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被子

第二天清晨,是顧超的同事王濤來打開禁閉室門的,張潦跟着他沉默地走回了三班宿舍,今天天氣很好,一路上陽光透過窗戶暖洋洋地灑進來。張潦推開宿舍門,自己床鋪上空空蕩蕩的,只有一塊破舊的床板,被褥枕頭都不見了。

宿舍裏只有老黑和楊帆兩個人,其餘人都去洗漱了,張潦什麽也沒問,一個人翻到上鋪在硬邦邦的木板上躺着。

楊帆一邊抹着面霜,一邊踮起腳湊到張潦床邊說,“張哥,是顧警官把被子抱走了,八成是去曬了,我早上看見了。”

張潦沒回應,翻了個身面對着滿牆的正字,他突然好奇是誰曾經睡過這張床,又是誰生生地在熬日子。

今天是顧超輪休,他跟蔣雲峰交過班之後就回宿舍休息了,他是個單身小青年,放假也沒什麽事情幹,多數時間是在宿舍裏睡覺看電視打游戲。

樓下煤渣操場上各個班出着早操,列隊跑步時揚起一陣陣灰,顧超正站在樓頂上曬被子。昨晚從禁閉室回來後,他是真的氣瘋了,氣得一整夜沒睡,胃也一陣陣絞痛。

真是一片好心喂了狗。

什麽閻羅王,明明就是茅坑裏一塊又臭又硬的石頭,對你好點還跟欠着你似的,非得逼着人動粗流血才算爽。顧超清楚監獄裏的規矩,有些管教會上私刑,言語上的身體上的,是能把犯人管得服服貼貼。

但顧超不喜歡這套,他知道張潦那聲“小菩薩”是在羞辱他,他這人确實心慈手軟、狠不起來,但他有自己的方法。

他總會相信人是将心比心的,八成以上的少年犯都來自破碎家庭,或是留守兒童,或是父母離異,或是從小就生活在家暴的陰影下。從小缺乏家庭關愛和正确引導,性格容易極端、慣用暴力解決問題,繼而會走上歧途。顧超就是想讓他們知道,暴力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就是想讓他們走出監獄這扇鐵門後換一條路走走。

顧超知道這很難,但他一直在堅持這麽做。

明明已經很困了,但顧超躺在宿舍床上就是睡不着,腦海中反反複複出現張潦的臉,想改變一個人就要先了解他,可張潦父母雙亡,又沒兄弟姐妹,高中也只上了幾個月。

要不還是試着去聯系下嘉海一中的老師,顧超默默想着。

雙橋的食堂是由磚廠車間改造的,一排排長桌長椅可以坐下整個一二管區的人。三班進來時,食堂裏已經坐得滿滿當當的了,所有人齊刷刷地轉頭看向食堂門口,名聲在外的黑無常和小閻王同時走進了食堂。張潦出名是因為他能打,而常石常磊兩兄弟出名是因為背後有人。

兄弟倆第一次犯事是在十三歲,尾随強/奸未遂,因不滿十四周歲,只予以訓誡,責令父母加強管教。兩年後,兄弟倆再次犯事,這次玩大了,他倆跟何小飛三人輪/奸一名十三歲女孩致死,當時鬧的沸沸揚揚。最後到了審判的時候,故意傷害罪的帽子給摘了,只判了三年強/奸罪。

和成人監獄不同,成人監獄裏最容不下的就是強/奸犯,尤其是搞女童的人。而在這裏,由于未成年犯畸形混亂的價值觀,常石這樣的人反而成了能幹大事的人物。

三班的人在食堂窗口前排起了隊,常石在最前面,張潦在最後面,常石取飯時對着負責盛飯的學員使了個眼色。

于是,輪到張潦取飯時,只見那個學員把飯菜都撤了,只給張潦舀了一碗湯,沒好氣地說,“來晚了,飯菜都沒了。”

小閻王接過湯碗,剛要擡手一潑,腰上被管教蔣雲峰抵住一根電警棍,他回頭冷冷地掃了蔣雲峰一眼,沒說話,端着湯走了。

顧超這時也在食堂,平日裏管教要等學員吃完飯才能吃,今天他休息,可以早點吃飯。管教取飯的窗口在隔壁,他目睹了全程,知道張潦這是給常石整了,于是他下意識地多打了兩個人的量。

顧超坐在角落裏,視線的斜對角正好是張潦的座位,他看着平日裏威風凜凜的小閻王端着一碗湯當飯吃,沒喝幾口果然眉頭一皺,胃疼了。

他其實想把張潦叫過來一起吃,但想到自己還在生氣,顧超還是忍住了,一個人默默地把兩份飯吃了。

張潦卻沒注意到顧超,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常石和蔣雲峰身上,兩人也坐在角落裏交頭接耳着什麽。

晚上集中訓話結束回到宿舍,張潦發現自己的被褥枕頭都回來了,平整地疊放着,曬了一天的被子帶着陽光好聞的味道。張潦靠着枕頭躺了下去,意外地發現枕頭裏硬邦邦的,他伸手一摸,是幾包蘇打餅幹還有一盒胃藥。

張潦把東西壓在枕頭下面,想起那個小管教傻不拉幾地說“你要願意的話就把我當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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