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醉酒(捉蟲)

唐枝跑回到家裏後,便徑直去水缸捧了把涼水拍了拍臉頰以及還發燙的耳朵, 仿佛這樣就能讓臉頰耳朵的溫度降下來。

她一邊進行降溫處理, 一邊暗暗下決定,下次定不會讓別人再湊到她耳邊說話了, 不然每次都這樣, 她還怎麽維持自己威嚴的形象?

她收斂心神後便對上了兩雙帶着疑惑的眼睛——唐葉跟宋玉磚正好奇地看着她, 無法理解她這詭異的舉動。

“宋大郎回來了。”唐枝掩飾地對宋玉磚道。

“大哥回來了, 那我要回家去了!”宋玉磚十分高興, 她臨走時拉着唐葉的手叮囑,“葉子姐姐,我回家了,你要乖乖的, 別太想我。”

唐枝、唐葉:“……”

這又是哪裏學來的?一副小大人的模樣,還怪可愛的。

______

看見小蘿蔔頭回來後,宋玉延才拿出在路上買的豆腐, 準備做晚飯, 豈料小蘿蔔頭摸着圓滾滾的肚子說:“我跟二哥吃了, 好飽好飽!”

“我說我回來時你們怎麽不在家,原來是跑到唐家去蹭吃了。”

小蘿蔔頭道:“才沒有蹭吃呢, 是唐姐姐叫我們去吃的, 吃的馄饨,好好吃。”

宋玉延想起宋玉版的異樣,便打算撬開小蘿蔔頭的嘴,讓她陳述事實。不過還沒等她盤問呢, 對方就一股腦地跟她說了今天發生的事情。

宋玉延沒說話,只是捏捏小蘿蔔頭的小臉,給她備了些水,讓她到一邊去洗澡。

待宋玉延吃過晚飯,太陽已經下山,宋家小院的模樣也漸漸地朦胧。她點燃了油燈,又讓洗完澡的小蘿蔔頭回屋,自己則坐在院子裏磨刀。

宋家沒有蠟燭這種奢侈品,而宋玉延買的燈油也不多,所以每天夜裏也只能用一點。這點光并不充足,所以以往她不會在夜裏編草席,反而會選擇編難度不高的竹篩。

不過今夜有些特殊,她剛得到一套小刀,這會兒自然是迫不及待地要把已經生鏽的刀給重新打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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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中沒有光亮,即使宋玉版也在,可宋玉磚有些害怕,便搬了張小板凳跑到宋玉延的身邊坐着,看她打磨。

宋玉版看着妹妹的小動作,有些難過,曾幾何時,這樣信賴他,依靠他的小妹,如今變得更加依賴大哥了。

他知道自己常常把人、事情都往最壞的地方想,可是他也不是有意的,有時候心裏明明沒有惡意,可說出來的話卻很難聽……

“筍兒。”宋玉延扭頭看着他,“鍋裏的水應該好了,打水洗漱,你自己會吧?”

宋玉版:“……會。”

他覺得很別扭,唐枝理應把他今日的話告訴了宋玉延才是的,為什麽宋玉延沒有任何反應?

他一邊沉思一邊去打水洗澡,等他洗完後,宋玉延也已經磨完了刀,他便順口問了一句:“這些刀這麽小,能做什麽?”

“刀不管大小,只要被打造出來,那就都各有其用途。砍柴用柴刀,殺豬用殺豬刀,切菜用菜刀,削竹用竹刀,刮篾用劍門刀……這些足夠小的刀,也能做到一些大刀做不了的事情。”宋玉延對打磨完後閃閃發亮的工具刀十分滿意。

爾後,她也很好心情地問宋玉版,“你怪你唐姐姐說你了?”

宋玉版道:“沒有。”

唐枝對他不錯,他不會因為對方說了他一回,就去怪對方。

“那你吃了人家的馄饨,怎麽連句謝謝都不說就跑回來了?”

