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教我

病床上，紀傑将左手換了個姿勢，羅琴幫他把床往上搖高了一些。

“羅琴，”紀傑伸手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那天，親了你，對不起。”

紀傑的聲音還是一如往常般淡淡的，即使是在道歉，卻依舊讓人感覺不出其中的情感。

羅琴雙手疊放在膝蓋上，上身微微傾向紀傑，眉頭微微蹙着，“為什麽？”

“因為……我不喜歡你。”

紀傑說完後看向羅琴，她低着頭，看不出表情，“你不喜歡我，那為什麽還要親我？所以即使是對着不喜歡的人，也能無所謂地做出親吻這麽親密的舉動嗎？”

羅琴的聲音聽起來帶着點鼻音，不知道是不是哭了。

“對不起啊，我并不想解釋這個問題。你要讨厭我，恨我，罵我渣，都沒有關系，因為……我也很讨厭。”

羅琴擡頭看向紀傑，眼圈有些泛紅。

紀傑則看着手上的針管，眼神有些空洞，片刻後說道，“是我對不起你，但就這樣吧，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結束吧。”

羅琴動了動嘴唇，似乎還想說些什麽，然後又偏過頭，從板凳上站起來，背對着紀傑。

“那你好好養傷，我走了。”

紀傑轉頭看着窗外的夜景，沒去看羅琴離開的背影，但從那聲音中聽得出來，黯然中帶着一絲倔強。

窗外的路燈在夜色的吞噬下竭力地散發着微弱的光，就像企圖跟命運對抗的小人，身單力薄地惹人發笑。

紀傑感到一片陰影遮擋住了燈光，落在了自己的上方。

紀傑依舊看着窗外，片刻後才轉過頭看向邵武博，勉強地扯了扯嘴角，剛準備說話，就被邵武博拉起被子的一角蓋在了自己臉上，然後背對着自己坐在床邊。

“笨蛋嗎？”

其實紀傑并不理解邵武博此刻的想法，但那略有些低沉而帶着心疼的聲音卻極具穿透力地刺進了他封閉的小角落，刺出一個個小孔，血液伴着鹹鹹的淚，一股股湧出。

但紀傑并沒有真的哭，那不過是浮誇的內心戲碼罷了，而且他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哭了。

“如果一個人連哭都不會的話，那是不是就說明他很冷漠？”

邵武博伸手摸了摸紀傑的頭，“不是哦，只是還沒有遇到那個讓他想要去溫柔對待的人罷了。”

紀傑閉了一會兒眼，伸手拉下了被子，看了眼邵武博，有一些的扭捏和不自在，小聲地說了句“對不起。”

今晚，自己簡直像是變了一個人。

今晚，好像看到了紀傑好多跟平時不太一樣的一面。

邵武博苦澀地笑了笑，“對不起我什麽？跟羅琴那一段是要跟我再來一遍嗎？”

聽到邵武博這麽講，紀傑嘴唇翕動，眉頭仍舊緊皺着，表情顯得有些糾結，但還沒等他再開口，邵武博就站了起來，走到窗邊拉起了窗簾，“剛剛那個，我是說那個吻，也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吧，你也原諒我這個做老師的一時犯糊塗，可以吧。”

紀傑感覺心裏微微一顫，看來他都聽到了，紀傑想說他誤會了，但轉念一想，又覺得好像也沒什麽不對。

他不喜歡羅琴，但他親了她，所以他跟她道歉了。

他喜歡邵武博嗎？沒有吧，但他剛剛也親了他。

所以，也沒什麽不對。

邵武博拿過電子熏蚊器插上插座，見藥水快要滴完了，便又走到另一邊，幫他把針頭拔掉，“還有啊，作為你的老師，我不得不講你幾句，接吻呢，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一定要和自己喜歡的人做才有意義，知道了嗎？”

說完，邵武博看向紀傑，有些勉強地笑笑，碰了下他的額頭，“好好睡一覺，明天給你辦出院手續。”

紀傑忽然感覺木偶上似乎有根線斷掉了，纏繞在自己的心髒上，狠狠勒了一下，帶來痙攣般的疼痛，視線緊緊随着邵武博移動，脫口而出，“老師，是連你剛剛說喜歡我那句，也當做沒發生過嗎？”

紀傑沒想到自己會這麽問，但似乎是下意識就說了出來，邵武博背對着紀傑站着，整理自己的公文包，聽到紀傑的話動作一頓，看了眼手裏的文件資料，資料的一角已經被捏皺了，随即他長呼了一口氣，似乎是下定了決心，轉過身來看向紀傑。

邊逐漸走近邊說道，“紀傑，喜歡也好，愛也好，這種事，我從來都沒有随便過。”

說着，邵武博有些自嘲地冷笑了一聲，“被一個男人喜歡，感覺很奇怪吧？惡心？還是害怕？”

紀傑看着邵武博一步步靠近，随即仰面躺着，盯着天花板，聲音淡淡的，似乎并不是在回答邵武博，而是在自言自語，“男人和男人談戀愛嗎？我應該惡心才對吧，但我什麽感覺都沒有，我……我好像已經不知道怎麽樣才算是愛一個人了，是男是女又有什麽區別呢？”

