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上元佳節
宋炔看着合宮上下的玉樹銀花,心頭突然跳出一個身影,此刻,他在幹什麽?他獨自一人,孤單嗎?一個念頭突然湧上來,想去陪着他,陪着他一起守歲,而他的雙腳早于他的大腦,邁了出去。
宋炔急急地打馬向小院飛奔而去,身後的黃怡看着皇帝許久不見的匆忙,暗道皇帝陛下怎麽看着像情窦初開的少年郎,去赴一個心上人的約會一樣,不禁一愣,伸手輕輕扇了自己嘴上一小巴掌,暗怪自己怎麽會有這種龌龊的心思。
陶疏桐喝醉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桌子上只有一壺酒,是梨花白,只有一道菜,是那道踏雪尋梅。
宋炔忙和黃怡一起把陶疏桐擡上了床,吩咐黃怡去燒水,自己俯下身子,輕輕地把他的靴子脫了下來。看着那微亂的頭發下面色紅潤的陶疏桐,宋炔竟是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地看了好久,直到黃怡端着熱水進來,輕輕叫了聲“陛下?”,這才回過神來,接過水盆,沉聲道,“你下去吧”。
宋炔仔細地擦着陶疏桐的臉,然後脖子,繼續向下,他觸到了一個東西,仔細一看,是他送給陶疏桐的那塊淡青色的玉佩,還帶着溫熱的體溫,看得出玉佩的主人是多麽地珍視,宋炔心中湧動着巨大的滿足感,有了心上人又怎樣,自己在他心裏還是無可替代。他又用毛巾把腳也擦了擦,輕輕地為陶疏桐蓋上被子。然後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第二天陶疏桐醒來的時候,看到自己幹幹淨淨地躺在被子裏,怎麽也想不起喝醉後趴在桌子上的自己是怎麽夢游般捯饬地如此清爽,并躺上床的。他記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夢,夢見宋炔站在床前,溫柔地注視着自己,還輕輕地給自己蓋上了被子。
“怎麽可能呢,我簡直要走火入魔了。”陶疏桐苦笑道 。
正月十五的時候,上京街頭花燈如織,樹上挂着,門前挂着,就連大戶人家門口的石獅子上也被挂上了兩個憨态可掬的獅子燈籠,各大商鋪為了籠絡人氣,紛紛擺下擂臺,提供豐盛的獎品,舉行猜謎語拆燈籠大賽。
陶疏桐正在憂慮着到底去還是不去,作為軍事改革的籌謀者和實權擁有者,他龔敏謹慎,不與其他任何大臣有過私交,所以嚴格說來,他在京城沒有一個可以一道出游的朋友,游燈猜謎,一個人又覺得索然無味。
正在躊躇間,忽聽到黃怡一聲“陶大人?”擡頭一看,見黃怡立在一精致馬車旁邊,笑着向自己行禮,并擺了一個車上請的姿勢。
陶疏桐心下一跳,快步走向馬車,拱手便要行禮,車內傳來一聲甚是愉悅的聲音“出門在外,不用多禮,愛卿快上車,我們一起去賞燈。”待陶疏桐跨進馬車,看到宋炔頭束玉冠,一身月白色錦袍,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陶疏桐第一次與宋炔同乘馬車,覺得那明月般的人物坐在自己不過咫尺的地方,感覺像是天上的太陽落在了自己身邊,全身被烤得熱氣騰騰。
待下得馬車,陶疏桐回頭不見了一直跟着的黃怡,忙看向宋炔,宋炔輕聲道“他就在不遠處,跟暗衛一起護駕”。
說罷便拉起陶疏桐的手,穿過擁擠的人流,向着一樹花燈走去,這個花燈擂臺很特別,擺擂者是個面容清铄的老者,而最高獎品是一套看起來很考究的文房四寶。人不多,老者也不吆喝,一幅有緣就來的樣子。
宋炔拉着陶疏桐來到花燈樹下,偏頭看着陶疏桐,很認真地說,“我要為卿贏得那套文房四寶”。
說完便從最高處摘下一個燈籠,看向謎面,上寫道“桁”,盯着這個字瞧了一會,向老者爽朗一笑“老人家,這個字的謎底應是‘行将就木’之意。”
老者笑了笑,“小公子好聰慧,這套文房四寶,是祖上傳下來的,據說是前朝某位宰相用過的,小老兒行将就木,今天就把他交給有緣人了。”說罷也不拖拉,包起那套文房四寶便遞給了宋炔,宋炔接過,放到陶疏桐手中,看着他,眸中星光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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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疏桐擡眼看着宋炔,嘴角上揚,輕聲說道 “謝謝”。
兩人又上前走去,不一會竟被擁擠的人群分散開來,宋炔一回頭不見了陶疏桐,急忙轉回身順着原路找回去,猛一擡頭,就看到陶疏桐站在那一樹花燈下,臉上挂着笑,風吹起他的衣角,風度翩翩,氣定神閑。
宋炔嘆道 “陶兄怎麽不見一點着急?”
