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及笄
從去年年尾的冬至開始,至今年的元宵, 這一個半月的時間是百姓最輕松的時候, 也是市井最熱鬧的日子。因為忙碌了一整年的老百姓也只有在冬天能輕省些。
歡歡喜喜地過了冬至、臘八、春節以及元宵,春臨大地後, 老百姓又得陸陸續續地開始新的一年的勞作。
不過縣城裏的小巷裏依舊喜氣洋洋, 牌坊上挂着的彩帶一直沒摘下來, 家家戶戶都換了新的桃符, 一派喜慶祥和的氣氛。
以往即便是過年也依舊冷清的宋家, 今年變了一個模樣,這屋子搗鼓得幹淨整潔,還寬敞不說,往來拜年的人也一茬接一茬, 多了許多人氣。
先是宋冰與烈嬸擔心宋玉延一個少年帶着兩個小蘿蔔頭不知如何部署屋子,所以打算帶他們回金川鄉過節。不過宋玉延婉拒後,他們幹脆親自上門來幫三姐弟打點。
其次是林永明, 這大半年來跟宋玉延的合作賺了不少, 尤其是後來有人親自到宋家挖人, 宋玉延也拒絕了的态度,令他很是高興, 故而給宋玉延的價格也比以往多了一些。另外, 逢年過節,他也都會拎些節禮上門。
再然後是孟水團,雖說孟家不敢再像以往那樣明目張膽地賣酒而損失不小,可是孟家後來親眼目睹鄰鄉一戶小酒販不信邪, 出去賣酒,被鄰居告發了,而酒務罰的那小酒販傾家蕩産之後,才徹底歇了私自釀酒去賣的心思,同時孟家爹娘對宋玉延也是有些感激的,便不再阻撓孟水團與她往來。
而白粲雖然只跟宋玉延合作制作蠟燭賣了一回,後來因缺少白蠟原料而沒機會再在一起制作這麽多蠟燭,可他并未因此而減少與宋玉延的往來。相反,他有了機會就到宋家與宋玉延琢磨“白蠟蟲養殖業的可持續發展計劃”。
除了他們之外,往來的還有那些書生。雖然宋玉延跟這些書生往來得不密切,可是讀書人的情誼是不以往來的次數計算的,偶爾有書生邀請宋玉延去踏青,在鄰裏的眼裏,宋玉延也就成為了半個讀書人了。
當然,最後來拜年的自然少不得這大半年來,關系最為密切的唐家了。
唐葉跟宋玉延學習竹雕,宋玉延自然先得要求她從學習書法、繪畫開始,只有将基本功打紮實了,才能開始提刻刀。所以這半年來,她跟兩個小蘿蔔頭一樣,都是在讀書、認字、練字。
讀書時間比唐宋兩家任何人都長的唐典事,本來還擔心宋玉延的字不行,會教歪他的小妹,但是又擔心直接說出來會有損宋玉延的面子。于是他拿着自己寫的字在小妹的面前晃悠,還說他可以教小妹識字,就不用麻煩那麽忙的宋玉延了。
唐葉瞧不出兄長的心思,所以直截了當地拒絕了。
唐典事被小妹的“不識好歹”給傷了心,直到他拿起宋玉延給唐葉作為臨摹用的字帖時,他沉默了,然後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為什麽宋大郎的字比他寫的要好看?
他讀書多年,一直都很重視書法的學習,正是因為寫的字端正,所以才被縣令相中招去當典事的。而宋玉延的字,雖然不像男子寫的字那麽奔放大氣,可也雅正大方,娟秀中透着股堅忍不拔的氣息。
真正的好字是有骨有形,大多數人都只能做到“有形”,而真正有骨的卻很少,至少唐典事認為他目前就做不到。
Advertisement
不過他也沒察覺出不對勁來,畢竟原主那些年一直都沒在人前寫過字,所以即便宋玉延大大方方地寫出一些原主壓根寫不出來的字時,也不會有人懷疑,因為大家都只知道原主以前也是讀過書的,卻沒人知道她的真實水平。
唐枝看見那字帖時,也湊在邊上看了許久,倒是沒說什麽。
夜裏她見妹妹躲在床上揉手腕,才問:“辛苦嗎?”