宋玉版不說話了,他沒意識到這一點。

“明日見了人家,要補上,而且日後受了別人的恩惠,也得言謝。”

“知道了。”宋玉版嘟哝。

宋玉延收起工具刀,把燈移回屋內,這才趕兩個小孩去睡覺。宋玉版不肯去,他問:“你這次為什麽可以把糧食帶回來?”

宋玉延思忖片刻,“你是不是覺得以前的我幹慣了偷雞摸狗的事情,被人指着罵千回也毫不畏懼,可卻會為宋敬德的一番羞辱而覺得丢盔棄甲。如今我不幹偷雞摸狗之事了,被人罵的時候也會羞愧、覺得丢臉,再次被宋敬德羞辱時,我應該會更加脆弱才是?”

宋玉版以沉默的态度默認了這個想法。

“過往的事我不提,如今的我會羞愧了,那是因為我可以意識到自己做錯了,并且能夠改正。但是,別人毫無根據的羞辱并不能說是我錯了,所以我不必為此而退縮。”

宋玉延拿來一截竹子跟一段木頭,竹子跟木頭差不多粗,宋玉延拿起柴刀一刀就将竹子從頭劈到了尾,可是當她劈柴的時候,卻只砍進去一點。

“這竹子跟木頭一樣粗,可是為什麽竹子易劈,而木頭卻不容易?”宋玉延問。

“竹子中間是空的,木頭卻是實的。”

宋玉延颔首:“以前的我就像這節竹子,所有的心思和能力都用在了如何生成這圈竹黃、竹青上,但是即使竹子的外在再堅固,可是只要找到了弱點,還是會被一劈到底。而木頭呢?被刀劈一兩下會留下缺口,但卻不會因此而被整段劈開。”

宋玉版似懂非懂。

宋玉延換了一種更直接的說法:“只要底氣充足,內心夠強大,便沒有什麽可畏懼了。底氣哪兒來?還是得靠自身能力充足,只有這樣,即使表面脆弱得不堪一擊,可卻不會被人所擊倒。”

宋玉版懂了:“那你哪兒來的底氣?”

無時無刻不被宋玉版嗆的宋玉延:“……我用自己的能力謀生、賺錢養家,不做虧心事,這就是底氣。”

宋玉版暗暗發誓,他也要擁有賺錢的能力,這樣日後妹妹害怕時,第一個想到的能尋求庇佑的人就是他了。他也不用再被宋玉延支使着去做飯了,他這雙手可是要編草席和籃子的!

宋玉延委婉道:“還有,你日後若是擔心說錯話,那就先在心裏說一遍,覺得合适了再說出口,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跟我一樣強大的接受能力的。”

宋玉版自動過濾了她自誇的話,覺得前面提的那個主意還是不錯的,也默默地記下了。

______

熊孩子的思想教育暫時告一段落了,宋家發的糧食也拿到了,宋玉延接下來就專心地按照樓家的要求來編織竹簍、竹籃子等。

到了五月初,端午節來臨,百姓忙着包粽子、看劃龍舟,而孟水團卻匆匆地跑來找宋玉延。

他是跑來的,抱着兩壇酒跑得滿頭大汗,一進門就叫道:“宋大,你說對了!”

宋玉延心知是怎麽一回事,便停下手裏的活,給他倒了碗水:“先喝口水,緩口氣。”

孟水團卻顧不得喝水,他道:“你與我說酒課定額之事是真的!雖然上個月中旬我也聽到一些風聲,但是到底還不敢确定,所以一直等到了月底,我天天去酒坊那裏打聽消息,果不其然,朝廷的诏令就下來了。就在昨天,酒務忽然貼出告示,稱即便是州城治下二十裏外,凡是釀酒的都得從酒務那兒買酒曲,否則以私自釀酒罪論處!”

