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很和諧 (1)

宋玉延三姐弟其實已經算是慈溪宋氏的旁支了,她們的曾祖父跟宋希平是兄弟, 但是宋希平為官時, 族長是一個德高望重的長輩,後來宋希平死了, 族長就給了他的長子宋至明當。

而重振宋氏的宋傅, 恰巧是宋至明之子, 也就是說, 宋希平那一脈才算是嫡系, 族中大部分的資源都會向他們傾斜。宋傅跟宋冰都一樣,名義上宋玉延喚他們叔父,不過關系卻很淡。

所以發生在宋玉延三姐弟身上的事情,族中最多只會按照族規給予關照, 卻不會盡全力來幫助他們,否則吳氏也不會那麽輕易就卷走了宋家的家産。

對于族中大多數族人而言,這都是宋玉延的爹和叔父這倆兄弟家的家事, 即使他們是族人, 也不好輕易插手。

興許是自幼就沒了爹, 原主對族人的感情也不算深厚,後來在街頭流竄、不務正業、行為不端, 所以被許多族人聲讨。每次原主回族裏領口糧, 都得被人批評教育,半年前那次回去,更是被人嘲笑她像個乞丐,回來就是為了讨食來的。

那是原主剩下的為數不多的尊嚴, 這都被踐踏了,出于憤怒,她就沒有回去了。

宋冰其實也不是很了解這些事情,只是以前跟宋玉延的關系淡,所以也沒有怎麽在意。如今他覺得宋玉延并非無可救藥,所以就想帶她回族裏,也好讓族人知道她的改變。

宋玉延想了片刻,便應下了。

雖然糙米不是大米,兩鬥糙米加工成精細的大米,估計也就一鬥四合,可她跟宋玉版、宋玉磚三人,領一個季度那就是一石二鬥,用現代單位換算就是七十四公斤!

雖然她一直認為自力更生才是生活的唯一出路,只是作為一名合格的新時代新青年,也作為宋氏家族中的優秀子弟,她要在自力更生的同時,也要發揮勤儉節約的優良作風,既然是族裏的福利,她不要的話,豈非浪費了族裏的一番心意?

系統:你确定你有這麽高的思想覺悟,而不只是因為“白撿心理”?

宋玉延:我的思想覺悟之高,是經過組織的贊譽和認可的。

系統:……

接下來三個月不用操心沒飯吃了,宋玉延在回家的路上就大方地買了半斤楊梅。

眼下已經有楊梅陸陸續續地成熟了,不過那些名氣大的楊梅基本上都要五月才成熟,而且價格不菲,不是宋玉延這樣的低保戶能吃的起的。所以她買的也就那些農戶自家種的,個頭比較小的楊梅。

宋家姐弟三人都很久沒吃過水果了,而想起去年唯一一次吃楊梅,也是撿人家種在門前的楊梅樹上掉落的,為此還被那戶人家驅趕。看見宋玉延帶着楊梅回來,宋玉版跟宋玉磚都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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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洗幹淨再吃。”宋玉延把楊梅交給宋玉版,他麻溜地跑進廚房洗楊梅,然後還趁屋外的倆人不注意,偷偷地先往嘴裏塞一顆。

入口的楊梅又酸又甜,宋玉版酸的小臉都皺一塊兒了,不過也就那一下,再嘗到的滋味就都是甘甜的了。

等他洗完出來,宋玉延又回去編籃子了,而宋玉磚則迫不及待地從他手裏抓過楊梅吃,同樣的,被酸的臉上盡做些怪表情。

“餅兒你的臉好醜,哈哈哈……”宋玉版看見妹妹的神情,立刻毫不留情地開啓了嘲諷模式。

等到他吃楊梅時也繃不住神情後,同樣地被宋玉磚以最誇張的笑聲來反擊了,“哥哥更醜!”