唐葉道:“寫字好累。”
她沒說的是宋玉延平日看起來挺和氣的,但是在這方面十分嚴格。宋玉版累的時候咬着牙不說話,小蘿蔔頭宋玉磚就不行了,她哭着一張臉,好幾次都想偷懶。
而她,有時候也險些堅持不下去,但是每次想到要給小蘿蔔頭當榜樣,也就咬牙堅持了下來。
宋玉延告訴她,真正累的還在後頭。因為書畫同法,學習竹雕這方面,她若是不刻字的話,倒可以不重視書法,可是這繪畫是必須得掌握紮實的,所以有時候一幅畫,她須得臨摹十幾遍,甚至是幾十遍,那會兒才最是考驗耐心與細心。
“那你還想學嗎?”唐枝又問。
唐葉猶豫了一下,道:“想。”
“那就咬牙堅持。”唐枝也不想縱容和溺愛妹妹,要是因為妹妹喊累,她就勸妹妹休息,那她便是不負責任了。
唐葉也沒打算放棄,她蠕動到姐姐身邊抱着姐姐,聊起了宋玉延來:“阿姊,宋大郎教書的時候就跟換了個人似的……不對,應該說,比起以前,他就像換了個人似的,你不覺得嗎?”
唐枝心中吓一跳,她想着久了總是會有人發現的,沒想到這麽快就察覺到異常的是自己的妹妹。
“那小葉認為,宋大郎這樣好還是不好?”
唐葉有些犯困了,不過聽了姐姐這話,仍舊老實回答:“我以前與宋大郎不熟悉,也不太了解真實的他是怎樣的。不過阿姊肯定了解,阿姊覺得他如何,那便是如何,肯定沒錯的。”
唐枝笑了笑,沒說話。
唐葉被瞌睡蟲弄得眼皮發沉的時候,又突然想起一事要說,可是她實在是睜不開眼了,便迷迷糊糊地道:“不過以前的宋大郎比較讨人嫌,跟阿姊不般配,如今的宋大郎……”
她就睡在唐枝的身側,所以即使說的很迷糊,可唐枝也聽了個清楚。唐枝一怔,不明白為什麽妹妹會忽然說她們般配不般配的話題來,胸口的心跳在昏暗的燈光下卻是越來越快。
唐枝扭頭看了妹妹一眼,本想問如今的宋大郎如何,但是見妹妹已經睡着了,她便沒再去弄醒妹妹。
她今年已經算是及笄了,不過尋常百姓家裏的女孩子及笄也不會辦什麽隆重的典禮,最多就是買些紅雞蛋回來吃,就算是舉辦過儀式了。
去年秋天大哥提及她的嫁妝之事時,她還覺得自己尚年幼,不必那麽早談婚論嫁。可是一旦她及笄,在左鄰右舍的眼裏就是出落的大姑娘了,即使她不提,也總有三姑六婆會上門來說媒的。
她沒想過成親的事情,大抵是放心不下這個家——兄長太和善,在縣衙當典事的工錢也不高,她的小妹又太年幼,一個人照看不來菜園子,如果她嫁出去了,兄妹的日子會很難過的。
所幸兄長近來沒再提過關于她的終身大事,只是往宋家跑的次數倒是比以前多了。
想到這兒,她的太陽穴又是一跳:“難不成大哥發現了什麽?”
她回想起宋玉延這大半年來的變化:首先是氣色越發正常,五官也越發偏向女子該有的柔和,眼睛炯炯有神不說,那口牙齒也變白了。以前看着像個窮人家出身的皮猴,如今倒是有了些大戶人家女子的溫婉氣息……
除此之外,宋玉延的個子也是在猛長,擱一年前別人見了她,任誰都會以為她只有十三四歲,可如今,說她十七歲了也有人相信。
還有這人的胸口也日漸凸起,可是她偏偏沒有将它掩蓋起來的打算,每次她見了這人跟別人往來,都得擔心別人會看出她的身份。
可是不知道大家都是怎麽一回事,眼睛跟瞎了似的,明明宋玉延的脖子很是細白,可在那些人的眼裏就成了柔弱書生的形象,一口一句“宋小兄弟,你要多注意身體,別太操勞”,聽得她也開始懷疑人生,難道眼瞎的是她?
