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剪刀

顧超有時覺得他爸就是女娲造人時捏出來的殘次品,或者是捏出來之後掉進酒缸裏泡過。從顧超有記憶起,他爸就是一副醉醺醺混不吝的模樣,喝醉了去賭,賭輸了抵房子,房子沒了就東躲西藏,然後接着喝、接着輸,欠了一屁股債。

顧超工作後積蓄大頭都用來給他爸還債了,可這人沒半點覺悟,一大把年紀了整天還是酒氣熏天,有時顧超真恨不得把他也抓進看守所關起來。

那天他爸喝完酒走在馬路上就出事了,迎面而來一輛小轎車把他給撞了,萬幸壞人活千年,診斷結果腦震蕩加雙膝半月板損傷,要卧床休息三個月。

顧超付完醫藥費住院費,又給了姑媽一大筆錢拜托她照顧。

“小超這是把老婆本都拿出來了。”他爸沒正經地躺在病床上說。

顧超瞪了他一眼,說,“閉嘴。”

雖然車禍腦震蕩,但顧超卻一點都感覺不出來,他爸整天躺在病床上琢磨訛那個開車的小青年一把,那模樣顧超差點都懷疑他爸是故意碰瓷的。

他是怎麽樣都想不明白,那麽好的媽媽是怎麽看上這個混蛋的。

顧超陪了幾天,就回雙橋未管所上班了,只是剛回去,又碰上事了。

猴子那天在浴室被耗子打了一頓之後,雖說表面上相安無事,但心裏總噎不下這口氣,背地裏總想着要陰耗子一把。監獄裏獄警會突擊查房,翻箱倒櫃檢查有無私藏違禁物品,查到撲克麻将是小事,查到刀具等危險品就鬧大發了。

那天勞藝課下課,楊帆跟何小飛正巧回宿舍去曬被子,隐隐約約看到猴子偷摸着溜回了四班宿舍,兩人互相看了一眼沒出聲。當晚果然就突擊檢查了,王濤和蔣雲峰從耗子枕頭底下摸出一把剪刀。

宿舍樓道上,四班排成一隊在被訓話。

王濤的臉色不太好,上一個私藏刀具的人就是常磊。事後調查發現常磊傷何小飛那把刀,是他自己從廚房裏偷出來的,根據監獄規定,犯人在監獄裏要參與勞動,常磊買通蔣雲峰之後被安排了一個肥差,在廚房裏出工不出力地刷刷鍋洗洗碗,每天想吃啥菜吃啥菜。

王濤把耗子拎在隊伍外面,板着臉問,“王文浩,這把剪刀是不是你偷的?什麽時候?在哪裏?老實交代。”

自己班裏被查出違禁物品,王濤除了後怕,還感覺在蔣雲峰面前掉面子。

耗子犟着脖子,打死不承認,“王警官,我沒見過這把剪刀。”

其他幾個班都從宿舍裏蹿出來看熱鬧,見耗子不肯承認王濤有些急了,他揮着剪刀說,“你再想想,難不成剪刀還會自己長腿跑到你床上?”

“報告王警官,真的跟我無關。”

王濤瞪了他一眼,這把剪刀今晚無論如何都要查清楚的。

兩人互瞪着眼睛,耗子不肯松口承認,王濤正要說話,突然之間只見蔣雲峰奪過王濤手中的剪刀,一把拽過耗子,拿剪刀指着他的太陽穴說,“不管你承不承認,在誰床上發現就是誰的。”

“報告!”

看熱鬧的人群裏冒出一聲,楊帆擠了出來,他鼓起勇氣說,“報告兩位警官,我今天看到猴子偷偷溜回過宿舍。”

“老子回宿舍咋啦?”猴子怼了聲,“宿舍還不讓回了?你別血口噴人。”

“我看見你鬼鬼祟祟的,口袋裏還踹了東西。”楊帆聲音也高了起來,他清楚監獄的規矩,本來是不想趟這個渾水的。但耗子救過他,有次他被人堵在廁所裏敲詐,耗子出過手。

就因為這個,楊帆感覺自己不能沉默。

“你說你看見,你有證據嗎?”隔壁班的陳強也站了出來,那天他被楊帆打了一頓心裏也不爽得很。

“我有,不是我一個人看到。”楊帆下意識地看向何小飛,卻見他沉默地低下了頭。

“還有誰看到?舉個手看看?反正我是沒看到。”陳強無賴地說,“我倒是看見你,偷偷摸摸地溜進四班宿舍,誰知道是不是你放的?”

