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坐牛車 居鬧市的大人

當陶疏桐在上京城外十裏長亭看到等待多時的宋炔時,不知是不是眼花,他竟從宋炔的目光中看到了悲闵的意思。

宋炔靜靜地坐在陶疏桐的對面,一杯又一杯地喝着梨花白,心裏突然想到若是對面人的單相思變成了雙相思,此時坐在自己位置上與陶疏桐夜下對酌的,怕是那個他心心念念的女子了吧,心下頓時覺得空蕩蕩地難受,臉上便有了點憂郁的神色。

陶疏桐舉杯勸道 “陛下,斯人已逝,稚子幼小,皇後賢明,還需珍惜眼前人呀”。

宋炔猛地擡頭看向他,語氣悶悶地說“章英安皇後已登仙樂,福澤深厚,我,我心中另有他事。”

陶疏桐有點愕然,“陛下為何事所擾,臣可替陛下分憂嗎?”

“陶愛卿已二十有二,可曾考慮成家?”

“不曾”陶疏桐垂目答道。

“可曾有意中人?”

“有”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呀!”

“不敢”

“陶愛卿一表人才,滿腹經倫,天下任何女子,都配你不起,有何不敢?”

“明月在天,仰慕足矣。”

宋炔暗暗嘆氣,陶疏桐這單相思,思得還挺嚴重的,看陶疏桐頭深深地低着,怕他不好意思,便茬開話題,當聽到陶疏桐母親的事時,忙吩咐黃怡,明日傳消息給嫁到浙江的平怡公主,讓他的二皇姐幫着在餘姚購一處宅子,并安排好丫頭仆人伺候好老夫人。

陶疏桐起身跪下,連呼不敢,宋炔也不理會,堅持把宅子賜下。陶疏桐只得謝恩。

此後,宋炔就真的只是靜靜地陪着陶疏桐把那單相思變成雙相思或者他自己更希望的變成不相思,時時留意着陶疏桐身上有沒有多出來女子送的香包什麽的,但陶疏桐永遠整整齊齊,利利落落的,一身衣服幹幹淨淨,并無長物。并且年關将近,兵部各軍考核臨近,陶疏桐日日在兵部忙地兩頭只見月亮,絲毫不見為感情所困的樣子,宋炔的心又慢慢地輕松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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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的臘月二十三過小年的時候,皇帝都會對三司三院和六部重臣及一等王候賞賜年貨,犒賞一年來各重臣對大楚皇朝的貢獻。這些賞賜一般都是禮部負責去送到各位大人府上,并宣讀皇帝的褒獎聖旨,這對臣子們來說是至高的榮耀,是一份在家族面前,在同僚面前,在下屬面前擡頭挺胸的資本。但還有一個人,一直享受着最最特別的榮耀,每年賞賜的年貨都是皇帝陛下親自送來,這個人就是禦史中丞衛仲遠。

衛仲遠也是大楚最奇葩的官員之一,他少年中舉,才名遠播,但卻為母親守孝十年,直至三十二歲才出仕,官至禦史中丞後也還是住在菜市場旁邊的小小的簡陋的民居裏,每天坐着牛車上下朝,在寶馬雕車名馬雲集的上京,那絕對是雞立鶴群,紮眼得很。他每天腰裏別着個大煙袋,駕着牛車從鬧市嘚嘚駛過,跟小商小販打着招呼,買下幾把老頭老太太賣不掉的青菜,回家交給老妻,粗茶淡飯過得有滋有味。他無欲則剛,鐵面無私,入禦史臺後上的第一谏就把皇帝貶得淋漓盡致,針針見血,入木三分,年輕的皇帝虛心納谏,不但沒生氣,還重賞了他,稱他為大楚的清明之劍,從此,這把大楚的清明之劍見人殺人,見佛殺佛,上至王爺公候,下至四五品的官員微史,只要犯下失職或不法之處,第二天準會看到衛仲遠的彈劾奏折,各公各候無不戰戰兢兢,改錯受罰,試想,連皇帝都虛心受谏,自己算哪棵蔥呀,如此下來,大楚的官場之風竟比以前大大的清明起來。

宋炔走在去衛家的路上,不禁想起了一件往事,人人都道衛大人鐵面無私,教條古板,但只有他懂得,衛大人其實灑脫不羁,公正嚴明卻有俠義之風,這種人物放在江湖上大概就是那種武林盟主一樣的存在。自己剛登基時,情窦初開時遇到王晖,難免在房事上不大節制,在第二次邁着虛浮的腳步遲了一刻鐘到早朝上時,他受到了重臣們含蓄地進谏,初嘗情滋味的少年哪聽得進那些不痛不癢的話,下朝時衛仲遠獨自留下來,氣定神閑地上下看了他一眼,說了一名話“陛下年少,下面那東西若用的多了,長大後會不舉的。”宋炔看着他那無比認真誠實的眼,渾身吓出一身冷汗,驚得好幾天沒敢碰一下王美人。

想到此處,宋炔不禁一笑“這個壞老頭。”