這倆小家夥一人吃一顆就要互相嘲諷對方一次,屋裏頭的宋玉延還以為他們是吃了什麽“含笑半步癫”。

不過宋玉磚心裏還是記得她的,就抓了一些楊梅送到了她的嘴邊:“大哥,吃!”

宋玉延第一次享受妹妹把食物送到嘴邊的投喂服務,即使嘴裏的楊梅又酸又甜,可她也沒有露出一絲被酸到的神情,連眉毛都不帶擡一下的。

宋玉磚有些遺憾不能嘲笑她大哥,便又帶着一點楊梅跑去唐家找唐葉玩。

也幸好宋玉延不知道妹妹打得是這個主意,不然她這顆楊梅就吃得不會那麽有滋味了。

___

宋玉磚到唐家時,唐枝跟唐葉都在家,不過姐妹倆上午剛賣完菜,剛才又出去給田地除草和澆水,所以這會兒都挺累的。唐葉已經在屋裏睡着了,而唐枝難得清閑下來,就躺在竹椅上,手裏抓着蒲扇搖啊搖的。

忽然,她聽見門外有把稚嫩的聲音在叫喚,聽着挺像宋玉延家的餅兒的,便過去開門。果不其然,小蘿蔔頭仰着腦袋,眼睛裏閃着亮光:“唐姐姐,葉子姐姐呢?”

“……”不知道妹妹什麽時候改了名的唐枝好笑地問她,“她睡着了,我幫你去叫醒她?”

宋玉磚也沒有“不能打攪別人休息”的自覺,就忙着點頭。唐枝讓她進屋等,又去把唐葉給喚醒。後者聽說是宋小蘿蔔頭找她,也不賴床了,高高興興地起來。

唐枝見宋玉磚是專門過來跟自己妹妹分享楊梅的,不禁感到乍舌,小妹一向都不愛跟人玩鬧,平日裏除了跟她去田裏幹活,也只會躲在家裏……小妹什麽時候跟宋家的小蘿蔔頭玩到一塊兒去的?

而且宋家的小蘿蔔頭雖然安靜起來挺可愛和乖巧的,但是她也清楚,有時候宋玉磚就像一只小貔貅,凡是進了她的口袋的東西可沒有拿出來分享的道理的。可今日,她居然給唐葉送吃的來了?

難道宋玉延轉性後,宋玉磚也轉變了?

看見倆孩子被楊梅酸得眼睛眯成一條縫,而且還發出莫名其妙的笑聲,唐枝也笑了。

不過笑着笑着,忽然想到自家的那大半畝菜園子的蟲害情況,她就嘆起氣來。

宋玉磚眼尖,問唐葉:“是不是沒人跟唐姐姐玩,所以唐姐姐不高興了?”

唐葉:“……”不是每個人都跟她一樣會跟小蘿蔔頭玩的。

“不是,姐姐嘆氣是因為菜園子裏的蟲子太多了,導致菜長得都不怎麽好了。”她解釋,說完後,才想起這個七歲的小孩也不會懂,就不往下說了。

宋玉磚卻有些關心:“啊,菜長了好多蟲子?為什麽會長這麽多蟲子?”

最近宋家隔三岔五就能收到唐家“多出來”的蔬菜吃,所以在宋玉磚的心裏,唐家的菜長壞了,就等于她沒有菜吃了,焉能不着急?

唐葉解釋道:“倒春寒結束後,天氣回暖,梅雨天來了,那些蟲卵也都開始孵化,所以蟲子就變多了……”

宋玉磚:“?”

好吧,她還真聽不懂,不過沒關系,她聽不懂,她大哥一定能聽懂的!

