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梅山

待登上梅山山頂,宋炔很是感慨,向梅楠崔衡嘆道“以往少年時每每相約登山,誰最後一個上來,便要賦詩一首,往年都是文雁青落後,如今即便雁青在這,他也不可能再是最後一個了。”

崔衡笑着說“是呀,梅楠,你今年是最後一個登頂,快快賦詩吧。”

梅楠坐在一塊大青石上,邊喘氣邊向宋炔道:“陛下偏心,最後這段難走的路一直用手拉着陶相一起走,若非如此,陶相便是最後呢”

宋炔哈哈大笑,“誰讓你平日裏欺負清遠過甚,人家最後自己遙遙領先,都不屑回頭拉你一下,哎,人緣太差,怨誰呢。”

忽然一個淡金色的影子浮上心頭,若他在,何止是拉着自己的手一起登頂,恐怕不會讓自己流一顆汗珠吧,心下微動,不禁把今天幕容垂剛傳來的一首詩輕輕念了出來:

遠方有佳人

見之難忘

一日不見

思之如狂

鳳飛九天

四海求凰

無奈佳人

不在東牆。

三人聽着梅楠輕柔地念出的這首詩,好像正好擊中了心底那自己也不明白的瘋狂,各自想着心事,竟無一人出聲。

梅楠呤完,惆悵了片刻,回過頭來,看到宋炔深深地看着陶疏桐,崔衡深深地看着宋炔,而陶疏桐,正深深地看着自己,眼中是一片看不到底的迷茫。

梅楠忽然覺得,寂靜的梅山,一片愁腸寸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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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梅山回來,剛回到府中的崔衡便被祖母傳到了青松院,祖母長平陵公主已年近古稀,但看起來精神矍铄,雖一頭華發,但面色紅潤,坐在高位上,腰杆挺直,高貴的氣質由內及外,令人絲毫不敢生出親近之心。看着長孫舉止雅致,儀态端莊,長平陵公主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語氣和藹地招呼崔衡坐下。看到小丫頭給曾孫上了茶,然後看到崔衡端起抿了一口放下,這才開口說話

“衡兒,今早宮裏來了喜官來報,皇後娘娘大喜了,祖母專門托了太醫院的婦科聖手孫太醫給宛兒試過脈,脈相強勁,十有八九是個皇子啊。”

崔衡擡頭看向祖母,見到的是祖母自打自己記事起便不再常有的開心的笑,崔衡站起來,笑着向祖母道喜“妹妹母儀天下,是有福之人,天佑我大楚,我崔家萬幸。”

“是啊,衡兒,這确實是我崔府天大的喜事,清河崔府到你這一代,子嗣單薄,除你之外,只二房三房各一庶子,功名學問皆拿不到臺面,今宛兒有孕,作為皇後的外家,要給未來的太子強有力的依靠,今天請你過來,就是想喜上加喜,太傅韓棟嫡孫女對你仰慕已久,仲秋節的時候他家太夫人還向我試探來着,韓家雖非公侯,但韓棟手握實權,其子孫中皎皎者甚多,有不少在軍中效力為将官的,門生故史在地方大員中更是不勝煩舉,将來會是皇後一門最好的助力,你意下如何。”長平陵公主禮節性的詢問。

“全憑祖母作主。”崔衡站起行禮,眉目間有淡淡的倦怠,又說道“孫兒今天陪陛下登山,有點累了,望祖母恕罪。”

“不必多禮,快快回去歇息。”長平陵公主見他行事穩重,事事如自己心意,很是高興,忙擺手讓他回去。

崔衡慢慢走回自已的院子,他沒回卧房,而是來到了書房,拉開暗室的門,他走了進去,又輕輕地合上門,走到挂了十二幅皇帝畫像的牆面前,癡癡地從第一幅開始看,一直看到最後一幅,他的手輕輕撫摸着那栩栩如真人的眉眼,勾勒着那英挺的鼻子,指腹輕輕按壓着那禁欲又性感的嘴唇。良久,一向端方萬分的清雅公子,把臉緊緊貼在畫像上,像個孩子似的哭了起來。

世人只知道他給皇帝陛下每年畫一幅畫像,并且只給他一個人畫,這被看作政治上的智慧和感情上的投資,是向皇帝表達自己忠心無二的絕佳途徑,就連自己那精明細致的妹妹崔清宛都是這麽認為。

