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羊肉

雙橋收押的是年滿十四歲、未滿十八歲的未成年犯,除卻年滿十八歲餘刑在兩年內的,其餘到時候都要轉監,也就是說一個人至多在雙橋呆六七年。這麽多年物是人非,顧超進過未管所的事情,除了雙橋幾個老領導,已經沒什麽人知道了。

這裏面的老領導就包括副所長程國慶,當時他是顧超所在的管區長,是他後來鼓勵顧超參加成人自考,看着他考進當地一所大專警校,看着他長大獨立,可以有能力跟過去說再見。

原本以為顧超會越飛越遠,誰知小夥子畢業後還是要求回到雙橋。

當時,進監獄工作是最末等的選擇,高牆之內失去自由的不僅犯人,獄警工作條件封閉,上班期間通訊工具都要上繳,大量的加班值班,春節陪犯人是常事,更別說周末和法定節假日。

再加上壓力大、風險高,監獄留不住人,程國慶是沒想到顧超會想回來,而他給的答案是,雙橋是他最熟悉的地方,別的地方他也不知道去哪裏。

只是可惜由于政審問題,顧超現在都不是正式編制,程國慶往上頭跑了不知道多少次,還是解決不了。

有污點終究是有污點。

不過,好在顧超似乎也不在乎。

那天張潦回來後,把三班宿舍的人都趕到門外,鎖了門,跟常石單獨談了十分鐘。他們說了什麽,沒人知道,最後張潦揪着常石衣領壓低聲音說,“記着,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別給顧警官惹事。”

三班的人擠在門縫邊半個字也沒聽到,推門而入時只見着常石面色難看地垂頭坐在床邊,而自那之後,三班竟暫時老實了起來。

今年的寒潮異常兇猛,一入冬就大幅降溫,十二月的某一天竟已下起了大雪,一覺醒來,雙橋未管所內銀裝素裹,操場上白茫茫一片,樹枝都被厚重的雪壓彎了。

雙橋督促學員都換上棉囚服,顧超還動了點小心思,批發了一大袋毛線手套,發給一二三班,還給每個班發了幾支凍瘡膏。

“想要哪副手套?讓你先挑。”顧超怼了怼張潦的手臂。

“我不需要。”

“聽超哥的,不騙你真有用,不然長了凍瘡癢起來痛起來有你難受的。”顧超從袋子裏摸了幾副手套給張潦看,盡管他已經盡量往樸素裏挑,但批發市場的手套都可愛得很,每只上總得繡個卡通圖案。

張潦垂下眼眸,看着顧超紅腫的手指沒說話,最後實在拗不過顧超,挑了一副織着一只兔子圖案的黑手套。

是一只聳搭着眼睛眯成一條縫的流氓兔。

顧超這幾天心情很好,三班不知怎麽地突然老實起來,不僅沒給他惹事,在拔河比賽上還給他拿了個冠軍回來。所裏為了讓大夥兒在這個寒冬暖和一把,搞了場拔河比賽,氣氛熱鬧得大家把棉服都脫掉了。

三班的人體型不算大,但卻神助一般開了挂,一路披荊斬棘殺入決賽。操場上熱鬧極了,裏三層外三層把即将拼殺的三班和五班圍了起來,兩班人站在繩子兩邊火藥味十足,氣氛一點就燃。

顧超也像是來勁了,再也按耐不住,嚷嚷着要自己親自上陣,他把棉質警服一脫,毛衣袖子一撸,挑釁地沖着五班管教王濤說,“敢不敢來?”

“來就來!誰怕誰。”王濤也把衣服一脫,站到了隊伍最前面,兩人互蹬着眼睛。

顧超把原本排在第一的楊帆換下了,他在第一個,張潦在他後面,體型最大的常石在最後一個。

他緊挨着張潦,彼此腳跟死抵着腳尖,張潦的一只手臂往前伸和顧超一起緊緊拽着繩子。顧超下意識地看了眼那只手臂上突起的一根青筋和鼓起的肌肉。

“三班的,幹死他們!”

顧超大喊了一聲,随着一聲哨響雙方隊伍一同發力,加油聲如雷震耳,雙方都沒搶得先機,力量相差不大,一瞬間就進入了對峙的局面。顧超仰起頭,身體傾斜,死命地往後仰,整個人仿佛緊緊地貼在張潦懷裏。

彼此面紅耳赤,汗水順着額頭下滑,顧超突然大吼一聲,三班像得到了信號,一下子爆發竭盡全力往後退,一公分、兩公分,紅繩子寸寸後移。猛地繩子一松,三班的人集體東倒西歪地摔倒在地上,贏了比賽!