所以她回家之後就跟宋玉延說了這事。

宋玉延想說她長這麽大也沒下過地,更沒幹過農活,所以她似乎也愛莫能助。不過這些話她可說不出來,而且她受了唐家的恩惠,還真不能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态度來,所以她尋了個從石家買席草回來的日子,順道路過唐家的菜園子看一看。

唐枝正在菜園子裏忙着鋤草和翻土,周圍多的是正在忙碌的農人,所以她的身姿也不算多出衆,不過因唐家的菜園子周圍有一圈籬笆,所以這兒倒顯得有些鶴立雞群。

宋玉延放眼望去,原本翠綠的蔬菜葉子上也出現了一絲點點黃斑,仔細一看就能發現上面被蟲子咬過後留下的洞。

看着唐枝汗流浃背地鋤草,又要頻繁地彎腰摘掉一些枯黃的菜葉子的模樣,宋玉延嘆了一口氣,“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你幹嘛在憐憫人家,按道理,你現在比她更慘不是嗎?”系統問。

“真是哪兒都有你。”宋玉延翻了一個白眼,“你認為我為什麽會這麽慘?”

完全沒聽出宋玉延的嫌棄,和自動過濾了宋玉延的問責,系統喜滋滋地道:“那可是,說好了要當你的知心朋友、貼心小棉襖,當然得随時随地關注你的心理情況,給你最好的陪伴和開解!”

宋玉延嘴角扯了扯,不去理會系統,而是兀自沉思起她所學過的化學知識。因為她大學、讀研學的都是水利、土木方面的專業,所以她對物理的了解遠超于化學,而化學相關的知識接觸少一些,她這會兒也需要一點時間來溫習。

她在顱內溫習所學知識的時候,唐枝發現了她的身影,心裏也泛起了嘀咕——大白天的一個人站在籬笆邊上看着自己一言不發,是個人都會心裏發怵。

“宋大郎,你在這裏做甚?”唐枝走到宋玉延面前,摘下鬥笠,又拉着脖子上的汗巾擦了一下汗。

“路過,順便看看你的菜園子。”宋玉延如實相告。

唐枝還以為她又惦記起自家的菜,于是眼神就變得警惕和淩厲了。

宋玉延無奈地笑了笑:“唐小娘子別誤會,我聽餅兒說唐家的田最近似乎有蟲害,所以想着能否幫上一點忙,就過來看看。”

唐枝道:“你能幫得上什麽忙,明明你都沒下過地。”

宋玉延發覺自己被唐枝看輕了,于是道:“唐小娘子此言差矣,我十歲之前,還是下過地的。”

唐枝一頓,想起宋玉延在母亡,被叔父收養之前,家裏确實是有些田地的。不過宋家孤兒寡母,當然打理不來那麽多田地,所以都租出去給別人種了,自家只留下一兩畝自給自足。

這下她也不懷疑了,而是問:“那你有什麽辦法?”

宋玉延腦中在搜索相關的知識點,道:“讓我想想。”

唐枝聞言就以為她只是嘴上說說而已,幫不上自己的忙,也沒把她的話當真。

宋玉延回去的路上,看見那路邊的一棵棵樹時,卻突然想起一事。她記得以前看見路邊的樹,基部一米多的範圍內都會被抹上白灰,其實那些白灰是生石灰水,作用主要是殺菌、防蟲、殺蟲以及避免霜凍。