衛家的大門從來不上鎖,就這麽敞着,宋炔一步踏進來,邊走邊喊“衛愛卿,你愛吃的腌臘肉朕今年給你多帶了二十斤呢,還不快出來接駕”。

衛仲遠跟老妻笑呵呵地走出來,剛要跪下,被宋炔一把扶住,“別多禮了,快把東西拿下來,我還等着吃衛夫人蒸的臘肉酸菜大包子呢”

衛夫人慈祥地說,“知道陛下快到了,包子早在鍋裏蒸上了呢,快快上屋,老身這就去拾包子去。”

看着吃過包子心滿意足走遠的年輕的皇帝,衛夫人說”皇帝陛下可真是個親民的好皇帝呀。”

“嗯,作為皇帝,這是個千年難得的實誠的聰明人呢”衛仲遠吸了口煙,說道 。

上京的街道突然變得熱鬧起來,年味在冷冷的空氣中越來越濃,蘇幕白手裏左手提着兩條魚,右手提着一小陶罐酒,來到他的上司家裏送年貨來。蘇幕白是父母老年得子,在長到八歲的時候,父母便相繼去世,是叔父蘇英把他一手帶大,蘇英性格灑脫,因職務變動經年在各地奔波,蘇幕白便跟着叔父輾轉各地,蘇英對蘇幕白完全放養,興致來了還拉着侄子喝兩杯,所以蘇幕白便養成了縱酒高歌,灑脫不羁的個性。

蘇幕白一步跨進來的時候,衛仲遠正眯着眼睛陶醉地在院子裏吸着他那個大煙袋,

“大人,吸煙傷心肺,您該戒煙了。”

”小子,先把你的酗酒戒了再來勸吧”

蘇幕白大大地翻了個白眼,舉起手裏的東西:

“這可是我叔父好不容易得來送給我的兩條松江鲈魚,我沒舍得吃,巴巴地就給您老人家送來了。”

“來,把魚炖上,把酒溫上,咱們喝一杯”,衛夫人笑眯眯地過來,拿着鲈魚進了廚房。

衛仲遠雖嚴厲但不教條,對手下的年輕人,只要做好本份事,于公于國無害,其他的一貫對他們縱容得很,縱情山水,醉酒高歌,只是個人愛好,就像自己好煙一樣,稀松平常的很。他對蘇幕白很是欣賞,眼界開闊,膽大心細,潇灑不羁,不畏權貴,是自己年輕時想做卻達不到的樣子。

兩人推杯換盞,喝了大半日,至日落西山,蘇幕白才拍拍衣服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告辭,衛仲遠起身回屋拿出十十斤臘肉,塞到蘇幕白手裏“這個,帶給你叔父。”蘇幕白也不推辭,提了臘肉便出了門。

正在街上搖搖晃晃着向前挪動時,一匹快馬從身邊急馳掠過,他被閃地身形一歪,手中的臘肉便啪地一聲掉到了地上,他擡起頭,大聲喊道“是誰如此大膽,當街縱馬?”

馬上紅衣女子回眸瞅了他一眼,啐了一口,回道“醉鬼”,擡手揚鞭,絕塵而去。

蘇幕白邊彎腰費勁地拾起那一大塊臘肉,一邊嘟囔道“讓我查出你是誰,非參你一本不可”。

回到家裏,看到大廳裏推放着一小堆未曾拆開的禮品,便向叔父問道 “咦,這是誰家送來的?”

“你姐夫昨天剛剛調任到上京,這是你阿姐遣人送來的。”

阿姐比蘇幕白大了十八歲,父母離世時,阿姐已經出嫁了,嫁的是淮陰張府的嫡長子張鵬,為繼室。

叔侄倆忙又合計着怎麽回禮。

第二天蘇幕白去拜見姐姐姐夫時,在路過花廳的時候,恍然看見一個紅影子一閃而過。

除夕夜,皇帝皇後在太和殿設家晏,與皇子皇女及各親王一起守歲。子時快到的時候,黃怡上前請旨道 ”陛下,要賜給各府的菜已經妥當,是否現在開始賜菜?”皇帝點了點頭。黃怡朝外殿招了招手,等候在殿外的禦膳房總管便彎腰走了進來,高唱菜名,每唱一個,皇帝便指定此菜賞賜給哪位大人,由四位大內侍衛護送着送去各大人府上,各位大人每到此時皆翹首以盼,與賞賜的年貨不同,賜菜的輕重直接反應了臣子在皇帝那裏的受寵程度。

“第一道 :五彩駝峰”

“賜宰相呂少英”,百官之首,當食駝峰,恰如其分。

“第二道:金蟾玉鮑”

“賜太師謝銘”

“第三道:香炙鹿脯”

“賜禦史中丞衛仲遠。”

“第四道:沙舟踏翠”

“賜工部崔衡”

“第五道:百花鴨舌”

“賜禮部梅楠”

“第六道:踏雪尋梅”

“賜兵部尚書陶疏桐”

陸陸續續地賜完了二十幾道菜,皇帝看起來有點乏,站起來,扶着黃怡的手走了出去,皇後忙端起酒杯,儀态萬方的引導宴會繼續進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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