陶疏桐悠悠答道“我知道你一定會找過來,我只需原地等待就好。”
溫柔的風吹過來,宋炔深深地看着他,輕輕地執起了他的手,一晚上再也沒松開。
蘇幕白也游蕩在燈光流影的上京街頭,他和四五要好的酒友喝夠了酒後便一起觀燈猜謎,哪裏熱鬧往哪裏鑽,待看到上京最大的綢緞莊擺的大擂頭後,他雄心勃勃地走上前去,擂臺上的花燈沒剩幾個了,對應的獎品也是越來越吸引人,圍着的才子佳人眉頭輕皺,都還在不甘心地思索着謎底。
蘇幕白上前扯過一個燈籠一看,上寫一行詩“可憐王孫泣路隅”,張口便答道:“道旁若李”,老板伸出拇指,向蘇幕白誇道 “公子好才華”。
蘇幕白也不答話,繼續扯下餘下的燈籠,全部把謎底一口喊出,酒友們高聲叫好,大喊着,“快,把最高的那個拿下來,讓蘇兄瞧瞧。”
老板剛拿了個竹杆去夠,一個紅色的影子飛掠而過,如燕子點水,輕風拂花,一個鹞子翻身便落在了臺上,一個姑娘俏生生地拿着最高處的灑籠,看了看上面的字,歪着頭看向老板輕笑道“踏花歸來蝶繞膝,這不說得是一味中藥‘香附’嗎?”
老板連連點頭,直誇姑娘聰明。跟蘇幕白一起的酒友不幹了,大聲嚷嚷着小女子不懂先來後到,奪人所愛,這本是蘇兄手到擒來的事,被小女子一腳摻乎了。
姑娘也不争辯,看了一眼蘇幕白,眼晴沖天,哼了一聲,“酒鬼”,便拿了禮品,揚長而去。
蘇幕白看着那從天而降的姑娘,只覺得那聲“酒鬼”好生熟悉。
當又一年的桃花汛期如約而至,一道令宋炔心急如焚的奏折也快馬急鞭地被送到了京城,黃河泛濫,濟寧府三區十二縣遭遇百年不遇的洪災。在皇帝的嚴令救災下,工部,戶部,禮部,樞密院,丞相府立刻忙地一片人仰馬翻。翻着奏折,看到該拔的糧食衣服都運離出京,宋炔揉了揉眉頭,沉聲吩咐道
“傳旨明王,代朕巡視災區,扶慰災民。”
“傳旨禦史中丞衛仲遠,即刻起程赴濟,全權協調救災事宜”
明王到達濟寧府後,車駕風塵仆仆得直接駛到了災民聚集的大校場,明王一臉灰塵,抱着啼哭不止的幼兒,站向高臺,朗聲道“洪水肆虐,天災無情,濟寧府二百萬之衆百姓無家可歸,皇帝陛下在上京猶如火焚,已調派糧食布衣分批運來,今派本王前來,代天子撫慰子民,望大家不必驚慌,聽從官府安排,大楚皇帝陛下在上京,齋戒焚香,和大家共渡難關。”
百姓聽完,紛紛跪倒在地,高呼“大楚萬歲,陛下萬歲”
衛仲遠前來,令濟寧府亂糟糟無頭蒼蠅一般各行其事的官員立馬冷靜下來,衛仲遠清明之劍的名號響遍大楚的每個角落,他說的話沒來由地令衆人信服和心安。
衛仲遠雷厲風行地把衆官員根據職務分組,一組負責帶領軍隊和府兵及壯丁沿河施救,一組負責安排組織大夫施救傷員,,一組負責組織疏通災民,分發糧食衣服等物資,一組負責人員,錢糧等帳目造冊,聲音威嚴,不到一刻,喧嚣的濟寧府便有條不紊地運轉起來。
蘇幕白也跟随上司衛仲遠來到了災區,平時無處安放的俠義心腸在面對嗷嗷待哺的災民時終于泛濫成災,他不眠不休地穿梭在各個分組中間,傳達協調各部的配合交接,幾天下來,滿身水泥點子,頂着兩個黑眼圈,哪裏還有半點上京那個詩酒灑脫的貴公子哥的影子。
吃了半塊幹餅子,蘇幕白起身向病護區走去,一個紅色的影子在中間很是突兀,蘇幕白走上前去,紅色影子擡起頭來瞅了他片刻,擡高下巴,哂道“醉鬼不醉酒時,長得還像個人樣子”。
蘇幕白腦袋白光一閃,忽然想起什麽事來,手指着紅衣姑娘“你,就是你打落了我的臘肉,搶走了我的字謎,你這個嚣張跋扈的女子,你怎麽在這裏?”
紅衣姑娘哼了一聲,“你臉上那雙眼睛是用來吃飯的嗎,我在這裏幹什麽,自己不會看呀”。
蘇幕白看他背着藥箱,給病人紮針手法娴熟,原來是個大夫。想着這姑娘雖然潑辣,但卻有顆俠義心腸,本身又是灑脫之人,心下對姑娘的不滿便煙消雲散,拱手道“姑娘辛苦了。”
紅衣姑娘哼了一聲,轉身繼續忙去了。
一個月下來,蘇幕白忙,姑娘也忙,但再見面時都會向對方微微一笑,姑娘忙得錯過飯點時,蘇幕白會悄悄的把自己的吃食留給姑娘。
當救災所有事宜都走上正軌後,蘇幕白要回上京了,他想去找姑娘告別一下,卻再也沒看見那個紅色身影,不禁悵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