至于生石灰水的主要原料生石灰其實早在東漢時期就已經出現了,其一直被用于城牆、陵墓的修築工程,可是這時期的人普遍還不知道,生石灰其實對植物也有好處的。

她記得一位老師提過,有些農民還會往田裏撒生石灰,一來是為了改變土地的酸堿度,二來可以殺滅病蟲。在改變土地的質量後,能促進農作物的生長,所以也能算是一種肥料。

在一些中醫書籍上,也有關于生石灰可以殺蟲、止血的用途,不過書上并不是記載的“生石灰”,它如今普遍被叫做“礦灰”。

石灰石的産地遍布全國大部分地區,但是南方為了防潮,對石灰的應用比較多,所以明州應該能找到煅燒生石灰的石灰窯。

不過,她覺得自己即使這麽跟唐枝說,對方也不會相信的,畢竟眼下還沒見過有人往田裏撒這些東西的,所以她打算先找到石灰窯再說。

_____

宋玉延做完了一批籃子、竹筐以及幾張草席後,就交給了林永明。林永明跟她已經合作了好幾回,基于這幾回的合作信任,他又給宋玉延帶來了幾筆訂單。

“去年來朝的高麗使節如今要啓程回高麗,他們之前帶來一些高麗客商,也想在臨走前多置辦一些什物回去賣,工期只有一個月,眼下每個作坊都在趕忙,不過預計還是忙不過來,所以想找我幫忙。”

宋玉延道:“以您的能力,應該不愁沒有席草、篾籃子收的才是。”

林永明道:“這回可與之前不一樣,這回要找人幫忙的是奉化樓家,樓家對其作坊生産的物件要求極高,我可不能以次充好,樓家也不會收的。出自你手的物件,我還是很看好的,所以才會找你。”

宋玉延對奉化樓家有印象,畢竟這明州也不是特別富庶的地方,名門望族和富戶也就那幾戶人家。而樓家則是明州財力雄厚的大富戶,其當家家主樓皓同時也是奉化縣的錄事,所以說,樓家有官方勢力,又有財力,是不能輕易得罪的。

宋玉延跟樓家沒有關系,也不去想得罪不得罪對方的問題,而是問了一下林永明單子的數量,發現其實也不算很多,她一個月還是能編織出那麽多來的,便應下了。

既然又接了單子,那她就又得想辦法去找竹子了。這次她先不急着進山,而是挑一天晌午去找白粲。

這天的雨比較大,宋玉延估計白粲也不會冒着這麽大的雨伐樹,所以找他的話,他很可能會有空。果不其然,她找到白粲的時候,一群伐木工正在山腳下的茶棚裏坐着喝茶。

“宋大郎,你怎麽來了?”白粲眼尖,看見了宋玉延,便咧嘴笑問。

“我來,自然是來找白五郎吃酒去的,上次答應了請你喝酒,我尋思着今日下雨,你應該有空,所以就過來了。”

白粲微微吃驚,他與宋玉延那是第一次見面,而且也不知還會不會有下次見面,沒想到他随口之言,竟被人記在了心裏,并且付諸行動,他的內心沒由來得有些澎湃。

“白五郎可有空一起去吃酒?”宋玉延微微一笑。

白粲一拍大腿:“自然是有的,走走走!”

周圍的人聽了,也忙叫道:“哎,白五郎,你們去吃酒,怎能不叫上我們呢?”

“你們若想來,那就來,不過事先說好了,酒錢各付。”

有人笑罵:“呔,我還會占你便宜不成?我看這雨是不會停的了,走,吃酒去!”

這麽一吆喝,頓時有七八人跟了上來,還有一些人則沒有動靜,他們心裏想着待會要是停雨了,這些去喝酒的人也不大可能會回來的,所以沒人跟他們搶活幹,自然是好事。

他們也不是買木場雇傭的工人,只是将伐好的木按價格賣予買木場而已,買木場的監官自然不能幹涉他們的去留。

一行人到了附近的小酒肆,便叫了幾斤小酒,還有一些便宜的小吃,一邊吃一邊聊天。

宋玉延跟他們相處起來其實并不怵,也不怎麽拘束,要知道她以前在工地,打交道最多的其實也是工人。不過那時候她因為各種原因,始終沒能融入進去,而如今,她跟這些人一樣,站在同樣的位置,又有原主的記憶加持,所以并不會顯得格格不入。

有些人喝起酒來就開始喋喋不休,有讨論伐木的活計的,也有趁機打聽宋玉延的身份的,得知她只是一個普通人,便略微驚詫:“我看你的談吐可不像出身小門小戶的人家。”