若是僅僅是朝廷下诏令定額酒課,孟水團或許還沒這麽慌張,他仍舊天真地等着,盼望酒務不會像宋玉延所說的那麽貪得無厭。

豈料他還是高估了酒務的良心。诏令才下發到衙門幾天,酒務就開始行動了,這正是驗證了宋玉延的預測,所以他才這麽慌張地跑來找宋玉延。

“既然你知道朝廷的酒課定額是真的,那酒務也是來真的,你還打算繼續私自釀酒嗎?”宋玉延問。

孟水團一愣,臉上有些困窘:“你上次跟我說了之後,我就回去跟我爹娘說了,他們覺得诏令還沒下來,所以先不着急處理酒窖裏的酒,不過倒是認為眼下先停止釀新的酒,待事情清晰明了後再做下一步決定。”

宋玉延沒什麽反應,實際上孟水團的爹娘的反應倒也在她的意料之中,畢竟孟家的釀酒技術是家傳的,孟水團的爹娘自然也是享受過賣酒帶來的好處的,所以跟孟水團一樣,不見棺材不掉淚。

不過好在他們都沒有完全被利益蒙蔽雙眼,還知道看清局勢再行事。

“那你今日過來,只是為了告訴我這件事?”宋玉延反問。

孟水團忽然覺得宋玉延似乎生氣了,明明看起來很祥和寧靜的她,氣勢忽然就像是和煦的春風中夾着一股冷冽的寒風,讓他莫名的忐忑起來。

他解釋:“我真的沒打算再私自釀酒了,看酒務的樣子就知道他們是動真格的,日後即使我家再想釀酒,也會去酒務那兒買酒曲。”

宋玉延道:“那你接下來要如何生活?”

“實不相瞞,這些年家裏賣酒也攢下了不少錢,我跟我爹商議後認為,還是先去買幾畝田,有了更多地田地,這心裏才能踏實些。”

“這樣也好。”

孟家是有田的,不過區別于多跟少,幾畝田看似很多,實際上以如今的農作物産量,還不及後世的五分之一。所以五口之家要想勉強能溫飽,家裏至少也需要十幾畝田。

種不種得過來不是問題,畢竟鄉裏都是左鄰右舍互相幫忙插秧、秋收這麽過來的,不然還有雇人幹活這一選項,只不過最終的純收益不會很高就是了。

孟家以前田地少,所以才需要釀酒為生,如今多買幾畝田,就多一點收成。加上稅收還不算太多,他們一家的溫飽應該不成問題。

孟水團這回過來不僅僅是跟宋玉延互通消息的,為了答謝給了他提醒的宋玉延跟唐浩根,他帶了兩壇自釀的酒,其中一壇是給她的,另一壇則是給唐浩根的。

“唐典事的酒,你為何不自行給他?”

孟水團讪笑:“我不認識他,貿然過去有些不太合适。”

宋玉延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他跟別的吏人不一樣,他不會做仗勢欺人之事的,你也不必擔心他看不起你或者借機勒索你。”

孟水團有些着急了:“我、我沒這意思,就是,他眼下也不在家吧?家中豈不是只有唐小娘子一人?我去不合适,還是你去比較合适!”

他這是盡心盡力地為好兄弟制造機會呢,這家夥為什麽現在都成榆木腦袋了?

他拼命地朝宋玉延擠眼,後者還以為他眼皮抽筋了,好會兒才明白他的意思,頓時有些無語。

她笑罵道:“我說過了,她只是一個十四歲的丫頭片子,你呀,少将這些歪心思安在我身上。”

不過轉念一想,唐浩根得晚上才能回來,而孟水團必然不能在這裏等到他回來。那要是讓孟水團徑直過去,他跟唐枝倆人孤男寡女的,确實有些不妥當。

想到這裏,她就應下了:“行吧,我幫你送過去!”

孟水團認為她是被自己點化了,便朝她“嘿嘿”一笑。瞧着時候也不早了便不再逗留,就此離去。

離去前宋玉延也給了他一點回禮——一個新編的籃子,還瘋狂賣安利:“水團呀,你瞧我這籃子編的不錯吧?要是覺得不錯,日後你們家有需要的籃子、竹簍、竹篩什麽的,都可以來找我買的。咱們相識一場,我可以便宜點賣給你的。”

孟水團抱着那籃子點頭:“這籃子真不錯,要是我家需要了,我肯定來找你買的!”