“但是，好像有根線斷掉了，就在剛剛，它纏在我的心髒上，在你說忘掉的時候，我能感覺到，它疼了一下，很真實。”

邵武博走上前，看着紀傑，伸手遮住紀傑的眼睛，“答應我，不要露出這樣的眼神，我會很心疼。”

紀傑愣了一下，不是因為邵武博說的話，而是因為這個語氣跟那天他在長椅邊說話的語氣一樣。

紀傑拉下邵武博的手，擡起視線，對上邵武博的目光，“老師，你為什麽喜歡我？”

邵武博微微笑了下，“是秘密。”

紀傑沒再追問，看着天花板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開口道，“老師，你教我吧，教我怎麽去愛。”

邵武博盯着紀傑的眼睛，不覺有些出神，随後蹲下來，跟紀傑保持在一個水平，摸了摸他的頭，“我可以教你，但我不是聖人，我喜歡你，做不到教你去愛別人，所以你只能學着去愛我。”

邵武博眼睛裏濃郁地似乎要滿出來的感情，讓紀傑有些吃驚，他承認，自己心裏有一點慌亂和無措。

他不明白，自己明明那麽糟糕，為什麽邵武博會喜歡自己？他對自己的喜歡是什麽樣的程度？在他的承受範圍內嗎？他回應的了嗎？能回應嗎？回應的話……會受傷嗎？

紀傑仰面躺着，似乎在發呆，過了會兒後支起上身，動了下左手，放下，又擡起，然後輕輕攬住邵武博的脖子，視線交纏，嘴唇點水般觸碰，腦海中“嘣”得一聲，似乎聽得到繩弦斷裂的聲音，“所以，要從接吻開始嗎？老師。”

邵武博覺得自己此時的理智就像一塊立在懸崖邊上的石頭，看似巍峨穩重，實際上只要來個人輕輕一推，它就會瞬間傾塌，跌落崖底，粉身碎骨，而這個人，得要是紀傑才行。

邵武博一手貼在紀傑的臉上，拇指輕輕摩挲過他的嘴唇，然後将嘴唇印在自己的拇指上。

“我說過，接吻必須得和喜歡人做才行，所以，要從讓你喜歡上我開始。”

紀傑又下意識地追逐着邵武博的眼睛，仿若成了靠汲取其中的情感為養分的妖怪，他發現，那雙眼睛還蠻漂亮的。

“老師，我發現……你長的還挺好看的，這算是一個得分點嗎？”

邵武博微微一愣，笑了笑，“算啊，嗯……就給你5分吧。”

“才5分？”

“嗯，5分，等哪天你覺得我哪兒哪兒都好看的時候，就給你打個100分，那時候，你就是愛上我了。”

紀傑躺回病床上，撇了撇嘴，“長的好看有用嗎？”

邵武博環視了一圈病房，拿過遙控器稍微調高了些溫度。

“當然有用，”邵武博輕笑了一下，“那是你與生俱來的優勢，讓你可以在不動聲色中便握住先機，甚至偏于勝方，就像你現在覺得我長得好看，對我來說就是我的優勢一樣。”

紀傑将雙臂枕在頭下，沉默着。

邵武博把折疊椅放下，簡單收拾了一下，就聽手機“叮”地響了一聲。

他點開看了看後關掉，看到紀傑轉過頭來在看着他，便晃了下手機示意，“學校發的通知，好像是話劇社的事情。”

“對了，你這胳膊現在這樣，那個舞臺劇應該不能上場了吧，要不我找個同學替你上吧。”

紀傑擡着自己打着石膏的右手動了動，“打着石膏的王子，只用左手就把惡龍打敗，救出了公主，好像還蠻有意思的，不過要真是這樣，李宵岚那家夥準會發飙了。”

似乎是想像了李宵岚急赤白臉的模樣，紀傑沒忍住笑了笑。

邵武博幫紀傑理了一下被子，“笑什麽？”

紀傑嘴角還帶着笑，“沒什麽，還是我上吧，獨臂王子大戰惡龍，還蠻不錯的感覺。”

作為一番位的睡美人淚眼婆娑，表示明明是三個人的電影，我卻只配挂個名字。

邵武博看着紀傑有些孩子氣的笑容，也揚起了嘴角。

這時邵武博的電話響了起來。

邵武博看了眼來電顯示後，又看向紀傑，“早點睡吧，我出去接個電話。”

紀傑點了點頭，看着邵武博的背影，随後閉上眼，突然覺得這一切平和美好的有些不真實。

他偷偷伸出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會痛。

紀傑又扯了幾下嘴角，笑起來的感覺似乎也不賴。

紀傑閉上眼，沒等到邵武博回來就睡着了，他似乎并沒有意識到自己此刻的睡顏正帶着多有沖擊力的笑容。

邵武博端詳着紀傑，伸出手細細描摹着，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一絲也不願漏下。

“紀傑，我愛你。”

輕飄飄的幾個字，像是魔女撒出的魔法粉末，在黑夜中分解成小顆粒，彌散開，卻又極具力量地無孔不入，也鑽進了紀傑的夢裏。

“做個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