衆人附和,白粲也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發現确實如旁人所說,宋玉延光是外表,就跟他們不太相同。他們的衣衫很舊很髒,而宋玉延的衣衫只是很舊而已;他們渾身汗臭味,宋玉延的身上卻聞不到一絲“男人味”。

還有談吐,他們這群人說話都是粗俗又直接,而宋玉延卻不會講那些粗鄙之言,但是她待人随和,又聽得懂他們在說什麽,所以他們并不排斥她。

宋玉延微笑道:“這麽一說,我可就得反省了。”

“反省什麽?”衆人迷茫。

“你們覺得我的談吐不普通,這說明我有些放不開,還端着架子,難道這不該反省嗎?”

衆人一愣,又哈哈大笑起來。白粲道:“宋大郎別看輕自己了,我們并沒有覺得你端着架子,反而還覺得你為人十分熱忱,大家覺得你好相處着呢!”

宋玉延道:“是我想岔了,我自罰一碗酒!”

“一碗怎麽夠,得三碗!”

宋玉延慶幸這酒的度數不高,而且只是三碗而已,還不至于會醉。

不過事實證明,她好像有些高估了原主的酒量……

待到衆人散去,她跟白粲也道了別,這才返回家中。而歸途中,她就發覺好像酒精開始發揮作用了,腦子有些空,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好不容易撐回到家門前,她就吐了。吐歸吐,但是意識還是很清晰的,只不過腦袋有些暈,眼前也陣陣發暈,所以她就扶着院牆歇了歇。

雨水打在她的鬥笠和蓑衣上,偶有雨滴從鬥笠的縫隙滲入,滴落在她的臉上,讓她稍微回神。

“宋大郎,你怎麽了?”

緩神之際,唐枝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宋玉延的腦袋沒那麽暈了,眼睛也能看清楚東西了,她才發現唐枝站在自家門前,保持着一手推門,又側過身來看她的動作。看樣子她應該是打算直接回家,但是又忍不住想看看她發生了什麽事。

宋玉延擺了擺手:“沒事。”

她沒想到原主除了名字,連酒量都跟她一樣。

她上大學之前滴酒不沾,之所以發現自己酒量差,還是在大學時期,陪失戀的室友買醉,然後她喝了三杯啤酒,回宿舍的路上就給吐了。自那之後,她就鮮少喝酒了。

畢業後步入職場,因為家裏的長輩的關系,到了酒局上也不會有人勸酒,往往一杯酒能從開席喝到結束。

看着湊近的唐枝,她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些丢臉——雖然是吐在自家門前,可擱她那邊,被鄰居看見,估計都丢臉丢到九條街去了。

“你的臉好紅。”唐枝蹙眉。

宋玉延摸了一把臉,笑道:“沒事,待會兒就消下去了。”

“你去喝酒了?”唐枝終于聞到了一絲酒味。

小酒的度數并不高,也不會有白酒那樣濃烈的酒味,不過終究還是會有味道彌漫出來的。

宋玉延也不掩飾,道:“嗯,去喝了三碗酒。”

“大白天的,你喝什麽酒呢?!”唐枝批評起她來,毫不嘴軟。

若是不耐煩唐枝的人定要怪她多管閑事了,可宋玉延心情好,心态也端正,說:“要是晚上去,那我可能就找不到回來的路了。”

唐枝瞪了她一眼:“重點是幾時喝酒嗎?不是你為什麽要喝酒?”

宋玉延道:“我正好有事與你說,不妨先進來,這外頭下着雨呢!”