回了家,孟水團把籃子放好,然後叫了他的爹娘一聲,卻發現沒得到回應。好會兒他才看見他們從釀酒的小屋裏出來,僅從他們身上的氣味,他便能猜出他們之前在做什麽。

“爹,娘,你們不是答應過我,不會再釀新酒了嗎?”孟水團道。

孟父心虛,沒說話。孟母瞪他道:“我們這都是為了你呀!”

孟水團疑惑:“跟我有關?”

孟母點了點頭,眉頭也皺到了一起。孟水團見父母臉上都是一片愁雲慘淡,不由得心軟了半分,問道:“爹娘有事不妨與我直說,既然答應了我的事情,又何必要偷偷摸摸的呢?”

“我們這不是見你已經十八了,準備為你說親了嘛!但是你也知道,這十裏八鄉的,稍好一點的人家是瞧不上咱們家的,可是那些家裏比我們還不如的,我們也不成要呀!所以挑了這麽久,終于看上了一戶不錯的了,那家的姑娘長得好生養,又勤快,為人還孝順,只不過她家裏出的嫁奁多,所以要的聘禮也會高一些……”

孟母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段,孟水團聽得心底有些煩躁,他張了張嘴,還是什麽話都沒說。

“娘,我知道你在為我的終身大事操心,可是,也不能不看眼下的情況呀!”他等孟母說完,才低聲道,“宋大與我說,酒務還就盯上了咱們家這種私自釀酒賣的小酒販呢!一旦抓到,那可是要處死的!”

孟母剜了他一眼:“那宋大是什麽人我們又不是不知道,他說的話哪裏信得過!平日占你便宜最多的便是他,他說這些話恐吓你,真是沒個良心!”

孟水團想為宋玉延辯解,但是仔細想了想,他的爹娘沒見過改變後的宋玉延,所以他又何必跟他們糾結這些?

便道:“他的話信不過,那衙門的典事的話總信得過了吧?他的鄰居就是衙門的典事,提早半個月就與我通過氣了,這不,酒務真應了他的話行動了。所以這回可不是開玩笑的,要動真格呢!”

孟水團看着父母臉上的遲疑,又道,“我若是為了自己的終身大事而連累爹娘被酒務抓,那我就是大不孝!如此不孝之人,今後還怎麽在鄉裏待着?怕是也沒有人願意把女兒嫁給我這種不孝之人!”

孟母的意志有所動搖:“爹娘知道你孝順,可是你的終身大事……”

孟水團趕緊趁勝追擊:“我才十八,再遲兩年,等形勢好了些,再來定親也不遲。”

孟家爹娘被他說動了,也不再提說親之事,孟水團悄悄地松了一口氣,他本來也不想這麽堅決的,只是他不想這麽快就成親,所以态度較之前堅決了不少。

_____

孟水團被忽悠走後,宋玉延就給唐家送酒去了。雖然唐浩根只是她為了讓孟水團相信她的話而搬出來的幌子,不過她不打算昧下這壇子酒。

唐枝聽了她的來意,關注點卻有些奇怪:“他也送了你一壇?”

“對……”

“他不知道你不能喝酒嗎?”

宋玉延搖頭,以前孟水團雖然大方,偶爾會請原主喝酒,不過原主都是轉手給她那些朋友喝的。所以原主對自己的酒量心裏沒有數,孟水團就更加不知她的酒量不行了。

相較于孟水團、石設等,那群人才是真正的狐朋狗友,和原主一樣,整日在街頭流竄,不是以盜竊為生,就是給那些真正有勢力的地頭蛇打下手,做些坑蒙拐騙的事情。

不過對于他們而言,他們很少有所謂的江湖道義,只不過也是為利益所趨。原主還小的時候,他們還能指使原主去做些肮髒事,可等原主的叔父身死,嬸嬸改嫁,家裏還有兩個嗷嗷待哺的弟弟妹妹時,她就從“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狀态轉變為不得不為了兩個小蘿蔔頭而謀生,導致她跟那些狐朋狗友的往來就變少了。

以至于宋玉延穿越而來,代替原主後,也不主動去找那些人了,那些人反倒是忘了還有她這號人似的,也沒來找過她。

唐枝的話倒是提醒了她,她拿着這壇子酒,好像也沒什麽用處?

