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外出
未管所裏的時光日複一日、千篇一律,從清明晃悠着晃悠着就到了五一。所裏搞了場以“勞動最光榮”為主題的演講比賽,又弄了個勞動技能大賽,忙得顧超連修手機的時間都沒有。
監獄條例裏規定了嚴禁将通訊工具帶入罪犯生活、學習和勞動現場。進入管區前,獄警都要把手機放到儲物櫃裏,在管區內聯絡有标配的專用對講機。顧超對手機需求不大,也沒什麽人可聯系,現在還用着個國産中興的舊手機。
爸爸車禍受傷這點時間,他時不時要跟姑媽聯系,手機這才用得多了起來。只不過,沒打幾次電話,就被姑媽吐槽手機聲音太輕,聽起來太吃力了。
顧超這才下定決心哪天空了要去把手機修一修。
那天下了班,顧超從櫃子裏掏出手機,剛揣進兜裏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屏幕上跳動的是一串陌生而奇怪的號碼。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
電話那頭的人開門進山,他說,“顧警官,我是林北堂,有事找你。”
顧超愣了一下,很是意外,生硬地問,“什麽事情?”
“怎麽說話聲音還是這麽輕?”林北堂聽得不大清楚,不滿地說,“有件事情想拜托你,我想帶張潦出去一趟,可以幫忙申請嗎?”
“為什麽?什麽目的?”顧超下意識地反問道。
林北堂輕笑了一聲,像是有點意外顧超強硬的語氣,他慢條斯理地開口說,“事發突然,走正式渠道來不及,需要你特事特辦一下。”
“我問你,到底什麽事情?”顧超似乎來不及回憶和林北堂同宿舍時的那些噩夢,只是一臉緊張地追問着。
林北堂又笑了兩聲,“本來我找老程也可以,但不想太多人知道,畢竟涉及張潦。我現在車子就停在雙橋門外,一個鐘頭內可以把人帶出來嗎?”
“先說什麽事情?”顧超像是受不了這人的唠叨,不耐煩地說。
“入獄前,張潦托我照顧一個親人,但現在人走丢了。”林北堂慢悠悠地說,“想把人找回來。”
“什麽親人?”顧超一下子抓到重點,“張潦還有什麽親人?”
“這個我不太好說。”
“不說的話,我辦不到。”
林北堂啧了一聲,有點意外顧超也學會讨價還價了,他語氣裏帶着點神秘,“我答應張潦不告訴別人的,你這樣子,我有點不太好做人。”
“快說!”顧超催促道,手指不耐煩地敲着桌面。
“那我說了哦?聽了你就當不知道。”林北堂像是逗顧超上瘾了。
“再不說我挂電話了。”
“是張潦媽媽。”
“他媽媽不是過世了?”顧超敲着桌面的手指突然停下,一臉疑惑,“哪裏來的媽媽?”
林北堂電話那頭有幾聲雜音,像是有人嫌棄他電話打得太久,估計在鬧他,最後林北堂匆匆忙忙地說,“走丢的是他親生母親,那年出車禍的是他養母。”
“你給我說清楚些。”像是意識到林北堂要挂電話了,顧超着急地問。
林北堂被身邊的人鬧得不行,倉促地說道,“顧警官,反正你先把人帶出來。出來我告訴你。”
說完,林北堂挂了電話。
手機裏傳來嘟嘟聲,顧超愣在原地半天才回過神來,他其實對林北堂的話半信半疑,甚至還想過是不是要把張潦騙出去的詭計。但他像是想到了自己媽媽,想到如果是自己媽媽,萬一走丢了自己該有多着急?最終他還是直接去找了程國慶。
監獄裏《特許離監》規定,罪犯家中發生确需本人回去處理的事情,特許離監,這是監獄一項人文關懷措施。顧超直接寫了申請去找副所長程國慶,他特意含糊了生母養母,難得撒了個謊說是張潦奶奶病危。
程國慶信得過顧超的人品,簽字同意了,但還是拍拍他的肩膀囑咐道,“小顧,出去得把人看住了。”
顧超點了點頭。
“記得晚上一定要回來。”程國慶又交代了句,“自己小心點。”
“知道了,程所長。”
顧超去帶張潦時,剛剛文化課下課。顧超把人先拐到了自己宿舍裏,門一關,一本正經地看着張潦問,“你有什麽事情瞞着我嗎?”