唐枝心道,你還知道下着雨,就這麽在外頭站了那麽久,也不知道淋雨淋了多久。

宋玉延的頭不怎麽暈了,腳步也不虛了,就回了屋,摘下鬥笠蓑衣挂好,這才招呼唐枝坐下,說起正事。

其實她去找白粲,一是為了履行諾言,二也是為了跟白粲等人打好交道,順便向他打聽一些事情。

她還沒忘記生石灰的事情,而煅燒石灰必然需要許多煤,其次是柴火或者炭。白粲等人平日裏伐木給買木場,肯定也還接觸過別的需要木的機構,比如制炭的商賈。

白粲等人果然很了解,甚至還知道哪裏有石灰窯、行情又如何。

生石灰不是官府專賣的東西,加上明州就有不少礦産資源,一些富戶也會用生石灰來塗抹牆壁防潮、修築陵墓,造紙行業也需要生石灰,所以小小的慈溪就有石灰窯,不過沒有專門賣生石灰的鋪子,要買生石灰,只能去石灰窯。

“礦灰有殺滅病蟲之用,而且能當成肥料,使得土壤更加肥沃……”宋玉延說。

唐枝聽着只覺得是天方夜譚,她待宋玉延說完了,才問:“你是打哪兒聽說礦灰能殺蟲的?”

“醫書上,我娘以前也說過。”

唐枝:“……”

宋玉延要是不提亡母,她或許就信了。

不過宋玉延為了這事兒專門去請人喝酒,還把自己喝吐了,可見她是認真的。她認真得唐枝也不得不認真思考起這件事的可實施性。

“你有把握?”唐枝問。

宋玉延比劃了一下:“八成,如果不是不确定礦灰的質量,那就有十成的把握了。”

“質量?”唐枝聽不懂。

“就是礦灰的好與次。”宋玉延解釋。

唐枝似懂非懂,不過沒關系,她們家還是能買得起礦灰的,看在宋玉延這麽認真的份上,她可以買一些回來試一試。

“你我不知道哪裏有礦灰窯,可是兄長是一定知道的,為了打聽這些地方就把自己喝醉,傻不傻?”唐枝想起宋玉延方才那難受的模樣,略微嫌棄,不過語氣卻溫柔了許多。

宋玉延為了不讓自己的人設崩得那麽快,撒了一個小謊:“其實這酒要是由我給錢的話,我是肯定不會去喝的。要我的錢,就是要我的命。”

唐枝:“……”

雖然心情有些一言難盡,不過為了貪小便宜明明不能喝酒也要喝的行為,她倒覺得挺符合宋玉延的性格的,平日都是宋玉延占別人的便宜,哪肯給人占便宜的?

_____

待宋玉延再次去鼈子山伐竹時,唐浩根恰好休息,便與她一道去了。不過,他的目的地不是鼈子山,而是縣東南十五裏外西嶼鄉的荪湖。

唐浩根是被唐枝支使去買生石灰的,因路途較為遙遠,所以他借了一輛牛車,也順道載了宋玉延一程。

一般制瓷、燒炭的窯場都在林木資源茂密的湖邊,因為這方便窯戶們就地取材,比如縣城西北六十裏的杜湖、白洋湖,餘姚縣的上林湖都是越窯窯場場址。

而荪湖不比杜湖、白洋湖大,主要作用也是用于灌溉農田,所以周圍只有零散的幾座窯場,其中便有燒石灰的石灰窯,又稱之為“礦灰窯”。

路上,唐浩根問:“宋大郎你是如何想到用礦灰除蟲的?”

“小時候聽我娘提過,後又翻了一下醫書,所以才記起來的。”

唐浩根回想起那個在宋玉延口中會種地、會草編、又會竹編,幾乎全能的婦人,他也沒想過宋玉延會撒謊,所以就相信了。

随後他又想起自己在宋氏義學讀書的那些年的事情,心下感慨,與宋玉延道:“你讀過幾年書,便懂得如此多,你就不曾想過回去繼續讀書?”