“不如我那壇也給唐典事了吧,我這就回去拿!”她道。

唐枝連忙喊住她:“我不是這意思,誰貪你的酒了!只是他不知道你不能喝酒的話,下回他要是勸你吃酒,你可別傻乎乎的來者不拒了。”

宋玉延倒是沒往這層想,雖然眼下還沒有什麽人會特意來她家喝酒,可保不準日後會呢?要是在她這兒發現有酒,本來只喝一小杯的,或許還真的會變成喝一大壇子,那不得喝到她神志不清六親不認?

“也是,知道我酒量不好的也就唐小娘子一人,若是遇上熱情之人,我還真的招架不住。還是唐小娘子想的周到,我回去就把酒藏起來!”

“知道我酒量不好的也就唐小娘子一人……”唐枝的腦袋裏回蕩着這句話,雖然只是宋玉延不經意地說出的微不足道的話語,可是在她聽來卻像是她知道了宋玉延的一個小弱點一般,心裏有股莫名的情緒在滋長,但這股情緒卻并不會讓她生厭。

她不禁認真地打量着宋玉延,相較于以前看見的邋遢形象,如今的她身上總是能保持幹淨。那張饑黃的臉雖然沒什麽氣色,但是眼睛卻靈性多了,而且她變得愛笑了,或是和煦如春風的微笑,又或是燦爛如烈陽的歡笑……當然,也少不了偶爾透露出了傻兮兮的傻笑。

即使不笑,卻也能感覺到她的平靜和泰然。

這樣的一個人跟宋大郎就是天壤之別,她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而且又成為了宋大郎呢?唐枝想不透。

____

雖說宋玉延有心藏酒,唐枝也有心提醒她別縱酒過度,可到了傍晚,唐浩根歸來後知道宋玉延替人送了他一壇酒,就讓唐枝去把宋玉延姐弟三人喊過來一起吃晚飯。

唐枝道:“這個時辰宋家已經吃過晚食了。”

唐浩根摸了摸腦袋:“也是,尋常人家哪裏會等到這個時候才吃晚食的,也就是你們非要等我回來了才吃。不過今日是端午,得喝雄黃酒,所以你把宋大郎喊過來,跟我小酌兩杯也好!”

唐枝更不樂意了:“宋大郎不會喝酒。”

唐浩根不知白天的事,他固執道:“這白天人家才幫忙送了一壇酒過來,我豈能一點表示都沒有?”

唐枝不願意去,他便要自己去,唐枝無奈,這才去宋家敲門。

宋家三姐弟确實已經在半個時辰前吃過了晚飯,不過人家盛情所邀,宋玉延也不好推搪,于是就帶着兩個小蘿蔔頭去了。

當然,她不好意思空着手去,就拿了幾個雞蛋,這幾個雞蛋是她去将拿回來的糙米碾成精細大米時,拿碾下來的那部分跟養雞的人家換的。本來打算明日煮雞蛋粥的,看來得換一下菜譜了。

唐浩根本就沒打算要她的東西,見狀,便讓唐枝拿幾個粽子給倆小蘿蔔頭。

宋家這個端午都沒有包粽子,所以倆小蘿蔔頭早就饞了,雖然才吃過晚飯半個時辰,可他們還是抱着粽子坐在一邊小口地啃了起來。

唐枝跟唐葉已經吃完了晚飯,這會兒就先收拾了桌子,唐浩根則打開一壇酒,給宋玉延倒了一大碗。他說:“這是別人送的雄黃酒,端午呀就得喝雄黃酒,你嘗嘗!”

