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換床

那天晚上推門而入的是何小飛,是蔣雲峰領着他進來的。何小飛身材瘦小,囚服松松垮垮地套着,在醫院養了段時間,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何小飛跟楊帆兩人一樣的矮個子,一樣的細皮嫩肉,一樣的尖下巴桃花眼,只不過何小飛眼神陰郁晦暗了許多。

三人之中獲得減刑一年的只有常磊一人,何小飛是他開後門帶去一管區養在身邊的,出事後,服刑未結束的何小飛又回到了二管區。

何小飛回二管區前到重症監護室去看過常磊一眼,常磊意外地睜着一雙大眼,機械地轉動着滾圓的眼珠,只不過雙目毫無焦距,嘴巴一張一合似乎在模拟咀嚼和吞咽。

護工熟練地在替他擦拭身體,何小飛突然覺得病床上的這個人非常陌生,陌生到有些可怕。

常磊這段時間竟養得白胖了些,他的呼吸機已經摘了。但何小飛聽人說,摘了呼吸機就錯過了放棄治療的機會,你沒有辦法再去剝奪他的生命,常磊只能像一個活死人一樣活着,而他恢複意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報應,何小飛的腦子裏蹦出這兩個字。

但盡管如此,他還是想要知道是誰害了他跟常磊。何小飛在醫院裏住了多久,就想了多久,他不相信常磊怎麽就會平白無故地撞在那根釘子上。

三班的宿舍就餘下一張床,蔣雲峰替他把一包行李放在床上,交代了三班幾句轉身就走了。知道何小飛被人斷了命根子,三班的人看他的眼神不自覺地促狹起來。何小飛懶散地坐在床邊,囚服領子敞着,露出瘦削的鎖骨,他冷冷地掃視了宿舍一眼,最後把視線落在常石身上,他乖巧地說道,“常哥好,以後還要哥多關照。”

常石半眯着小眼,招招手示意何小飛過去,正巧張潦推門而入,他跟何小飛對視了一眼。

只見何小飛轉了個身朝張潦走去,輕言輕語地說,“帥哥,我總覺得在哪裏見過你。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就想說。”

一旁的楊帆終于看不下去了,他自打何小飛進來那刻起就看他不順眼,楊帆硬插進兩人中間說,“你這搭讪的套路也太老了吧?”

何小飛輕蔑地笑了聲,換來楊帆一句惡意的“死太監”。

“嘴巴放幹淨點。”何小飛冰涼的手指拍了拍楊帆的臉。

“切,我說的是事實,誰身上少塊東西自己清楚。”楊帆回嘴道,走過去拎起何小飛床鋪上的包,對着張潦說,“哥,我睡你下面。”

何小飛伸手擋了他的道,冷笑着說,“童子雞,你睡過人下面嗎?知道怎麽睡嗎?”

“你!”

這時熄燈號突然響起,隔了十幾秒,頂燈啪地熄滅了,一片漆黑之中,常石粗着嗓子說,“都他媽睡覺去。”

張潦也沒說什麽,一個人沉默地爬到上鋪躺下了,他手心裏還攥着小菩薩給他的一顆奶糖。

楊帆狠狠地踩了下何小飛的腳,不服氣地回到了自己的床鋪。

蔣雲峰到了晚上家中又有事情,又是麻煩顧超值了個夜班。再年輕的身體也擋不住這一夜夜地熬,顧超用左手托着頭,眼皮重得跟灌了鉛似地,腦袋小雞啄米一般往下掉。寝室裏雖然熄了燈,但操場上的大射燈照得通亮,每間宿舍每個人在幹啥監控器裏一清二楚。

顧超迷迷糊糊間瞥了一眼監控器,然後一瞬間見鬼似地清醒了,他死命地揉着眼睛,只見監控器裏三班靠門的上下鋪,下鋪爬上了上鋪的床。

靠,顧超一把抓起電警棍風一般地沖了出去。

何小飛輕手輕腳地,沒驚動三班任何人,他慢慢靠近,小心翼翼地坐在張潦身邊,一低頭只見張潦正冷冰冰地看着自己,眼神毫無溫度。

這樣近的距離,五官無限放大,何小飛真的覺得在哪裏見過張潦。

“下去。”張潦面無表情地說。

何小飛用桃花眼斜看着張潦,抓起他的手塞進自己褲子裏,壓低聲音說,“哥,這個真的和你沒幹系嗎?”