這是繼宋冰之後第二個勸自己回去讀書的人,雖說宋玉延如今不用擔心身份會暴露,可她仍舊沒這般打算,便道:“就宋家眼下光景,莫說我回去義學讀書了,我連給筍兒買蒙學的紙筆都暫時拿不出來。所以讀書之事,我還需仔細打算。”

唐浩根摸了摸腦袋,他不過是覺得宋玉延浪子回頭,而且行事作風越來越君子,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想法。卻忘了宋家眼下的經濟情況,确實不足以支撐她回義學讀書。

其實他覺得宋玉延跟自己是有些相似的,同樣年少就沒了爹娘,為了生計,不得不中斷學業而肩負起養家重任。若是可以,他還是想讀書,知貢舉、中進士,然後舒展抱負的,可惜,他不得不在衙門當一員小吏,對上得承受上峰的奴役,對下得遭受百姓的白眼……

或許正是如此,所以他對宋玉延一向都抱有善意,也不全是因為他曾經在宋氏義學上過學。

宋玉延想趁此機會打聽一下酒課定額的事情,畢竟她也不敢肯定原主的記憶就是準确的,又或者她穿越來後,會不會發生什麽蝴蝶效應。

她沒有直接問,而是委婉道:“我前兩日與人喝酒時聽那酒肆的人說,朝廷近來似乎有什麽關于酒稅的诏令要頒布?”

“是酒課定額之事,月初的時候,三司就下發文書,要求各地提交酒稅之數,說是為了定下固有的酒稅。”

“那這是定下來了?”

“嗯,不過這事衙門也是剛剛才收到消息,連正式文書都還未下發,這麽快就傳出去了嗎?”

“酒戶們消息靈通吧!”宋玉延含糊道。

唐浩根深信不疑,又小聲地跟宋玉延提了句:“我瞧這事興許不是什麽好事,可能要出事。”

宋玉延已經猜到這事十有八|九會跟前世一樣,原主的記憶沒錯,而她這只蝴蝶扇動的翅膀似乎影響微乎其微。

“怎麽說?”

“平日裏與酒務監官打交道可以看得出他們對朝廷此舉頗為不滿,估計朝廷定額酒稅,他們肯定要有別的動作。”

宋玉延發現唐浩根還挺有先見之明的,不過即便是他,也是無力改變官府的決定的,所以她就沒開口。

有牛車驅使,很快就到了鼈子山,倆人便分道揚镳了。不過唐浩根預料宋玉延要背很多竹子回去,還是有牛車方便一些,便與宋玉延約好了時辰,屆時就在鼈子山腳下等。

宋玉延這回來伐竹,上次與人喝酒的效果便顯現出來了,首先是跟她打招呼的人就變多了,得知她要伐竹,還有人主動幫忙。

不過宋玉延婉拒了他們,因為這回她帶了鋸子和柴刀來,她自己就能動手。就在她相中一竿不錯的巨竹時,卻忽然被不遠處的一片白色給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覆在幾棵樹上的白色,遠遠望去,就跟現代路邊綠植被塗抹了生石灰水一樣。可是宋玉延清楚,這事不可能發生在這時代,而比較有可能的是要麽那幾棵樹得病了,要麽是……

她的目光落在那幾棵樹的枝葉上,心中忽然就有了把握。

“宋大郎,這次伐幾竿巨竹呢?”白粲發現了她,走了過來,一副打算幫忙的模樣。

宋玉延不答反而指着那片白色問:“白五郎,你可知那是什麽?”

白粲看過去,随即道:“一種白色的小蟲子,這山裏也不只是這麽一顆樹這樣,好幾棵都有。”

宋玉延有些按捺不住內心的興奮,瞧她發現了什麽?那可是她一直在找的白蠟樹啊!

白蠟樹之所以有此名字,顧名思義就是因為它是白蠟蟲最喜歡寄生的樹,白蠟蟲寄生時會分泌一些物質,而這些分泌物就是制作白蠟的原料了!

