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樂園
嘉海市西郊有一處廢棄的游樂場,摩天輪、小火車、淘氣堡,不大的場地卻承載了多少人童年的回憶,後來由于老板對外投資失敗,游樂場被迫歇業,一直廢棄了很多年。而這裏也是,張潦對嘉海市最深刻的記憶。
關于張潦親生父母,他爸爸是外科醫生,媽媽是中學語文老師,他還有個雙胞胎妹妹,小名叫星星。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所以他原名叫張燎。
張燎爸爸有個遠房親戚膝下無子多年,加上當初撫養兩個孩子比較吃力,他們就把哥哥張燎過繼給了親戚。張燎養父母在外地做生意,盡管不是親生的,但待他并不薄。
兩家人約定好了,每年十一月十一日兩個孩子的生日聚在一起慶祝,白天媽媽會帶他們兩到這個游樂場玩。
空無一人的廢棄游樂場滿地落葉,還沒完全褪色的游樂設施靜止着,破舊不堪,衰敗得像是一個人類突然消失的世界。
摩天輪停止轉動,小火車停止前進,海盜船停止晃動,碰t碰車就這樣一輛輛安靜地在場地上停着。
游樂場太安靜了,安靜得仿佛時光從未流逝過。
張潦踩在遍地枯黃的落葉上,腳下窸窸窣窣直響,就像回到了每一個屬于兄妹兩個人的生日。
“哥哥,我要坐南瓜馬車,等下幫我搶哦!”
旋轉木馬仿佛突然響着音樂轉起圈來,轉角鏡裏有一個人紮馬尾辮的女孩子纏着哥哥,讓他幫忙搶唯一一個南瓜馬車。
女孩子說話的聲音像銀鈴般清脆,回蕩在這個靜谧無聲的游樂場裏。
張潦呼吸突然急促起來,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顧超看到他不明原因地緊張起來,以為他是擔心媽媽,自然地摟過他,輕撫着他的背說,“沒事的,肯定能找到。”
張潦看着顧超衣服裏突起的那塊玉佩,伸手提着紅線将它拎了出來,墨綠色的翡翠觀音手捧淨瓶而笑。
玉佩是一對,他的是觀音,妹妹的是佛祖。
腦海中旋轉木馬的音樂停止,妹妹的歡聲笑語逐漸遠去,她最後一句似乎說的是,“哥哥,你在家等我。我和妞妞去拿給你的生日禮物。”
出生于同一天,但他們會在生日那天互相交換禮物,這個傳統延續了一年又一年,直到那年張燎沒能再送出禮物,也沒能再收到禮物。
甚至連妹妹脖子上佩戴的玉佩都不見了。
張潦的拳頭越握越緊,指尖甚至嵌進了剛好的傷疤上。他的眼前血色一片,滿目是妹妹淩亂不堪的衣服和鮮血斑斑的軀體。
那個遍地是腳手架的工地,終結了張燎最後一個生日。
他把名字改了,因為再沒有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失去了火苗,他的一生似乎也進入了陰影之中。
審判結果出來沒多久,生父突然心梗意外過世,生母受不了接二連三的打擊精神失常,養父母則是在開車時聽到這個消息,意外發生了車禍。
清明那天,張潦點燃的四根香煙就是為了他們。
因着這些,張潦發過誓,無論如何、無論付出什麽,這血海深仇一定要報。
張潦的這幅模樣,看得顧超很心疼,他把張潦攥緊的手指一根根分開,把自己的手換進去,讓張潦緊緊地抓着自己。
林北堂和墨鏡男沉默地跟着兩人後面,前方有一個小型的摩天輪,鐵架子生了鏽,原先五顏六色的車廂失去了光彩,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摩天輪似乎隐隐約約在動。
林北堂靠在墨鏡男懷裏,伸出一根手指推了推眼鏡,突然發現了什麽,他吃驚地說,“最下面的車廂裏是不是有個人?”