兩人還沒說上第三句話,只聽見電警棍哐哐敲在門板上,突然之間宿舍頂燈大亮,一瞬間的強光激得每個人都清醒了。

顧超急赤白臉地站在床鋪下面,電警棍一下下地敲着床欄,氣急敗壞地說,“都給我下來!你倆幹啥呢!”

斜對角的楊帆瞪大眼睛看着那兩人,突然穿着短褲竄出去,跟猴子似地爬上床鋪,硬把何小飛連拖帶拽地拉了下來。

“你個不要臉的!”楊帆真是氣壞了,自己再喜歡張潦也沒爬上過他的床,這個小賤/貨第一天居然就!

楊帆跟何小飛在地板上拉扯着。顧超跟張潦對視着,胸膛劇烈起伏着,額角青筋暴起,最終他放棄似地垂下頭。

大半夜三班宿舍裏炸開了鍋,吵吵嚷嚷得顧超頭疼,只見他眼底通紅,猛地把電警棍砸在地上。

哐當一聲,顧超手指哆嗦着,氣着說,“再吵全班給我關禁閉!”

“顧警官,是這個狐貍精先蹿鋪的。”楊帆急了,咬着何小飛不放。

何小飛咬着唇不說話,楊帆又猛地把他床鋪上的被子枕頭統統推到地上,拉着張潦的手說,“哥,你讓我睡你下面,我就要在你下面。”

三班其他人發出一陣哄笑,常石冷冷地看着這一切,歪嘴笑了下說,“張潦,看不出啊,這麽多人争着在你下面。”

“什麽上面下面,亂七八糟。”顧超臉一下子變了,橫眉指着張潦說,“你給我搬下來,你睡下鋪。”

“這床我不換。”張潦說道。

“為什麽?這床是鑲金了,還是裱花了?”顧超也氣糊塗了,忘了跟張潦說過自己睡這床的事情。

“不換,沒為什麽。”

顧超被噎得臉通紅,眼睛裏漸漸蒙上霧氣,指着這一屋子人說,“有床不睡都他媽給我睡地板上。”

楊帆還不知好歹地拉着張潦說,“哥,我比他強多了,起碼我是個全乎的人。”

顧超發狠地碰上門,臨走前用手指着張潦,讓他跟着出來。大晚上這動靜大得整個樓道都探出頭來看,顧超怒火中燒,靴子踩得地板噔噔響。

兩人最後停在走廊的最盡頭,微弱的月光照着兩人的臉,顧超喘着氣,說話時聲音沙啞,“張潦,你就不能學點好?”

“顧警官,我跟他沒什麽。”

“沒什麽他爬你床上?”顧超指着張潦說,“學好不學,盡學些烏煙瘴氣的。”

兩個人臉紅脖子粗地互相看着,像是有只爪子在撕扯彼此的心,最終顧超軟了下來,“何小飛是什麽人你不知道?他跟常磊那些事整個雙橋都知道。反正,你別跟他扯上關系,聽到了嗎?”

顧超說完扭過頭去不看張潦,嘴巴撅着,他還是心裏生氣。

月光照着顧超臉上,半邊是光亮半邊是陰影,張潦看着他緊握的拳頭,還有慢慢弓下的腰,生怕他胃病又犯了,最終低低地說,“顧警官,對不起。”

顧超瞪了他一眼,沒說話。

“對不起,是我惹你生氣了。”小閻王難得這麽溫柔地說話,可顧超依舊氣呼呼地不理他。

張潦無奈,狠狠心叫了一聲,“哥,別氣了。”

“叫哥也沒用。”

顧超回了一句,嘴角卻用勁繃住不笑。

似乎是月光動了動,顧超臉上的陰影褪去了,五官都落在光亮裏。張潦用手指輕輕戳了戳他的腰說,“就叫這一次,以後不叫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