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糊塗的父母

“你,你,你是何方狂徒?怎入得了公主府?”,擡頭四下望了望 ,便要開口喊人。

“且慢,表妹”灰衣男子阻止了她,面向年輕男子道“還請多加指教。”

年輕男子笑了笑,對範燕兒說“嗯,好歹你還有救,還有這麽個靠譜的表哥。”

範燕兒瞪了他一眼,倒識趣地沒吭聲。

“現在最盼望你父親快快問斬的,恰恰是你最親愛的公主婆婆,只要你父親擔下所有罪責,她便安然無憂,至于承諾給你父親的保你一輩子幸福的事嘛,那是她兒子的事,兒子兒媳關系交惡一力休妻,她也是沒法子的事好嗎,即保住了你父親用命貪來的千裏良田,又不違諾的解決了你這麽個大麻煩,你還在這裏指望着公主全力救父,說你天真好呢還是傻好呢?”

灰衣男子攔住了焦燥的範燕兒,示意她繼續聽下去。

“能救你自己的父親的,只有你自己,現在跟我去上京,還能見上你父親一面,至于那時你們愚蠢的父女倆想死還是想活,随你們喜歡就好。”

看到範燕兒六神無主的樣子,年輕男子轉頭看向灰衣男子。

灰衣男子很是果斷,一把拉起範燕兒的手,說“燕兒,我們跟他走,到上京見到姑父後再作打算。”

三人轉過小徑,從公主府後門急急而去。

穿過陰暗冰冷的大牢過道,範燕兒與表哥被年輕男子直接帶到了範青的牢舍前,看到呵護自己如珍寶的父親面容枯槁,了無生機的躺在一堆幹草上,範燕兒淚如雨下,低聲喃喃地喊了一聲“父親”。

範青擡起頭來看到愛女突然出現在面前,眼睛瞬間明亮,踉跄着爬了過來,從鐵栅欄裏伸出幹瘦的手,忙忙地替女兒拭淚。口中埋怨道“燕兒不在江陵公主府好好過日子,跑這裏來做什麽?”

範燕兒哭得更兇了,“父親,沒有什麽好日子了,我那個丈夫大約會在父親走後便要休了我。”

範青雙目瞪圓“不可能,公主答應我要讓你一輩子榮華富貴的。”

灰衣男子上前跪下,低聲道“姑父若去,表妹性命都難保,還談什麽榮華富貴,姑父接觸那對母子還少嗎,她們哪是什麽寬厚之人呢?”

範青一屁股坐在地上,雙眼望天“天要亡我範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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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可沒想着要亡你範青,是你自己非要亡你自己吧”,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走過來一個瘦削挺拔的紅色身影,正是大理寺中丞劉文傑。

範青轉了轉眼珠子,沒回頭。

“範大人,你二十歲便出仕為官,從八品主簿做到四品知府,也是年輕有為,能力卓越,怎麽一到兒女私事,便如此糊塗。範燕兒是你唯一的孩子,你若真心疼她,當好好替她找一個真心待她的良人,而不是托付給居心叵測之人,受盡冷落和欺侮,難道你要看着在你身敗名裂死後,女兒被掃下堂成為棄婦嗎?”

“事到如今,我能若何?”

“貪墨三百畝和貪墨八千畝,可關系到你的人頭還在不在你的脖子上。令嫒若能檢舉,可有首告之功,當能全身而退。至于你心心念念的女兒的幸福,生死關頭陪在身邊不離不棄的,才是她終身可托付之人。”

範青朝灰衣男子看了過去,灰衣男子握住範燕兒的手,堅定地朝他點了點頭。

範青回過頭來,朝劉文傑苦笑了一下,說道“明天還請大人重新升堂審案吧。”

第二天一大早,救父心切的範燕兒便在表哥的陪同下,擊響了大理寺門口的登聞鼓,檢舉自己的婆家上陽公主府私吞官地,要挾官員,為父喊冤。

範青案重新升堂開審,範青一改沉默如金的姿态,在堂上詳詳細細地把自己女兒如何癡戀公主之子,自己如何折節投靠,如何受公主威逼利誘,假造地冊,侵吞土地的事一一道來,聽得堂內衆人恍若在聽評書,心道說評書的講的故事都沒這個精彩。

因牽涉到皇族,劉文傑不敢大意,把案情原尾詳細地寫成了奏章,呈報給皇帝。

南書房內的宋炔在看到奏折上的那個名字時,一張憤怒的臉突然跳到腦海上來。那是自已的長姐,大楚的上陽公主。

上陽公主是先皇的第一個孩子,是先太後張氏的女兒,出生時朝陽初升,雲霞燦爛,先皇大喜,大赦天下,合宮為長公主的出生慶祝了三天天夜。

童年的上陽是受盡寵愛的天胄皇女,美麗又驕傲地恣意生長到十二歲。

那一年,先太後張氏薨,孟氏被扶為先皇的皇後。在上陽眼裏,是出身低賤的孟氏處處奪走了父皇對母後的寵愛,一步一心機地置母後于凄涼無助中抑郁而亡。也許是年幼的小女孩不懂得掩飾眼中的恨意,孟氏對這個宮中地位頗高有着先皇後高傲氣質的長公主如芒刺在背,便耍了點手段,指了江陵一戶外強中幹的人家下嫁了過去。