宋玉延身子一僵,看着那碗酒,就像看見了毒-藥……還別說,雄黃酒其實有一點毒性,因為雄黃酒是用雄黃研磨成粉泡制的酒,而雄黃的主要化學成分是硫化砷,而砷也是砒-霜的主要成分。

別的不說,雄黃酒一經加熱,那就成了三氧化|二砷,這就完完全全成了砒-霜了,喝雄黃酒就等于喝毒-藥了。

“唐典事,每逢端午你都喝雄黃酒嗎?”宋玉延問。

“哦,沒有,以前年幼,我就不曾喝過酒,兩年前也才第一次喝,不過喝得不多。”

“這雄黃酒日後還是少喝為妙。”宋玉延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雄黃酒有毒,她道,“我那裏有一壇別人送的酒,不如我拿過來與你一塊兒喝?”

唐浩根看出她不願意喝雄黃酒,問道:“這酒可是有什麽不妥的?”

“雄黃酒雖能殺百毒、辟百邪,但是醫書上有雲,雄黃,味苦平,氣寒有毒;又雲,能化血為水,大毒!”

宋玉延也忘了是哪幾本中醫藥書上看見的了,反正東拉西扯拼湊一下,意思到了就行了。

唐浩根吞了一口唾沫,看着手裏的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可我見許多人家都喝……”

宋玉延別的都好解釋,偏偏對這種“很多人都這樣”的從衆心理束手無策,她跟唐浩根的代溝有一千年之久,除了用中醫的說法外,根本就說服不了他。

唐枝卻對她的話很上心,過來将這兩碗酒給倒回了壇子裏,道:“沒病沒痛的,能不喝就別喝了,家中還有許多酒呢!”

唐浩根也不糾結這一點了,喝什麽酒不是喝?對他來說,雄黃酒的味道還真的沒有別的酒好喝。

換上普通的小酒後,宋玉延還真的沒法不喝,她喝一大口,唐浩根就一骨碌喝完了一碗,他笑道:“有人與我共飲就是痛快!阿枝與小葉都是滴酒不沾的女孩子,平日裏就我一人對月獨飲,這酒滋味都差了一截。”

宋玉延記得她室友也說過類似的話,大意是找人一起喝酒,關鍵不在于喝酒,而是想找個人唠嗑。如同室友失戀買醉,她完全可以自己買一打啤酒回來灌醉自己,可她偏偏要拉着宋玉延,為的就是希望宋玉延能聽她訴苦。

“酒喝多了于身體無益,偶爾小酌一杯,怡情即可。”宋玉延道。

“說得對!”唐浩根又喝了一碗酒,酒勁微微上頭,他就開始唉聲嘆氣。

宋玉延見他平日裏也不是這副憂愁的模樣,便問:“唐典事這是有心事?”

“還不是德門鄉那邊的事,上次就因為河水的取用而械鬥,明府過去處理了一回。這河渠本就是公家之物,方便的是老百姓,那可那些大戶人家強占了河渠……”唐浩根心懷蒼生,也有憂國憂民之志,奈何他一個典事,面對形勢戶仗勢欺人,卻依舊束手無策。

有人曾說過,宋玉延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她不怎麽會打斷別人的話,還會适當地予以回應或給予自己的建議,極少會在傾聽的過程中走神或者表露出不耐煩來。與此同時,她也能守得住秘密。

所以唐浩根開啓了唠嗑模式後,發現怎麽都停不下來,從衙門大小事,到生活瑣屑事,再回顧宋玉延以前的所作所為,以及他如今對宋玉延的改觀。

他甚至沒去想,以前他雖然對宋玉延的所作所為容忍度高,但是卻也沒想過與之坐到一塊兒共飲,為什麽如今的“宋大郎”卻能讓他如此暢所欲言?

喝了半壇酒,唐浩根自诩酒量還可以,卻也撐不住倒下了。

唐枝在房中聽她大哥大吐苦水,偶爾也會探頭出去觀望一下這倆人的動态,這一看就發現她大哥雖然嘴裏還說着颠三倒四的話,但人已經趴在桌子上了。

宋玉延倒還坐得筆直。唐枝以為宋玉延這是知道自己的酒量不行,沒喝多,所以這會兒還沒倒下。

她過去收拾,見宋玉延似乎在發呆,便叫了一聲:“宋大郎?”

