了地上。

紫色的窗棂後,一雙眼睛閃爍了一下,緩緩移開。

不見天日的房間,銀色的華麗的世界,沒日沒夜紅燭高燒,羧猊爐裏的冰麝龍延混着肌香,腐爛而甜豔非常。

千湄就坐在這一切之中,一領白狐皮褥子上,穿着月白小襖,,披散的頭發鋪了滿座,把她整個人襯進了黑色,臉上脂粉不施,卻有任何脂粉也調合不出的奇異的容光,流轉的眼波,一直一瞬不瞬的看着水晶瓶中的鳶尾花。

又是一天來臨了……還有三天。

三天。離青崖少主——自己的那個丈夫回來還有三天,離大婚還有三天。

那些詭異的老侍女已經被昊天用不知什麽的理由調開了,似乎沒有問半句多餘的話。這半個月來,他們偷偷的相會了許多次。那是她生命裏最燦爛盛開的日子。

每天夕陽西下的時候,她會登上二樓眺望,看着他從走廊那一端安然的過來,衣袖間纏繞着一朵火焰般的鳶尾花。然後,推開她的銀色的門。

現在,她知道了——那條長長的廊道的盡端,是一個小小的側門,通向後院一片荒蕪的山地。每次,昊天總會從那裏過來,帶一朵她喜歡的火焰鳶尾,敲響她的門。

她站在樓上,看着後園的荒地,和遠處的大海。

荒地上是密密麻麻的不知道什麽種類的灌木,一人多高,沒有葉子,長着蜷曲的枝幹,遮蓋住了地面,一直順着道路延伸到一片池沼旁邊。那個不見底的池沼邊上,東一叢西一叢的,盛開的正是火焰一般跳躍的鮮花。

這一天,是最後的一天。他來,用修長的手指把新摘來的花插在她長長的秀發間,深藍色的眼睛看着她,忽然說:“湄,少主很快就要回來了,我們怎麽辦?”

“我——”坐在軟榻上,她本能的瑟縮了一下,因為聽到那個不願意聽的名字,最後只是柔弱的回答,“為了聽雪樓,我、我還是要去嫁給那個人的,然後——”

“我——”坐在軟榻上,她本能的瑟縮了一下,因為聽到那個不願意聽的名字,最後只是柔弱的回答,“還能怎麽辦?為了聽雪樓,我、我還是要去嫁給那個人的,然後——”

黑暗中,她低下了頭,手指摳住了紫檀木床的邊緣,用力的刻進去。過了半天,才吸了一口氣,将方才那兩個字接了下去:“然後……我們就當不認識。”說完這句話,她只覺得手一痛,“啪”的輕輕一聲,指甲居然折斷在檀木中。

“真是聰明的女子。”他倏的笑了,輕吻了一下她無所适從張開的嘴唇,笑容裏有一種魔力,靜靜的絕不眩目的光華,就如拂過荷塘的月影。

然後他俯下身子,看定她:“當龍家的少奶奶實在是別人夢寐以求的事……如果不是因為有這張臉,我是怎麽也無法和少主比的——反正,我們沒有約定過什麽……”

“是啊——”千湄的口吻有幾分冷冷的嘲諷: “我去當少奶奶的時候,還要多靠總管大人操勞了……” 仿佛說這一句話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她虛弱的往後一靠,倚在帷幕上,半晌不動。漆黑的夜裏,寂靜如死。突然,千湄的肩膀一抽,急忙擡起手捂住臉,可哪裏來得及,只是轉眼間、就哭的說不出話來。

昊天在黑暗中看着她,目光中有灰暗的笑意。待得她哭了半晌,他才在床邊坐下,攬着她的肩,目光中說不出的奇怪的陰郁,仿佛哄孩子一般的輕聲說:“傻丫頭,我騙你的,哭什麽呢?雖然我也知道我和少主是不能比的,可我哪裏肯輕易就放了你……”

才說了一半,她用力抱住他,再也不讓他說下去,啜泣着,在他懷裏斷斷續續的說:“才不是……才不是!……只要我喜歡的,就是好的——哪怕你長得和少主一個樣也沒關系,哪怕你是個魔鬼也沒關系……反正我就是喜歡昊天……”