兩人怔怔地對望着,風透過窗戶的縫隙溜進來,張潦撇開了頭,默不作聲。
顧超的視線從張潦撇開的頭往下看,越過肩膀,最終落在他受傷的左手上,繃帶已經拆了,留下一道不是很好看的傷疤。
像是覺察到了視線,張潦握住了拳頭。顧超最終放棄了追問,把張潦晾在那裏,一個人關上窗戶又翻箱倒櫃起來,最後從衣櫃裏找了一套運動服給張潦。
很普通的樣式,藏青的運動服帶着寬的白邊。張潦敞着領口,把袖子挽高,像是個帥氣惹眼的高中生。
張潦也沒有多問,顧超挨近替他把拉鏈拉了拉高,猶豫了下說道,“等下碰到林北堂,你別着急,總會有辦法的。”
顧超今天剛洗了頭,靠得近了能聞到洗發水的清香,張潦嗯了一聲。
監獄內外像是兩個不同的世界,顧超和張潦并肩從高牆的陰影下走到陽光裏,五月的風吹過不遠處的原野,稻田滿水,禾苗新綠,連空氣裏都是自由的味道。
林北堂的轎車停在牆邊,他穿着精致的襯衫西褲,眯着眼睛看着張潦和顧超走近。
張潦叫了聲,“林哥好。”
又走到駕駛室邊,看着座位上戴墨鏡的男人叫了聲,“南哥好。”
“小子,好久不見。”戴墨鏡的男人點了下頭,從駕駛室的窗邊伸出手來撸了把張潦的腦袋,說話時聲音低低沉沉的。
“顧警官,好久不見。”林北堂玩味地看着他,眼神讓顧超有些不舒服,于是他拉開後排的車門坐了進去。
進去之後,顧超才發現駕駛座坐着另一個人,比林北堂高大許多。
“這是我的司機加保镖。”林北堂關上車門解釋道,但顧超透過座位的縫隙,看到戴墨鏡的男人壞笑着摸了下林北堂的大腿。
林北堂打開了車載音樂,是一首抒情英文歌,他轉頭看向張潦。
張潦點了下頭說,“林哥說吧,都是自己人。”
奔馳後排座椅還算寬敞,但張潦和顧超兩人挨得很近,從肩膀到手臂到大腿幾乎都貼在一起,像是從未在密閉空間裏這樣親密接觸過,顧超略微羞澀地想挪遠些,卻被張潦抓住了手。
林北堂看着兩人清咳了聲說道,“那我長話短說,首先我向張潦道歉,是我沒把阿姨看好。”
“林哥,這不怪你。”張潦打斷他,似乎一下就猜到發生什麽了,他垂下頭說,“謝謝林哥替我媽找了最好的療養院,我坐牢期間還每個月去看望她。”
顧超側過頭認真地看着張潦,回握住了他的手,努力地從只言片語中理出頭緒來。
“本來那家療養院的安保還是可以的,誰知道領導來視察,工作人員重心都在服務領導上,不知誰沒把後門鎖緊,阿姨就從後門逃走了。”林北堂簡略地說道,又像是為了安慰張潦加了句,“我已經托公安的朋友在看沿途的監控了,也派出人在找了,你別擔心。”
“謝謝林哥。”張潦感覺到顧超握着自己的手越抓越緊,偏過頭挨近他,輕聲地解釋道,“我從小被父母過繼給了遠方親戚,養父母待我很好。後來親生父母家中發生了變故,爸爸突發心梗去世了,媽媽受不了刺激精神就出現了異常,後來一直住在療養院。“
張潦輕描淡寫地說着,但聽在顧超耳中每個字重若千鈞,他心裏挺不好受的。音樂聲舒緩悠揚,動人心弦,兩個人彼此看着都沒說話。
還是前排的林北堂打破了沉默,他說,“張潦,你想想阿姨可能到哪裏去?”
張潦給出了幾個選擇,但其實他一直随着養父母生活在外地,彼此間接觸時間并不久,去了親生父母以前住過的兩處房子,也沒找到人。此時,顧超跑得氣喘籲籲,似乎比張潦還要着急。
“你再想想還可能去哪裏?”顧超在五月的天氣裏熱得滿頭大汗,汗珠滴答往下淌。
張潦伸出袖子替他抹了把汗,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背。
“監控只拍過阿姨一直沿着路邊走,後來有段路監控壞了,再往下就沒找到了。”林北堂也有些急了,掏出根煙點燃了抽上。
“帶錢了沒有?”顧超問。
“護士說包拿走了,裏面應該有錢。”林北堂猛地吸了一口煙,嗆得自己咳嗽了起來。指尖的香煙卻一把被戴墨鏡的男人抽走。
在煙霧缭繞間,張潦突然想到一個地方。
四個人立馬上了車,戴墨鏡的男人還順手摸走了林北堂褲子口袋裏剩下的那包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