顧超摔下去時重重地壓在張潦身上,兩個人胳膊和腿糾纏在一起,臉憋得通紅,彼此汗水落在一處,累得粗喘着,呼吸聲濃重,熱氣噴灑在對方臉上。

耳邊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一下子遙遠起來,顧超看着張潦近在咫尺的臉有點愣神,兩個人對視着,因劇烈運動而加速的心跳遲遲沒有平靜下來。

直到邊上的人把顧超扶了起來他才回過神來。

那天晚上,管教們吃的是熱騰騰暖呼呼的紅燒羊肉,食堂職工窗口的飄出陣陣濃郁的香味,饞得吃不着的學員們哈喇子都淌了下來。顧超看着三班這幫饞蟲笑了笑。

臨睡前,顧超提着個大袋子悄默默地溜進了三班宿舍,把門鎖得緊緊的,怕逃出一點香氣,恨不得連門縫都堵上。

食堂的羊肉做得很香,用的是農家草料喂養長大的湖羊,膻味輕,肉也細膩,切成一個個方塊,拿稻草紮着,加上冰糖、醬油、茴香、桂皮等調料,慢慢炖着,一開鍋香氣全往鼻子裏鑽。

顧超求了食堂阿姨半天,把剩下的羊肉全打包了,連着羊雜一鍋端了。

三班一窩蜂地湊過來,迫不及待地伸出筷子,就差把臉都埋進鍋裏去了。屋子裏冒起熱氣,難得有了點煙火味,顧超挑挑揀揀了一塊肥瘦相間的夾到了張潦碗裏,又細致地把稻草繩解了。

“快吃,想什麽呢?”顧超催促道張潦,把筷子塞進了他手裏。

張潦接過筷子,一言不發地吃了起來。

“顧警官,你人真好,真疼我們。”楊帆邊咬着羊肉邊拍馬屁。

“你們要多給我拿幾個第一回 來,我天天請你們好吃好喝。”顧超笑着說,宿舍桌子不大,人都緊挨着坐,他和張潦手臂碰着。

“那顧警官可要說話算數。”

“下一頓我們要吃重慶火鍋!”

“還有烤魚烤肉!”

“羊蠍子啊別忘了!”

三班的人吵吵嚷着,鬧得熱騰騰,顧超肆意地笑着,轉頭和張潦對視時嘴角還噙着開心的笑。他是真的很開心,吃得熱了把警服領口一扯,露出一片紅紅的胸膛。

這一鍋裏有各種羊雜碎,随手一撈都是羊肚羊腸,這不還有人撈到兩個寶貝,大勺裏是滋補的羊蛋和羊鞭。

“啧啧,這個誰要?”有人猥瑣地笑着,“常哥你要不要?”

“常哥哪裏還需要補,給顧警官吧!”說罷,有人往顧超碗裏丢了兩塊寶貝。

“顧警官,快吃了補補!”

顧超看了一眼,本來就羊肉吃得上火,突然有點不好意思起來了。桌上話題一轉,往葷的裏去了,一幫人盯着顧超問有沒有女朋友有沒有開過葷是什麽滋味?

顧超臉一紅,剛要說話,就被楊帆把話頭截了過去,“你們可別欺負顧警官了,人家還是單身呢!”

三班的人別有意味地“哦”着。

楊帆也吃嗨了,喝了口水眨眨眼睛說,“我可聽說顧警官前段時間相親去了,聽說是所長介紹的,你們猜怎麽着?剛見面他就跟人小姑娘說,我是監獄工作的,成天跟犯人在一塊,手機要上交沒空打電話回信息,晚上要夜班,節假日要加班。房子和車子,我都沒。”

“才見面十分鐘,硬生生把小姑娘吓跑了。”

宿舍裏一陣哄笑,顧超臉愈發紅了,喝口水都嗆着了,楊帆還在不知好歹地調侃着。他低下頭,放在大腿上的手卻突然被張潦握了起來。

張潦輕輕地摸着他長凍瘡而紅腫的手指,有幾處還有暗紅的印記和潰爛愈合的痕跡,看來已經接連長了很多年了。

張潦低低地問,“每年都長嗎?”

顧超愣了下沒想到張潦問起這個,呆呆地說,“嗯,第一年開始長了就斷不掉了。”

張潦沒說話,在桌下溫柔地揉着他的手指,最後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着顧超在說,“今年暖和了就不會長了。”

這個夜晚三班過得很開心,臨睡前又吵吵嚷嚷着要玩掰手腕,顧超把這幫小崽子一個個都贏了,最後剩下常石跟張潦,常石沒興趣玩一個人靠在床鋪上睡覺去了。

“顧警官,我可壓你贏!”

“那肯定是我哥贏!”楊帆黏在張潦身上,得意地說。

顧超和張潦兩個人面對面坐着,十指相扣,掌心緊貼着,張潦修長的手指很漂亮,突起的關節讓人忍不住多看一眼,顧超不知怎麽地心突然慌了起來。

張潦握着顧超的手,像是怕碰到他的凍瘡,不敢使勁。最後在衆目睽睽之下,只見着小閻王松開手,板着臉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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