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肩膀

舞臺上楊帆勾着顧超的脖子,大笑着把話筒怼在他嘴邊,逼他唱那年的神曲《我的滑板鞋》。一幫人在上面摩擦摩擦,邁着魔鬼的步伐,沒人注意到何小飛跟着張潦出去了。

小禮堂的門一關,裏面的喧嚣熱鬧與兩人沒了關系,連氣溫都仿佛降了好幾度。何小飛手上緊緊攥着楊帆送他的生日禮物,慌張地撥動着超級飛俠樂迪活動的手腳關節。他沒看過這部動畫片,但聽楊帆說,樂迪是個積極向上、樂于助人的飛機機器人,它負責在全球運送快遞,還會順帶幫別人解決苦難、化解危機。

咔噠幾聲,何小飛把樂迪的手和腳都裝回飛機底盤,一架紅色小飛機仿佛要在他手心起飛了。

偶爾何小飛會想,要是能早點認識楊帆該多好,他可以跟着楊帆在酒吧騙點小錢,這樣他就不用經歷那件噩夢般的事。

“什麽事情?”張潦高何小飛許多,這樣俯視着他,帶着壓迫感。

“哥,我…”

何小飛看着張潦冰冷的臉,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了。門縫裏漏出不成調但歡樂的歌聲,張潦陰沉着臉,眼神在昏黑夜色下竟有些可怖。

“說嗎?不說我走了。”說罷,張潦轉身。

“哥,你別走。”何小飛着急地拉住他胳膊,兩人對視着,最終何小飛狠狠心問道,“你…是不是有一個妹妹?”

不知是誰高音沒上去唱劈了,裏頭一陣哄笑。張潦沒回答,但何小飛從他愈發陰鸷如烏雲密布的眼神中得到了答案。

一瞬間,氣壓低得像暴雨将至般讓人喘不過氣來。

何小飛猛地跪倒在地,荒唐地磕了三個頭,力氣大得額心一片通紅,樂迪孤零零地被丢在地上。

他紅着眼問道,“哥,你妹妹生日也是在光棍節對嗎?她是在那天遇害的是不是?她…叫張芸星吧?”

張潦俯視着何小飛,任由他抱着自己的雙腿,聽他顫抖着說,“是我們害的她對不對?哥,我對不起你…對不起…”

何小飛眼角止不住地流下眼淚,他一遍遍胡亂地說着對不起,聲音顫抖得厲害,分不清是害怕還是忏悔。

窗外漆黑一片,月亮不知道躲到哪裏去了。張潦一動不動地站着,整個人卻是僵硬的,握緊的拳頭像是一團堅硬的冰塊。

他想着,終于聽到了第一聲道歉。

妹妹出事後,常石一家從未登門道歉,從未說過一聲對不起,從頭到尾仿佛人間蒸發一般,沒有一絲愧疚。盡管對兇手恨之入骨,但父母依舊選擇相信政府、相信法律,即使最後的審判是如此不公、令人失望。

人死不能複生的道理誰都懂,所有人安慰的時候都會說要往前走,日子還是要繼續的,但受害者家屬心口的傷疤永遠不會愈合。不是非得逼着法庭判死刑,因為受害者家屬無法從死刑判決中獲得任何救贖,同時一命也換不回一命,但這種對生命的漠視卻讓人難以原諒。

張潦清楚父母一直在等一聲道歉,等同樣為人父為人母的那兩個人說一句是我們沒教育好孩子。

但直到父母一個死一個瘋,這聲對不起從未出現。

張潦閉上了眼睛,踢開了何小飛,冷漠地說,“那你想怎樣?”

“我…”何小飛雙眼通紅,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張潦蹲下來,目光跟何小飛平視着,他用力捏住何小飛的下巴說,“你知道嗎?我有多想殺了你們?跟你們呼吸一樣的空氣,喝一樣的水,吃一樣的飯,都讓我惡心至極。多少個夜晚,我想割破你們的喉嚨,刺穿你們的心髒,了結你們的生命。”

何小飛瞪大眼睛,卻說不出話來。

“說吧,把那晚的經過告訴我。”張潦松開何小飛。

何小飛本來想求張潦饒了自己,畢竟已經付出過代價了,但此時他卻好像怎麽也開不出口來。他害怕小禮堂的門突然打開,害怕楊帆看見自己醜惡的嘴臉,于是他下意識地拉着張潦走到了拐角看不見的地方。

兩人躲在黑暗中,何小飛戰戰兢兢地說着,他的一字一句都像尖刀刺在張潦胸口,一刀一刀,鮮血直流。說到最後,他的聲音變得很輕很輕,試探着說,“哥,我知道無論我做什麽都彌補不了你。但我求你放過我好不好?”

何小飛腳一軟又跪了下去,卻被張潦扶住了,他意外地看着張潦,說,“哥,你想對付常石的話,我幫你。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張潦在黑暗中看着他,沒有給出回應。這時候,小禮堂的門突然被人打開,跑調的歌聲逃了出來,何小飛驚慌地顫抖了一下,只聽見不遠處傳來楊帆的呼喊聲,“小飛!小飛!”