“哪怕是個魔鬼也沒關系?”他怔了怔,莫名的重複一遍。一直不見底的眼睛裏,忽然有什麽晶瑩的亮光泛起——

“湄……”他突然将她從榻上攔腰抱起來,動作很粗魯,完全不像平日裏的溫柔文雅,他将她按在床上,瘋狂一樣的吻她。

就這樣糾纏着,忽然,她聽到他在耳邊輕輕喘息,說:“湄,我們殺了少主吧!……這樣,就能在一起,一生一世。”

“昊?……”她驀地驚慌起來,看着他在上方的眼睛,那樣深邃迷離,仿佛一個讓人陷進去就不願醒來的夢,“怎麽可以?……樓主想要我來和龍家結盟……”

“如果是我當了龍家的主人,一樣能和聽雪樓結成秦晉之好。”他一邊開始替她拉下衣衫,一邊在耳邊沉沉的說着,聲音忽然有些顫抖起來——“或者,你還是可以當作什麽都沒發生,去嫁給那個……那個怪物。”

淚水似乎是倒着灌進喉嚨的,她覺得嘴裏有些鹹,不知不覺啜泣起來:“我不要……我們逃吧,昊……我們,我們離開莺歌嶼吧……”

“怎麽可能……多少人想過要逃,可被抓回來後比死都不如……”

她冰冷的肌膚貼在了他結實的胸膛上,昊天伸出手來,抽掉了她挽發的紫玉釵,漆黑的頭發順着他的手跌下來,鋪了千湄一肩。他的手流進了她的發際,柔柔地浸沒,她烏黑的發絲仿佛在水中搖蕩。

“湄,我們殺了他吧……殺了那個怪物……”

“殺了他吧……”

她的唇上有淡淡的血痕,很快又度到了他的唇上,臉上,她不知道,這樣……算不算相濡以沫。

“昊……我喜歡昊……”她輕輕呻吟了一聲,抱住他,久久地,緊緊地,伴着悠長而緩慢的顫動和戰栗;漆黑的頭發被汗水打濕了,貼住他的手臂、胸膛和脊背。

那才是她真正燦爛着綻放的生命,那才是她願意無悔賭上一生的感情!

“唉……”她仿佛承受不住似的嘆了口氣,他立刻迎上來,用滾燙的咀唇噙住,同時聽到了她吐出了兩個字:“好吧……”

他抱着她,眼睛裏忽然有了笑意。

“晚上在事情結束後,去後院的池塘邊找我……”穿好衣服,他對她說。

他走的時候,依然是還是半夜。

千湄從床上撐起身,看着他離去,看着他一襲白衣輕靈的飄在長長的廊道中,無聲的走着,最後拐一個彎,消失在飄搖的風燈下……她眼睛裏忽然有淚水。

桌子上的水晶瓶中,那朵火焰鳶尾散發出幽幽的熒光。

她頹然倒回榻上,手指間抓着他留給她的那包毒藥——用來在合卺酒中毒死她丈夫的毒藥——“藏一點在指甲裏,趁他不注意撒到你的酒杯裏,然後交杯的時候喂他喝下……”

昊天臨走的交代在耳邊響起,怔怔良久,千湄終于還是心力交瘁地沉沉睡去。

在半睡半醒的恍惚中,她看見牆壁上的畫活動了起來,先是眼睛,接着是臉……然後,那個美麗的龍家夫人,就從牆壁上輕盈盈的走了下來,來到她床前。

手指間也有一朵鳶尾花,搖曳着,淡淡的光線映着死去的人的臉。

龍夫人看着她,眼睛裏居然滿是悲哀和憐憫。

千湄心中駭極,但不知為何,身體卻向厣住一樣絲毫動彈不得,只是在床上眼睜睜的看着那個蒼白臉色的女子走近……

“要殺我的兒子嗎?……”龍夫人慢慢走過來,看着她,問,嘴角忽然有奇異的笑容,“可憐的女孩……哈哈!第十二朵鳶尾花……”

她來到床頭,手中的鳶尾花輕輕擦着千湄的臉,笑容慘淡——“知道火焰鳶尾為什麽會發光嗎?……因為裏面有磷火啊……”

“它是必須在屍體血肉上才能成長的花,吸取人的骨髓,以腐肉為泥土!”

“那是死人的靈魂……邪惡的花朵……”

“你看——”

紫衣的龍夫人忽然用空着的左手挽起了右手的垂地長袖!

