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談心

顧超對張潦是真的上了心,但他自己并不覺得,因為這就是他的工作,通過改造扭轉未成年犯的思想觀念,改掉不良惡習,使他們悔過自新,是他的職責。顧超當真找到了當時張潦上學時嘉海一中的班主任。

班主任接到電話時也很意外,他說張潦這孩子雖然話不多但很聰明,考入一中時成績十分優異,好像是全市前十名。父母雙亡應該對他打擊很大,這才走上了歧途。班主任還說希望張潦在管教所裏好好改造,争取早日重獲自由。

全市前十?顧超不禁對張潦刮目相看,他琢磨着還是得趕緊找他談談心。

常石打了申請要去醫院看他弟弟,所裏批準了,由蔣雲峰和另一位管教一同陪着去。

今天是顧超當班,少了常石的三班老實不少,張潦依舊一副“八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的樣子,不過顧超也沒搭理他,從出早操、到吃早飯、到上文化課,他是故意要冷一冷這個小閻王。

顧超和一二三班其他學員都有說有笑的,你說我對犯人太好,我偏要好給你看,顧超心裏也是有着氣。你不稀罕那點真心,好啊,我就是對阿貓阿狗也比對你好。

只是顧超沒想到,這小閻王就消停了兩天,又給他惹事了。

關于未成年犯教育的問題,經過多方努力,明确将未成年犯義務教育工作納入義務教育總體規劃,這就意味着服刑人員在高牆內所受的教育與其他學校享受同等待遇,是被教育部門認可的。也因此,此刻張潦楊帆他們才有機會坐在教室裏上這堂數學課,上課的老師一部分是地方學校外援,一部分是由文化水平較高的熱心民警擔任的。

這堂上的是高一數學課,管教所內教室就這一間,所有管區适齡的學員擠在一起上課,各班管教員就坐在教室後面。

楊帆黏上去跟張潦坐了同桌,後排是其他幾個分管區的。管教所內不少未成年犯文化程度都不高,有的半路辍學,有的壓根沒上過學,楊帆坐在教室裏确實感覺高人一等,他是老師的寵兒,尤其是數學課,他入獄前跟人倒騰信用卡溜得一逼,小腦瓜子靈光,這點數學不在話下。

楊帆就在這種情緒下不禁有些發飄了,他整個人黏乎在張潦身上,從後排看半拉屁股都快坐到張潦凳子上了。

其實楊帆早就知道自己有這個毛病,他喜歡男人,還就喜歡張潦這一挂的,冷冰冰的、愛理不理,要他自己黏上去的。

顧超坐在教室後面的小板凳上,視線穿過層層人群一下就找到了那個全市前十的腦袋。張潦沒精打采地坐着,老師在講臺上口幹舌燥地講着,他連書都沒翻開。

“你回去!楊帆,你上來答。”

老師在黑板上寫了一道題目,楊帆後排那位在黑板前尬站了半天,抓耳撓腮臉脹得通紅也沒寫出半個字來。楊帆得意洋洋地走上講臺,腳步輕飄飄地,不到一分鐘就答完了。

下了講臺楊帆經過座位時,嘴碎地嘟囔了句“文盲”。

這兩個字正好落在後排那位耳朵裏,那人臉上的豬肝色還沒褪去,火氣一下子上來了,猛地用腳踹了下前排座位,罵了聲,“得瑟個屁!死同性戀!”

可偏偏這一腳踢歪了,踢在了張潦的椅子上。不過一秒鐘的時間,只見張潦轉頭猛地按住那人後頸,“砰”一聲将他額頭重重磕在書桌上,手上的圓珠筆抵在那人頸部。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所有人都懵了,只有顧超趕在其他管教出現前飛奔到了張潦桌前,用電警棍敲了下他發力的手腕,氣急敗壞地說,“你他媽跟我出來!”

後排那人是一分管區的,顧超用盡力氣把張潦拽走,他得趕在一分管區的管教出現前把人帶走。

樓道裏穿堂風吹得人冷飕飕的,顧超自顧自地在前面走,張潦雙手插兜慢悠悠地跟着前面氣鼓鼓那位。

顧超上樓又下樓,東轉西轉也不知道去哪裏,最後推開頂樓天臺的門帶着張潦進去了。但他忘記了,這是個不該帶着犯人來的地方,沒有監控,沒有第三人,犯人可以直接将他推下樓。

兩人面對面站着,張潦長得很高,十五六歲就跟顧超差不多高度了。顧超胸膛起伏着,深呼吸了幾口氣才緩下來點,他一把奪走了張潦手上的圓珠筆,手發着顫說,“你非得搞事情是吧?好,這裏沒人,你來紮我。”

說罷他把圓珠筆硬塞到張潦手上,張潦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把筆摔在地上用腳踩碎了。

“你是不是有病啊?非得去打架。”

“我沒病。”張潦看了他一眼。

顧超一口氣噎在心頭,“教室裏那麽多班,那麽多管教,你非得去搞事情?這麽多雙眼睛,我怎麽罩得住你。你是我三班的人,你出事就是我出事,你要非得打一架才舒坦的話,那你就在這裏打我。打我沒人關你禁閉,沒人扣你工分,沒人給你加刑,你盡管打,你打啊!”

最後一句顧超是吼出來的,他是真的氣瘋了,氣得整個人都在發抖。

“我不打。”張潦說。

“你他媽!”顧超手指着他鼻子,半天沒說出話來,最後他放棄似地垂下手說,“你在三班一天,我就還是你管教,你從這道鐵門裏出去,你自由了,你愛幹啥幹啥,我管不着。但你在這裏,我就這麽管你,你說我不會管犯人也好,說我菩薩也好,我就這麽管你了。”

“你餓了我給你吃,你病了我帶你去看,你表現好我給你獎勵,幫你加工分,幫你寫減刑報告,你表現不好就是我不好,我跟你一塊受罰。我就這麽管你,管得你出去這道鐵門一輩子別再回監獄。你要嫌我煩也好,看不慣我也好,就兩年,兩年以後你再不用見我了。”

“但你他媽別再搞事情,你再亂來要加刑的,加了刑出去這道鐵門你還要去其他牢號裏蹲着。說出去都是丢我顧超的臉。”

顧超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一口氣說過這麽多話,他說得上氣不接下氣,最後雙手撐着膝蓋氣喘着說,“你他媽成績這麽好,是想在牢裏呆一輩子嗎?你今天就在這裏給我回答,告訴我,到底能不能改?”

顧超擡起頭望着張潦,他氣急了雙目通紅,天臺上的大風吹亂兩人的頭發。隔了好久好久,張潦大概是說了一個字。

“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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