“你!”

“就是,反正不是王文浩,就是你。”猴子落井下石地說。

楊帆臉色一下子刷白,結巴着說,“你、你們!”

陳強又附和道,“現在是法制社會,什麽都得講證據是不是?诽謗和誣陷也是犯法的。我說的對不對,王警官和蔣警官?”

楊帆氣得整個人發抖,他看向耗子,只見耗子搖了搖頭,示意他算了,別把自己也拖下水。可是耗子越是這樣,楊帆越覺得意難平,他握緊拳頭還是咽不下這口氣。

楊帆平時做人不是這樣的,他也會圓滑,也不想惹事,但明明親眼看到了真相,讓他放棄他卻好像做不到。

楊帆回過頭死死地盯着何小飛,目光灼熱得快把小飛的頭頂上燒出個洞來,他恨不得拽住他的胳膊把他從隊伍裏拉出來,問個明明白白,你到底有沒有看到?!

何小飛的頭越來越低,整個人隐身在人群中。他知道自己是懦弱的,是膽小的,就像幾年前在法庭上,他把常石殺了女孩的真相隐瞞了下來,再加上常家疏通過關系的原因,最終三人只判了強/奸罪。

我要該是個啞巴多好,何小飛想。

他下意識地擡頭,正對上楊帆受傷的眼神。在何小飛眼中,此時的楊帆仿佛孤零零地被遺棄在一座荒島上,四周是驚濤駭浪,也許還有鯊魚,唯一的出路是何小飛這條小船,但浪太大了他不敢劃。

最終,楊帆放棄了,回到看熱鬧的人群中去。經過何小飛身邊時,楊帆重重地擠了下他肩膀,兩人四目相對,楊帆眼中突然委屈地漲滿了淚水,金豆豆一顆顆往下滴。

他哽咽着說,“我真心拿你當朋友,我分東西給你吃,我還告訴你小秘密。你真的太讓我…”

你真的太讓我失望了,這話楊帆沒有講完。

何小飛下意識地要幫他擦眼淚,卻被楊帆用手擋開了,他不知道此刻自己眼尾也通紅。

他的心抽痛着,不得不承認楊帆是他交到第一個真正的朋友,有好吃的會跟他分享,有好歌會唱給他聽,有秘密也會告訴他。

何小飛突然對自己無比失望,曾經有個人渣讓他閉嘴,他就閉嘴,而現在好朋友求他開口,他卻…

蔣雲峰呵斥犯人都回宿舍,準備帶走耗子時,何小飛用力拽起楊帆的手,他深吸一口氣像是鼓起了極大的勇氣,拉着楊帆走上前說,“兩位警官,我也看到了。”

他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話,“不信你們可以去看監控。”

在場一片嘩然,是啊,沒人想到可以去看監控。其實獄警早想到了,但這種事情只要有一個人承擔責任就行,何必較真。

楊帆側過臉驚訝地看着何小飛,破涕為笑,他有些懊惱自己的聰明小腦瓜怎麽沒想到監控這茬。但他還是敏銳地從何小飛的話裏捕捉到了一個信息。

他沒有僅僅說你們去看監控,他說的是我也看到了。

楊帆看到的,我也看到了。他握緊了何小飛的手,感覺到他終于跟自己站在了一起,他們一起趟了淌渾水。

楊帆開心地笑了,把頭靠在何小飛肩上,鼻涕眼淚擦了他一衣服。

就在這時,誰也沒注意到猴子突然急紅了眼,他大叫了聲,突然猛沖過去搶走了蔣雲峰手上的剪刀,用盡力氣朝着何小飛脖子方向紮去。

楊帆驚慌地叫了聲,剛要推開何小飛,卻見着張潦不知何時站在兩人身邊,一把抓住了鋒利的剪刀刃。猴子用的勁兒很大,刀刃在他手掌心豁開了很深一條口子,鮮血瞬間湧出來,最終剪刀在他掌心停住了。

衆人都被這鮮血淋漓的景象驚呆了,小閻王面無表情,周身籠罩着地獄般的陰沉,帶着地下拳莊不要命的氣質。

楊帆慌亂地抓住張潦的手,小閻王卻一把甩開他,滿是鮮血的手撫摸過猴子的脖子,冷冷地說,“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承認。”

猴子感覺到脖子上冰冷黏糊的血一點點往下滑,徹底被吓怕了,老實交代承認了。

而就在這時,顧超踏着熄燈號走進樓道,他看着張潦掌心滴滴答答的鮮血,真是心都要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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