顧超比張潦先反應過來,他拽起張潦的手直奔摩天輪。
落葉在兩個人腳下翻飛,在快接近摩天輪時,張潦突然停下了腳步,他已經看清楚了,紅褐色車廂裏蹲着的是媽媽。
他的意識不太真切,似乎看到媽媽抱着妹妹,兩個人随着摩天輪一點點上升,在到達頂點時她們讓張潦趕緊拍照,照片裏是兩人甜美的笑容。
最高點轉瞬即逝,幻覺如氣泡一觸即破。
事後,每個人都很自責,那晚要是有一個人陪着兩個女孩出去就好了。
但其實最後悔的是王文浩,下課後星星把禮物落在了妞妞家,晚上兩個女孩拿了禮物準備去星星家吃蛋糕,耗子父母還囑咐他送一下兩個女孩。
但他半路跑開了,他自顧自地去了游戲機廳。
“張哥,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們家。”
這是這幾年王文浩對張潦說的最多的一句話,那種自責像緊箍咒一般讓他喘不過氣來。其實那晚常石強/奸的是兩個女孩子,在何小飛和常磊到之前他已經強/奸了妞妞,是星星用盡全部力氣攔住常石,讓妞妞快逃。
就是那麽一個普通的夜晚,卻改變了兩個女孩的命運。
其實後來妞妞沒有逃走,她蜷縮在黑暗中,躲在工地大型垃圾袋的後面,吓得整個人徹底僵住了。她看着常石對星星殘忍施暴,甚至看着她最好的朋友慘死。
這一切對她是致命的打擊,回去之後妞妞精神就恍惚了,沒有辦法正常上學、生活。
事發後張潦父母求過王文浩一家讓妞妞出庭作證,但也許是怕妞妞精神再次受到傷害,他們沒有同意。
可是,噩夢終究是個噩夢,在某一個清晨,妞妞選擇了去天堂陪她最好的朋友。
她從六樓跳了下來,如鮮花凋零,又一條生命隕落。
張潦松開了顧超的手,一步步地走向那個破舊摩天輪,打開咯吱作響生鏽的車廂門,一把抱住了蹲在地上的媽媽。
媽媽這幾年蒼老了很多,銀發絲絲可見,甚至有了皺紋,和幾年前溫柔體貼的語文老師判若兩人。她看着張潦像是看着一個陌生人,只是抓住他的肩膀,楠楠自語,“你看到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嗎?我的女兒不見了。”
張潦的心劇烈痛起來,仿佛千萬雙手在撕扯着心髒,他拍着媽媽的背,說話時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見。
他說,“是叫星星嗎?她已經回家了,您也回家吧。”
風輕輕吹過,張潦多想時光倒流,這個摩天輪可以重新轉動起來。
顧超沒有靠近,站在遠處看着張潦母子二人抱在一起,不自覺地眼眶也濕潤了,他的手掌貼在了胸口,隔着衣服摸着那塊玉佩。
他想這塊玉佩一定是張潦媽媽留給他最珍貴的禮物,而張潦給了自己。
顧超在心裏對自己說,他以後一定要對張潦好一點,再好一點。
林北堂和墨鏡男站在樹下,他不知又從哪裏摸出一根香煙點上,輕吐出一個個煙圈。還沒吸幾口,墨鏡男突然把他壓在樹幹上,偏頭吻上了他的唇,順帶叼走了林北堂的香煙。
墨鏡男像是不怕燙地含着香煙在嘴裏兜了個圈,狠狠地咬了幾口,說話時倒是很溫柔,“醫生不是說了不能抽?”
“向南天,你管太寬。”林北堂拍了拍墨鏡男的臉。
向南天摟着林北堂,默默地抽着煙,兩個人看着張潦的方向都沒說話,廢舊的游樂場總是給人一種寂寥落寞的感覺,連心情都陳舊起來。
林北堂靠在向南天懷裏,仰頭看着他問,“張潦這樣做真的對嗎?法律制裁不了的,可以由人代替嗎?”
向南天笑笑,低頭親了他一口,說,“法律這種事情,你就別問我這個大混混了。這小子要覺得對,就對吧,不做他會後悔的。”
“話說你心疼你那一街的店鋪嗎?都給這小子燒了。”向南天還要親,被林北堂躲開了。
“心疼,怎麽不心疼?”向南天用腳碾滅了香煙,“那可是我娶你的彩禮。”
“拜托,是嫁妝。”
林北堂透過鏡片直愣愣地看着向南天,當年那場南北之戰說真也真,說假也假,兩人那時候鬧別扭,張潦又提出想讓林北堂幫忙送他跟耗子進未管所。
林北堂就幫了這個忙。
後來,四個人把張潦媽媽送回了療養院,林北堂又去找了院長,囑咐他千千萬萬把人給看好了。上車前,顧超拉着張潦的手說,“以前你沒告訴我,我不知道。現在我知道了,以後我一有空就會來看阿姨的。”
夜幕逐漸降臨,溫度漸漸涼了下來,顧超替張潦把挽高的袖子放了下來。
林北堂看着兩人笑笑說,“得了,知道你們在裏頭也沒什麽機會在一起,給你們一個鐘頭時間自己逛逛去。天黑前我把你們送回雙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