那裏,整只右手齊腕被砍斷,裏面的肌肉大片大片的腐爛着,有陣陣腐臭的氣息——然而,在那爛肉中,細細的根如同毒蛇般順着筋脈紮入,纏繞着,蜿蜒着,居然在盡端開出了一朵極其美麗的花朵!

“啊!!!!!!!………………”千湄再也忍不住地尖叫起來。閉上眼睛,極力扭動着身體,想讓僵化的身軀活動起來。

“唰!”她終于從床上驀然坐起!

然而……沒有人,什麽人都沒有。黎明前的微曦中,只有桌子上那一朵鳶尾花在燦爛開放。千湄抹了滿額的冷汗,長長出了一口氣……

然而,她忽然又呆住——沒有風吹進來,但是,但是……牆壁上那一幅畫,居然在微微的搖晃!

“送入洞房~”黃昏,傧相唱禮的聲音悠揚的響起,漫長的如同幾百年的儀式終于到了尾聲,千湄在大紅的蓋頭下,幾不可聞的長長吸了一口氣——真正的行動要開始了……

她握着喜帕的右手輕輕握緊,長長的小指指甲觸到了手心。

毒藥……指甲裏暗藏的毒藥——用來在合卺酒裏毒死她丈夫的毒藥!

雖然如同魔鬼般醜陋,暴躁,但是卻是她丈夫的那個人!

蒙着蓋頭,她只能看見腳低下的一尺見方的地面,一只手握着喜帕,一只手執着紅綢的花球,被牽着走。

周圍人的腳步都是輕的奇怪,只有她的步伐,清楚的叩響在長長的木廊地板上。

“前面就是門檻……小心了。”耳邊,忽然傳來青崖少主嘶啞的聲音,同時她被攙了一下,跨了過去——對于丈夫忽然間不經意的關懷,千湄的身子陡然劇烈的一震!

門輕輕的在身後合上,關起——這裏應該就是紫色的房間了吧?

那個神秘的,只能在大婚之夜進入的地方!

“很好……終于只剩我們兩個人了,我的新娘。”丈夫嘶啞的聲音在咫尺的地方響起,那冰冷,潮濕的手伸了過來,拉住她的手,讓她不自禁的顫抖了一下,“坐這裏,我們先來喝杯合歡酒……我的美麗的新娘子!”

順着一拉之勢,她跌坐在一個座椅上,然後,耳邊就聽到酒水汩汩倒出的聲音。

到最後了嗎?

為了能和昊在一起……必須殺了這個人!必須殺了這個人!

多少個銷魂的夜晚,多少次生死的盟約——一想起昊天,她的手就漸漸握緊。

想……想要和昊在一起……永遠在一起……

那麽,就要殺了這個人!

但是……除了醜陋和暴躁,他有必須死的理由嗎?

他有做過什麽,讓她非要奪去他的性命嗎?

“喏,這杯給你……”一個白瓷酒杯放到了她手裏,她用右手接了,遲疑了一下,拿過來,在喜帕的遮擋下,手指伸到了酒杯上方。

“請。”粗啞的聲音說着,一杯酒送到了她唇邊,已經容不得再遲疑了!——千湄的手終于顫抖着擡起,把自己手裏那一杯酒交替着遞了過去。

輕啜了一口對方遞過來的酒,同時,她聽見自己手中那杯酒也被汩汩的咽入了對方的咽喉,她身子忽然無法控制的戰栗起來。

“夫人……”也許是因為完成了儀式,從此就是正式的夫妻,青崖少主對她的稱呼也變了,嘶啞的聲音盡量的帶了溫柔,“你喜歡鳶尾花,是嗎?——和我故去的母親一樣呢!”

“可是……你知道我漂亮的母親,她居然曾想背叛我的父親嗎?”

他的手伸過來,牽起了她的手,啞着嗓子說:“這個房間,是用來擺放插花的地方……是我親手插的鳶尾花,一共有十一瓶——你想象不到它有多漂亮!過來看看……你一定會非常,非常的喜歡的……”

原來……關着這裏的門不讓她看見,只是為了在新婚之夜給她一個驚喜嗎?

那樣粗野難看的男子,居然能細心的記得她喜歡鳶尾花的事情……

千湄的身體,忽然又是一陣顫抖。

蓋頭被輕柔的掀起,映入她眼簾的果然是一簇火焰般燃燒的鳶尾花,還有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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