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震驚
抓偷菜賊這事發生的過于反轉,以至于許多人都是一頭霧水, 不明白為什麽唐枝與宋玉延就如此确定偷菜的人是陳二鳴。
陳二鳴也為自己申辯道:“這興賢坊誰人不知, 你唐枝隔三岔五就到宋家抓賊?那是因為宋玉延整日去唐家菜園子偷菜,你證據确鑿才這麽做的!”
兩名小吏聞言, 對宋玉延的感官印象也不太好了。
唐枝垂眸沉默了片刻, 道:“不, 你說錯了, 以前我叫罵是因為我個人的猜測, 并無證據證明是她偷的。”
陳二鳴瞪大了雙眼,無法相信唐枝居然會維護宋玉延至此,連宋玉延以前做過的事情都被她推翻了。
宋玉延也是稍感意外,她凝視着唐枝, 卻見後者也正看着她。二人目光稍微相接,唐枝便又率先挪開來。
“你——”陳二鳴發現無法再把嫌疑轉移到宋玉延的身上,只能質問道, “那你又有何證據證明這些菜是我偷的?”
唐枝眼眸微冷:“很簡單, 看你的鞋底便知了。”
衆人順着她的話, 把視線投向陳二鳴的腳,而陳二鳴也是同樣的反應, 只見他低頭後, 入目的便是自己那雙微微發黑的腳。因為他不愛洗腳,更不會注意去搓幹淨這上面的污垢,以至于這雙腳跟他的膚色相差甚遠。
然而唐枝所指的并非他的腳,而是他的鞋底。他所穿的是草鞋, 這跟尋常百姓穿的都一樣,衆人也沒發現有何特殊的。
直到一個圍觀的孩童呼道:“白色的泥!”
“什麽白色的泥,世上哪有白色的泥?!”有人笑道,“小孩子——”
他沒能往下說,因為有人打斷了他的話:“那不是白色的泥,那是礦灰!”
“礦灰?礦灰怎麽了?”
衆人急于尋求答案,便紛紛看向唐枝:“唐家小丫頭,你快說是怎麽一回事,別賣關子了!”
“這很簡單,因為我家的菜園子裏,撒了礦灰。”唐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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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二鳴的瞳孔一縮,腦袋一片空白,心裏也開始發慌。
衆人面面相觑:“為何要往菜園子裏撒礦灰?這不怕把菜給種壞了?”
唐枝沒解釋,只是陳述她指認陳二鳴是偷菜賊的證據:“我家的菜園子撒礦灰是在傍晚進行的,那時候大家都已經歸家了,所以看見的人并不多。而且一開始我只在輪種時才撒一些,在昨夜,我又往菜園子裏撒了一圈。如果陳二鳴不是進過我家的菜園子,根本就不可能沾上礦灰。”
誰都知道,唐家的菜園子是用籬笆給圍起來的,說是碰巧經過的措辭也不成立。而且她特意挑在昨夜撒,昨天夜裏沒有月光,所以偷菜賊是看不清楚土壤上的生石灰的,于是偷菜的時候就踩上去,從而沾上了混着泥土的生石灰。
陳二鳴不是一個細心的人,也不愛洗腳,加上偷菜時,注意力都放在警惕四周,從而不曾注意到腳下的不同。
唐枝發現蔬菜在昨夜被偷的數量增多後,就知道對方是上鈎了。那偷菜賊知道昨夜唐浩根喝醉了,無法去巡查,所以才變本加厲,越偷越多,還企圖模仿宋大郎的行徑,好将罪名推到宋玉延身上。
可他卻不知,這引蛇出洞的方案是宋玉延提的,她在知道唐家的菜被偷後,便想到了可以利用唐家往田裏撒生石灰的事情來辨別偷菜賊。
唐家往菜園子撒了生石灰後,也會澆水,使得生石灰變成熟石灰,像草鞋這樣的編織物踩在上面,必然會蹭上許多。
加上昨晚被偷的菜多,只來回一次是偷不完的,那麽偷菜賊必然跑了許多趟。這種情況下,草鞋沾上的石灰膏,即使走一段路,也不會完全消失。
偷菜賊知道唐家巡視菜園子的時間,所以極有可能是這些可以注意到唐家動向的左鄰右舍,如此縮小搜索範圍後,就能根據腳下沾到的石灰膏等捉到偷菜賊了。
“我這些礦灰,根本就不是在你們家的菜園子沾上的!”陳二鳴急忙反駁,“那麽多地方有礦灰,又不是只有你家的菜園子有礦灰!”
這時,唐浩根的聲音在人群後傳來:“可是,你這些天不是一直都待在家裏嗎?你哪兒都沒去,又怎會有機會沾上礦灰?”
陳二鳴咬牙:“我夜裏在縣城裏逛過!”
宋玉延嘆氣:“你又何苦垂死掙紮?我告訴你哪裏會有礦灰,除了唐家菜園子會撒礦灰外,只有大戶人家用以塗抹牆壁,以及修築墓葬、煉丹所用,你确定你去人家大戶人家家裏,刮蹭人家的牆,或者是下了墓地?”