白粲并不清楚這樹以及這些蟲子叫什麽也不奇怪,因為目前最流行的蠟燭還是由蜂蜜制成的蜜蠟,又稱之為“黃蠟”。但是因制作成本高,所以一般只有富庶的人家才能見到。

至于白蠟,出現的時候比較晚,宋玉延記得她爺爺說過,一般認為是唐代才制作出來的,加上白蠟樹在江浙一帶并沒有形成規模,也沒有人對白蠟蟲進行商業化的養殖,所以制作白蠟的原料很少。

她過去近距離地看了一下,目前的白蠟樹上挂着不少小囊,再一算時間已經快到芒種了,也就是白蠟蟲産卵的時節了。而要等白蠟蟲分泌足量的白蠟,至少要到八月份……

宋玉延很快就從發現白蠟樹的興奮中冷卻了下來,八月太久了,這三個多月裏,這些樹極有可能會被不識貨的人給砍伐了。

“宋大郎,發什麽呆呢?”白粲叫了她好幾聲。

宋玉延回過神來,朝他歉意地笑了笑。不過看見白粲,她心裏倒有了一個主意,她笑道:“白五郎,你可真是太好運了。”

白粲有些不明所以:“我如何運氣了?”

“這樹叫白蠟樹,這蟲子叫白蠟蟲,聽見這白蠟,你可能想到什麽?”

白粲一開始沒反應過來,他嘴裏咀嚼着“白蠟”二字,很快就明白了,随即瞪大了雙眼:“白蠟?!這就是那種白色的蠟燭?”

宋玉延颔首:“這是制作白蠟的至關重要的材料,如同蜜蜂産出的蜂蜜可以制作黃蠟一般,這些白色的白糞也能制作蠟燭。”

一根蠟燭有多貴,白粲也不是不知道,在他的記憶中,周圍的所有人家都是用的燈油作照明燃料的,只有那些特別富庶的大戶人家才舍得用蠟燭。那鋪子裏的蠟燭也貴得他們只能驚嘆。

宋玉延忽然告訴他說這是制作白蠟的原料,無異于告訴他,他的面前是一座金山呀!

想到這裏,他的心頭也是一片火熱,然而他也很快就冷靜下來了:“有白蠟,也不會有人制作呀!”

宋玉延笑道:“我會。”

白粲發現眼前的清瘦少年再一次刷新了自己的認知,連制作白蠟的手段都會,這少年還有什麽是不會的嗎?!

“你……”白粲真想問她是從哪裏學來的這些,要知道明州這一帶還沒聽說過有制作白蠟的地方呢!大戶人家用的很多蠟燭都還是蜜蠟。

“實不相瞞,我是金川鄉宋氏子弟,有幸讀過幾本書,也接觸過一些來自天南地北的人,所以……”宋玉延面不改色地撒着謊。

原本不喜歡撒謊的她發現自己可能是受了原主的影響,在忽悠人的道路上一去不複返了。

不過她又不要臉地安慰自己,這是善意的謊言,只要能發掘白蠟蟲的作用,推動白蠟蟲養殖業的發展、促進社會經濟的發展,為百姓、書生的照明又增添一份助力,這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啊,又何必在乎她撒謊沒撒謊呢?

白粲信了,因為宋氏家族的原因,他覺得以這樣的家族的能力,能收集到許多各地的奇聞轶事也并不奇怪,在這樣的條件下成長的宋玉延難怪會懂得那麽多了!

他再度興奮起來:“那我們……豈不是可以制作白蠟了?”

宋玉延就等他這話呢!

她遺憾地搖了搖頭:“恐怕不行。”

白粲問:“為何不行?”

宋玉延道:“白五郎難道忘了自己來這兒是作甚的了?”

白粲語塞,他忘了自己來這兒是伐樹來了,也就是說,和他一樣不識這樹的價值的人還有很多,如果他以前還沒聽宋玉延提過這事,可能也會毫不猶豫地伐掉這些樹。

“這白蠟蟲八月才會産蠟,如今只是在産卵,如果再等三個月,或許就能好了。”宋玉延又說。

白粲想了想,道:“這事交給我吧!我保證這三個月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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