長公主出嫁的時候,宋炔才是四歲大的娃娃,他只記得那只絞着帕子骨節發白的手和那張淚流滿面的怒氣沖沖的臉。

宋炔是能感到上陽公主對母後的恨和對自己的疏遠,因為自己登基後,逢年過節都是有東酉賞賜給江陵公主府,但每次總是石沉大海,上陽公主從未謝恩,更不曾回過禮。但是,讓他想不到的是,仇恨竟能讓一個人改變如此,竟不顧身份到如此寡廉鮮恥。

他低沉地吩咐黃怡,“傳朕旨意;着禁軍三千,護送上陽公主回京。”

江陵,上陽公主坐在後花園裏,一輪朝陽從東方冉冉升起,次漸明亮的紅光穿過高大的木瑾花的葉子,柔和地照在自己身上,她眯着眼睛擡頭看向那輪驕朝陽,好像又看到了那個穿着五彩錦衣,蹦蹦跳跳的明豔的少女。

母後在的時候,皇宮是自己的天堂,失去了母後的皇宮,是自己的地獄。

那個低賤的女人,踩着母後的肩膀上位,心思深沉而又狠毒果敢。在失去母後的多少個噩夢纏繞的午夜,她總覺得有一條毒蛇在陰暗處冷冷地盯着自已。她恨那個女人,她又怕那個女人,病榻上的父皇對那個女人莫名其妙的信任令自己更加抓狂,她眼睜睜地看着那條毒蛇長袖善舞,笑語晏晏地幾句話便讓父皇同意了自己遠嫁江陵。

她哭了一路,她不在乎妝有多花,臉有多難看,畢竟,對一個空有一個南平候爵位的附馬陳玉,她連見也不想見。她不記得婚禮的任何細節,只記得自己在新房裏哭了整整一夜,陳玉在洞房外站了整整一夜。

再後來,陳玉在房外給自己吹了整整半年的簫。那綿長溫和的簫音蕩平了自己那無可安放的憤悶,在一個大雨滂沱的夜晚,她打發侍女把陳玉叫了過來。

陳玉跪倒在她的裙下,喃喃地說“陳平願永遠做公主的裙下之臣,願為公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陳玉的這條命 ,屬于公主。”

陽光變得刺眼,上陽公主卻睜開了眼睛,她朝身邊的侍女說“去請附馬和公子來。”

看到溫柔清雅的丈夫和玉樹臨風的兒子,上陽嘴角上揚,一絲滿足的微笑轉瞬即逝,她拉着兩個男人的手坐下,柔聲向陳玉道“附馬,上陽這輩子,有兩個人對我百依百順,一個是我故去的母後,一個便是你。上陽此生被仇恨蒙蔽了雙眼,連累你每天戰戰兢兢,沒過一天安心日子,如有來世,上陽願與附馬蕭瑟和鳴,無牽無挂,一起終老。”

陳玉落淚道“公主何出此言?”上陽公主搖了搖頭,轉向兒子“我兒,母親總想讓你自由富貴,無拘無束,做一個幸福的孩子,但看起來,好像也是錯了,你即可收拾細軟,躲到咱們在富陽縣置辦的宅子,此後與你父親相依為命,平安健康就好。”

爺倆淚水漣漣,各執一手,依依不舍,上陽正色斥道“男子漢猶猶豫豫地像什麽,範燕兒已跑到上京,皇帝的禁軍很快就會來到,你們快走,別讓我煩心。附馬,我命你,要用命護住兒子,守他一生平安。”

陳玉擦了一把眼淚,深深地又看了公主一眼,拉着茫然的兒子,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出去。

當禁軍統領到達公主府的時候,見大門四開,公主身着五彩華服,當堂而立,看到三千禁軍,面不改色,從容優雅地上了馬車,像去參加一個普通的宴會一樣。

上陽公主被押至大楚宗正司。這是專門收押皇族成員的地方。當然,審判還是同大理寺來執行,但上陽公主沒給他們這個機會,她在宗正司的單人牢房裏寫下了所有事情的認罪書,并給皇帝留下了一封血書後,儀容整潔地吊死在房內最大的橫梁上。

聽到消息的宋炔急步來到了宗正司,看到十幾年未見的長姐依然穿着那絢麗的五彩衣裳,躺在冰冷的地面上,驕傲的下巴微微揚起,美麗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凝望着江陵的方向,裏面仿佛停駐了萬般的遣惓和不舍。

宋炔很想大喊着流淚,這是他的皇姐,是父皇手心裏的寶貝,是大楚的金枝玉葉,此刻,就這麽躺在這龌龊的冰冷地面上。他輕輕地掰開她緊握的雙手,抽出那封血書,展開,一行字嘩啦啦地刺入他的眼睛

“吾弟望北,同是失怙,弟弟明仁,上陽偏執,錯在上陽,今以死謝罪,望放過無辜”

宋炔把血書緊緊地蒙在臉上,哽咽道“皇姐,朕從來沒想過要你的命,從來沒有。”

自大楚建國以來最大的一起貪墨案随着上陽長公主的香消玉隕,範青的削職流放結束了。

宋炔下令,除抄沒家産外,犯人子女仆從一律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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