生石灰在此時的應用并不是很廣泛,除了宋玉延所說的地方會用上生石灰外,也就打仗時,或者造紙、印染、醫藥方面有所應用了。她故意沒說後面幾種,就是想看陳二鳴是否能說得出來。
陳二鳴道:“怎麽可能,肯定還有地方用了礦灰的!礦灰窯,對,我去過礦灰窯!”
陳二鳴已經被逼急了,哪裏還能想得出什麽地方會有生石灰?加上尋常百姓接觸到生石灰的機會并不是很多,他也不曾仔細了解過這些事,自然就腦子發昏。
“你知道礦灰窯在哪兒嗎?”唐浩根問。
“在、在荪湖。”陳二鳴的語氣稍弱。
“荪湖可是在十五裏外,你白天沒出過門,夜裏一個人跑去荪湖作甚?莫非是去礦灰窯偷礦灰?”那小吏已經開始确定陳二鳴就是偷菜賊了。
“沒有,我、我是幾天前去的!”陳二鳴急得汗都出來了。
“幾天前?怎麽去的?”
“七天前!自然是走路去的!”陳二鳴言之鑿鑿,這話仿佛給了他底氣,他頓時擡頭挺胸,直視唐浩根。
“如果我沒記錯,七天前,往前往後的幾天都下雨吧?你從那麽遠的地方回來,鞋子難道不會被雨水打濕,而把礦灰沖刷掉?只有這兩天沒下雨,所以你這鞋子縫隙裏沾着的那麽多礦灰才沒有被沖洗掉。”
陳二鳴啞口無言,這時,有人叫道:“去陳家搜一搜就知道他有沒有偷菜了!”
陳二鳴臉色刷地白了,因為他以為唐家首先會懷疑宋玉延偷菜的,所以他壓根就沒想着把那些菜轉移,所以這些菜都在他的房中呢!若是被搜出來,他就真的完蛋了!
想到這裏,他撲通一下朝着唐浩根跪了下來,聲淚俱下:“我錯了,唐典事,我知道錯了,我這麽做也都是逼不得已的!”
本來證據指向他,而他又無法自辯清楚的時候,大家就隐約相信是他偷菜的了,不過他平日裏也沒有傳出過盜竊的名聲來,所以大家一時之間都有些搖擺。
如今他親口承認了這事,大家才覺得震驚:居然真的不是宋玉延偷的?!
“你哪裏來的迫不得已?”唐浩根黑着一張臉,顯得很是生氣。
陳二鳴剛想搬出他窮的事情來,便有人落井下石地将他兄長每個月有一千文收入,他的爹娘又在幫人家幹活的事說了出來,也就是說,他壓根就不至于窮到需要去偷唐家的菜的地步。
陳二鳴又将希望放在唐浩根以及唐枝身上:“我知道你們心地善良,以前宋玉延偷你們家的菜,你們也大度不予計較,這一回你們也放過我吧,我保證下次定不會再犯了!”
陳二鳴的爹娘也懇求道:“是呀,你們能原諒宋大郎,為何不能原諒我家二郎呢?”
唐浩根眉頭深鎖:“原不原諒誰,那是我們的事情,你這不是第一次偷我家的菜了吧?之前我就發現了,只不過為了讓你放松警惕,一直沒有聲張,直到你越發膽大妄為,還想嫁禍于宋大郎!你的狂妄讓你露出了馬腳,而你的嫁禍行為,也讓我厭惡。”
陳家一家都拉着唐浩根向他求情,求情不成便開始氣急敗壞地開始罵人。在他們的意識裏,唐家兄妹依舊是兩年前那副剛失去爹娘的軟弱性子。
自唐浩根出現後便很是安靜的唐枝忽然道:“我說你一直都搞錯了一件事情。宋大郎她,并沒有偷我家的菜,從兩年前開始,她就時常到我家的菜園子那裏守着,所以這兩年來,才沒有人偷我們家的菜。”
圍觀群衆:“?!”
宋玉延:“!!!”
系統:“你不是從原主的記憶裏知道了這事麽,你震驚什麽?”
宋玉延:“我只是沒想過唐枝會知道。”
原主一直作死,卻屢屢被唐家容忍,除了是唐家兄妹心地善良,可憐宋家姐弟三人之外,還有一部分原因便是原主這兩年來一直都偷偷地幫唐家守菜園子。
宋玉延一直都覺得,原主是一個不善表達,同時又十分矛盾的人。她第一次偷唐家的菜,是因為吳氏卷走了所有的錢財,她沒有營生,走投無路之下才動的歪念。
那時唐母已經逝去三個多月,菜園子無人打理,所有的菜都被人挖光了。唐浩根剛中斷學業,家中也是沒了生計,便帶着妹妹重新開始打理菜園子。
兩個妹妹都還年幼,唐浩根也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加上菜園子并不在唐家旁邊,往往不能随時顧及到菜園子,以至于偷菜的情況不斷出現。即使有人被他當場抓到,可對方卻欺他勢弱而矢口否認。
原主也是偷菜的一員,然而她往往只摘一兩顆菜,能讓她們姐弟三人不至于餓死就成。
直到原主看見唐枝因為家中的菜被偷而嚎啕大哭。她又想起自己的娘死時,叔父、姑母等人在她娘的靈堂前為了她家的家産而大打出手的情形,那時候的她也是無助得抱頭大哭。然而沒有一個人在乎哭得傷心的她,等她哭完,她家留下的家産之争,便也有了結論。
原主又回想起唐母在世時,對她的照拂,那麽善良的一個婦人,她怎能看着留下的子女被欺負?