接着,楊帆像是撿到了何小飛落在地上的樂迪,“奇怪顧警官,這兩人上哪兒去了?禮物還掉在地上。”

“我去開個燈。”顧超的聲音也冒了出來。

一瞬間,樓道裏突然亮了起來。顧超和楊帆在拐角處看到了兩人,只見張潦沉默地靠着牆,而何小飛眼睛紅得像只小兔子,兩人就這樣站着,像是兩個等待被救贖的人。

“你倆在幹嘛?”顧超一臉疑惑地看着他倆。

“是啊,偷偷摸摸在幹嘛?”楊帆把樂迪塞回小飛手裏,說,“壽星連禮物都不要了。”

何小飛看了眼張潦,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急得眼睛更加紅了。楊帆打量着他這副模樣,突然一把抱着他說,“小飛,你是不是把常石那天欺負我們的事情跟我哥說了?”

何小飛抹了把眼淚,點了點頭,用餘光瞥着張潦。

“什麽事情?”顧超站到張潦邊上。

“顧警官,常石那個混蛋欺負我們。”楊帆一邊替何小飛擦着眼淚,一邊添油加醋地告着狀,末了還拉起張潦的手說,“哥,你要幫我們報仇是不是?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管我們的。”

“報什麽仇。”顧超一把分開兩人的手,一本正經地對張潦說,“別胡來,不要惹是生非。”

“顧警官…”楊帆嘟起嘴。

“我會處理的,你們別亂來。”顧超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楊帆,又對着張潦點了下說,“聽到了沒有?”

張潦嗯了一聲。

四個人回到小禮堂又唱了會兒歌,楊帆非得纏着張潦要對唱情歌,但小閻王冷着一張臉任他怎麽求都沒答應。

歡樂的時光總是特別短暫,轉眼快到熄燈時間了,顧超催促衆人趕緊回宿舍洗漱,卻走到張潦身邊,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說,“留下來幫我收拾一下?”

張潦透過眼尾看着顧超,點了下頭。

人都走幹淨了,小禮堂一下子清靜了,只有音響裏還在循環播放着不知誰點的《十年》,蛋糕盤子和叉子胡亂散了一桌。

顧超自顧自地收拾着,一聲不吭,翻出一只黑色垃圾袋把東西都裝進去,張潦看着他的背影,嘆了口氣,拽住顧超的胳膊說,“我不會去惹事情的,你放心。”

“你發誓。”

“我發誓。”張潦把顧超的肩膀掰正,好聲好氣地說,“別生氣,你相信我,好不好?”

顧超其實沒真生氣,他撿起地上的一枝花丢到張潦身上說,“那你唱首歌給我聽聽?”

“…”

顧超沒聽過張潦唱歌,他原以為會像張潦的人一樣冷冰冰不帶感情,卻沒想到少年的歌聲清澈純粹,一字一句意外藏着深情。張潦唱了首英文歌,叫《Cry on my shoulder》,顧超把窗簾都拉上、門鎖住,和張潦并排坐在舞臺邊。

兩個人少有這樣獨處的時候,走出這道門,就是管教與犯人的關系。

顧超偏過頭看着張潦,看着他輕輕開合的雙唇,還有滾動的喉結,感覺自己仿佛被張潦唱進了歌裏,歌聲似清泉緩緩流淌,直到唱完顧超都沒回過神來。

張潦看着他這副模樣,摟過他。

“真好聽。”顧超由衷地說,又不好意思地摸摸頭,“就是你唱英文歌,我都聽不懂,我的英文也就停留在初中水平。”

“真不懂?”

“真的,騙你幹嘛。”顧超白了他一眼,“歌名幫我翻譯一下。”

張潦伸手摸了把他的腦袋,也猜不透他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但還是耐着性子解釋道,“Cry on my shoulder,就是說如果你想哭的話,請靠在我的肩膀上。”

顧超哦了一聲,突然把頭靠在張潦肩膀上說,“是這個肩膀嗎?是這樣靠嗎?”

窗簾被顧超拉得嚴嚴實實的,兩人正對的牆壁上粘滿紅色的愛心氣球,還挂着一只時鐘滴滴答答地走着,張潦側過頭看着顧超說,“顧警官,還有五分鐘要熄燈了。”

“哦。”

說完,張潦抓住顧超的後頸,俯身吻了上去,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嘗着顧超的嘴唇,終于像是再也忍不住,看了顧超一眼,撬開了他的嘴。

兩個人吻得有點亂,呼吸都重了起來。

張潦似乎想在這個吻裏尋找到一個答案,他很想問顧超,如果真的很恨一個人,到底應該怎麽辦?

他知道複仇是不切實際的行為,因為即使成功,什麽也得不到,什麽也改變不了,但他真的不想放過那個禽獸。因為他奪走了妹妹的生命,但自己卻還擁有人生還可以重新再來,這太不公平了。

張潦想着,加深了這個吻,另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撫摸着顧超的背脊,緊緊地抱住他,像是擁着一個小太陽。

牆壁上的分針指向十二,牆壁上一只氣球不知怎麽突然爆炸,砰一聲驚得顧超抖了下。像是灰姑娘聽到了十二點的鐘聲,張潦從顧超濕潤的嘴裏撤出來,不舍地從他鼻尖吻到了額頭。

兩人分開時,眼神裏都有些纏綿,顧超紅着臉,突然把張潦的頭按在自己肩膀上說,“如果、萬一你想哭,這個肩膀永遠屬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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