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實他每年畫兩幅,一幅獻給皇帝,一幅藏在這密室裏,這是他自己掩藏了十二年的秘密,自十二年前在禦花園芙蓉樹下見到那溫柔少年的回眸一笑,他當晚回家便開始給太子畫像,他的情窦初開不是對着一個美麗少女,而是那個無限尊貴卻無限美好的太子,他看到他為了文雁青長跪皇後宮門前兩天兩夜,最後當他扶起他的時候他是那麽脆弱地暈倒在自己懷裏,他在床前照顧了他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但在他醒來時悄悄離開;他看到他為文雁青的一無所有而着急無助,他拿着自己所有的私房銀子六個金元寶來到他面前,看到他臉上的不好意思後輕松地說着是借給你的,以後可要還我喔。

他偷偷藏着一個夢,夢想着在宋炔有能力親政的時候,他要把對他的喜歡大聲地告訴他,他要留在他身邊,永永遠遠。

但妹妹的一紙賜婚如一盆冰水,冷冷地把他從夢中澆醒,他知道,他怎麽可能跟自己的親妹妹搶同一個男人,那是他從小相依為命長大的妹妹呀,而今天,為了家族的未來,為了妹妹的後位穩妥,他要成親了,他連偷偷收藏他畫像的資格都沒有了,而以後,只有自己的心,才是世人看不到的地方吧。

他一張一張小心毅毅地拿下畫像,卷成軸,包好防潮的紙,鎖在了一個精致的大在的香樟木箱子裏。然後,輕輕地走到了院子,對着天上那個高遠的月亮,在寒深露重裏,站了一個晚上。

崔清宛的鳳儀宮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來來往往的太醫,多出一倍的宮女侍衛,三天兩頭來宮裏探視的崔家的當家主母們,當然,還有天天往這跑的安排這些事的皇帝宋炔。

執着遠陽公主的小手,宋炔正坐在皇後的床前,神色溫柔地盯着皇後那平平的小腹,崔清宛看着他緊張在乎的樣子,不由地開心笑了起來,“又不是第一次當父親,瞧你一幅如臨大敵的樣子,看的我都緊張呢”宋炔笑了笑,說道“朕不是第一次當父親,可你是第一次當母親,我生怕照顧不好你,天天睡得不安穩的很。”說完抱起遠陽小公主,用下巴蹭着那嫩嫩的小臉蛋,逗的小女孩咯咯笑個不停。崔清宛看他清減了不少,忙大聲叫來黃怡,讓他快服侍陛下回宮休息。

重臣們對皇帝的家事很是滿意,皇後有孕,大楚後繼有人,帝後和睦,聽說皇帝在皇後有孕後不但照顧有加,對後宮其他的狐媚子一概不理,還遣散了一大批沒名分的美人。自己天天孤孤單單地睡在自己的乾元殿。連一向看中正統的衛仲遠都抽着大煙袋贊嘆道 “哎,陛下在□□上終于成熟了。

正獨自宿在乾元殿的宋炔正歪在寬敞的大床上,臨睡前總抽出壓在枕頭低的一些寫了詩的紙來看,看着看着便沉沉睡去,黃怡輕手輕腳地走過來,整理好紙張,小心地重新塞到枕頭低下,熄了燈,再輕手輕腳地走到外間去。

兩個月後,一場名動京城的婚禮驚豔了整個大楚,多少意氣風發的少年朗都幻想着自己是那個一身紅衣,騎高頭白馬,灼灼其華的新朗,多少春閨的少女都幻想着自己是那個身披五彩嫁衣,十裏紅妝的新娘,這場絢麗無比的婚事也只有清河崔家才配擁有,因為整個大楚的官家,有錢的不少,有權的不少,但你能有一個身為長平陵公主的祖母?你能有一個正懷育皇嗣的皇後的妹妹?你能有一個自小是自己伴讀的皇帝妹夫來給自己主婚?距離自己太遠的尊貴就談不上嫉妒了,只有發自心窩的羨慕,崔府門前車水馬龍,真真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你的官職少了四品即便手提萬金重禮都不好意思上門。

今天應該最幸福的人正站在皇帝身邊,看着宋炔舉着酒杯,代他向滿座賓朋致意,稱他為‘內兄’,他知道,這是皇帝陛下在衆人面前給他的天大的面子,看到皇帝賞賜給新娘的一整套皇宮娘娘才能用的華美的頭面,看到皇帝為自己的祖母加封為慈安長平陵公主,追封自已已過逝的母親為一品诰命夫人,看到賞賜自己的整整六箱的金元寶,崔衡覺得自己已經得到了為人臣子最高的榮耀,還有什麽不滿足呢,是呀,為什麽明明高朋滿座,權貴雲集,自己心裏卻越發空空蕩蕩,像失去了最最珍貴的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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