所以原主夜裏就蹲在了唐家的菜園子周圍,見到有人靠近就跳出來吓唬對方,直把那些人吓得狼狽逃走。即便有人不怕原主,原主也會二話不說就直接打對方,雖然多半是她被打得鼻青臉腫,可對方大約是擔心她把事情鬧大,而不敢再來。
而許是原主的行徑得罪了那些打算占便宜的人,所以那些人便倒打一耙,最後唐家都知道菜是原主“偷”的了。
這時候原主便尋思,反正都被人指認是她偷的了,她這麽幸苦地幫唐家看顧菜園子,豈能一點好處都不拿,白落得一個壞名聲?于是每次她守完菜園子,就會偷一些菜,當作是她看守菜園子的報酬。
後來唐浩根進了衙門,大家都害怕他得勢後會報複,連占便宜的心思都淡了。原主也從頻繁地去守菜園子,慢慢地變成一個月去幾回。
雖然原主監守自盜也給唐家的菜園子造成了一定的損失,但是卻沒有之前的損失嚴重,所以唐浩根跟唐枝知道這事後,也采取了睜只眼閉只眼的做法。
當然,唐枝始終都不認為原主的行為是正确的。她擔心原主偷東西偷上瘾了,會去偷別人家的東西,故而每逢發現她偷菜,唐枝總得去宋家門前叫罵一通,一來是不想自己把自己憋壞,需要罵人來出口氣;二來也希望原主能被罵醒,不再幹那些偷雞摸狗的勾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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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不曾偷過唐家的菜,也不曾占唐家兄妹的便宜的鄰居一臉坦蕩之外,許多早期偷過唐家的菜,被原主發現和驅趕過的人臉上都有些尴尬和不自然。
他們還以為事情都過去兩年了,唐家兄妹不知情,也不會追究的才是,沒想到唐家兄妹心裏門兒清呢,只不過憋着不說,如今才當衆給了衆人一巴掌。
衆人窺望宋玉延,心裏閃過各種想法,有心虛,有質疑,也有釋然。曾經在他們心中根深蒂固的偏見,似乎也在這一場抓賊的鬧劇中發生了些許變化。
與此同時,那些認為唐家兄妹善良軟弱,不會追究偷菜之人的想法也随着陳二鳴被抓而消散,沒有人會再心存僥幸,認為唐家不會跟他們動真格。
“你這個掃把星,是你,是你害的我家二郎的!”陳父陳母見兒子被抓,便沖到宋玉延的面前,恨不得撓死她。
站在宋玉延旁邊的唐枝先一步站到了宋玉延的面前,攔下了這倆人。
她仿佛又恢複了往日罵宋玉延的氣勢,叉着腰罵道:“多行不義必自斃,你們倆人還沒死呢,又不是沒人教他做人!你們不教好,別人自會讓他受教訓!與其在這兒罵人,還不趕緊回去翻翻律例,想想到了衙門要如何為他脫罪吧!”
陳父陳母被她氣得夠嗆。幸好唐浩根還在,否則連唐枝都會被氣急敗壞的他們一并撓了。
有人勸他們:“你們快去把錢給補上,說不定唐家看在沒有損失的份上,不予追究了呢?”
陳父陳母聞言,也顧不得找宋玉延的晦氣了,趕緊回家拿錢給唐浩根,希望他能放了陳二鳴。
衆人見這次的事情鬧到最後,竟是這樣的收場,都恍惚地回了家。等圍觀的人群散去,宋家的院門前站着的也就宋家三姐弟以及唐枝姐妹了。
相較于不是很懂唐枝的話的宋玉版與宋玉磚,唐葉的反應也和那些圍觀群衆一樣,因為她的兄長和阿姊從未告訴過她,關于宋玉延偷菜的前因後果。
如今即使知道了,她也想不明白曾經兄長和阿姊到底是怎樣的心态來對待宋玉延的,“阿姊……”
唐枝收拾了一下扁擔和水桶就往自家走去,“這事結了,暫時應該也不會有人這麽大膽敢再去偷菜了,我們回家吧!”
“唐小娘子。”宋玉延開口留住了唐枝,“謝謝!”
“謝什麽?這個辦法是你想出來的。”唐枝道。
宋玉延無奈地笑了下:“唐小娘子知道我是為了什麽而表達的謝意。”
唐枝若沒有提及這樁往事,那宋玉延便一直不會知道,原來原主所做的一切,唐枝都看在眼裏。
宋玉延不清楚原主是否真的消失了,而如果她還在,那麽她應該能看見這一切,也該知道,在所有人都只記得她惡的一面時,還有人能發現她善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