宋玉延的目光有些遲緩地投向她,然後應了一聲:“嗯。”

唐枝看着臉色緋紅的她,有些無言,“兄長喝醉了。”

“嗯。”宋玉延又應了一聲。

唐枝來氣了:“怎麽的,人都喝醉了,你還不走,是想在此過夜還是想讓我送你回去?”

宋玉延看了一眼屋外,嘟哝道:“天好黑。”

唐枝翻了一個白眼:“也不看看是什麽時辰了?筍兒跟餅兒都已經回去歇息了。”

宋玉延:“得洗漱後才能歇息。”

唐枝:“……”

她怎麽覺得這人其實已經醉了呢?

思及此,她忽然試探道:“你還知道自己是誰嗎?”

“我是宋玉延。”宋玉延回答,爾後看向唐枝的眼神恢複了清明,還有些深邃。

唐枝心中一驚,以為自己的小把戲被裝醉的宋玉延看穿了,忙道:“時候不早了,你還不快些回去?!”

“那我回去了。”宋玉延神色如常地站起來,剛走出院子門口,便險些栽倒在地。

她扶着牆,捂着胃部,手腳也越發無力。雖然這回沒吐,但是不管是腦袋還是胃部都十分難受。

唐枝聽見動靜跑了出來,見狀,才完全确定這人真喝醉了。她沒好氣地開罵:“我以為你已經吸取過教訓了,不曾想還是将我的話當耳旁風!”

鄰居家聽見唐枝罵人,便從低矮的院牆處伸出腦袋,借着唐家屋內的燈光,模模糊糊地能看見那是宋玉延。

鄰裏兩家便互相嘀咕:

“哎,我就說宋大郎死性不改吧,才安分了兩個月就恢複本性,又偷東西被唐家抓包了吧!”

“我怎麽感覺不太像?”

“你聽見唐家丫頭罵人的話了吧?這些話我都聽她罵了兩年了,怎麽可能不是呢!”

“不管怎麽樣,都散了吧,反正唐家肯定是不會報官抓人的。”

唐枝聽見她們的嘀咕,想開口辯解幾句,宋玉延卻一把抓住她的手,輕聲道:“這是引‘賊’出洞的好機會,不必說什麽。”

唐枝似有所悟,便放棄了解釋。她見宋玉延都把自己喝暈了,卻還惦記着抓賊的事情,心裏為剛才那麽絕情地趕對方走而微微後悔,為此,即使她不太願意讓宋玉延抓着手,卻也沒掙脫開。

宋玉延胃裏有些翻騰,可是她卻怎麽都吐不出來。唐枝心裏又來了氣,低聲斥責:“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能喝?這都第二回 了吧!”

“我沒喝多少。”

唐枝翻白眼,她都想把酒壇子給扔到這人面前了:“都喝了大半壇酒,總不會都是兄長喝的,你才喝了一碗吧?”

宋玉延:“……我也忘了我喝多少了,感覺不多。”

“反正你喝多了難受的也是你自己,與我無關!”唐枝哼了哼,“反正下回不許你來我家喝酒了!”

說完,她就掙脫開宋玉延的手反身就把院子的門給關上,關門的聲音清晰又無情,連門縫都透着一股絕情的氣息。

宋玉延看着緊閉的木門,腦袋算是清醒了些,她擰眉嘀咕:“她這是生我的氣了吧?難道是怪我陪她大哥喝酒,害得她大哥喝醉?”

就如同她的母親發現她爸被朋友勸酒,然後醉的跟一灘爛泥一樣回來,她母親也會對她爸那些朋友有意見。

其實她也不是很熱衷喝酒,只是身份的轉變,連帶着要去适應新的生存規則,所以她才需要做出一些改變。

“得,以後不能跟唐典事一起喝酒了。”宋玉延吸取教訓,又摸回了家去。

待巷子裏靜下來後,與宋家相隔幾戶人家那邊的一座院子裏,木門“吱呀”地開了,裏頭探出一顆腦袋來,他往唐家那邊探了探,又盯着宋家好會兒,才發出一陣低笑:“真是天助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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