兄長近來總愛往宋家跑,她不得不認為兄長跟自己一樣認出了宋玉延的身份。而今年兄長也有十九歲了,他才是真正該開始商議終身大事的時候……
____
唐小娘子被這些瑣屑事煩擾得幾夜沒休息好,唐典事見她白日沒什麽精神,心裏嘆了一口氣——他妹妹終于還是跟他當年一樣了。
當年他也是被夢中的旖旎鬧得心神蕩漾,可是第二天起來,還是跟被妖精吸了精氣一般,整天都無精打采的。
不過根據他這大半年來對宋玉延的觀察,他認為這人可能是真的洗心革面,不會再重蹈覆轍了。加上她變得勤勞後,每個月光是草編和竹編賺的錢,也比普通人家要多一點。
雖然跟唐家的收入還是有些差距的,不過只要宋玉延能繼續這麽勤勤懇懇、腳踏實地地做下去,那日子必然會一日比一日好的。
再者,宋玉延沒什麽花花腸子,平日沒見勾搭過什麽小姑娘,也不曾出入花柳巷,可以說很潔身自愛了。
更為令他滿意的是,他在無意中得知自從妹妹不喜對方喝酒後,對方還真的很少沾酒了,這般聽他妹妹的話,婚後也不擔心妹妹會受委屈。也是這個原因導致他平日喊宋玉延喝酒,但是最終喝酒的是他,宋玉延只喝茶水。
綜合以上觀察心得,唐典事越發懊惱,懊惱他當初就不該觀察宋玉延,結果最後沒找到反對這倆人的理由,反倒是越看越滿意,大有這人不當自己的妹夫,他就會十分遺憾的感覺。
既然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了,他再從中作梗倒也沒意思了,還是等哪天他敲打敲打宋玉延,讓他主動去請媒人來說媒,省的要他妹妹主動,這還像話嗎?!
于是二月中旬,準備給竹編再琢磨些新意、推陳出新的宋玉延便被自封大舅哥的唐典事給批評了:“這元宵花燈節你忙着紮花燈賺錢,我倒不說了,可是二月十五花朝節,你總得做點兒什麽吧?”
宋玉延:“???”
元宵節時,她紮了不少漂亮的花燈去燈市賣,因為做工精細,造型又多是動物跟花,外頭糊的紙也是色彩缤紛的,所以很招小孩子與少女們的喜歡。僅僅一天,她便賺了不少。
不過唐典事這話她就有些不能理解了,“做點什麽”是指什麽?這是希望她在花朝節做點營生呢,還是不做營生呢?
唐典事見她呆愣着,覺得頭大得很,這人哪兒都好,就是有些不開竅。
他便提醒道:“阿枝一年從春天忙到冬天也沒停下來歇息過,平日更是很少有機會出去閑逛。”
“她以前就聽說紹興的開元寺正月十四會有燈市,不僅是紹興附近的州城,連海外客商也都一起參加,十分熱鬧,所以她老早就想去看一看了。可是紹興離咱們慈溪也有一段路程……這遠的去不了,近的總能去吧?”
“花朝節也不錯,百花齊放,不比那紹興開元寺的燈市差……”
宋玉延聽唐典事絮絮叨叨地說下來,總算聽明白了——他覺得唐枝這些年為了唐家而忙碌,沒有什麽同齡的朋友,也沒機會出去玩,所以他希望她帶唐枝出去逛花市。
對于這時代的人都習慣表達得這麽含蓄,宋玉延也慢慢地習慣了,她道:“行,正巧我也打算停下來休息一兩日,我會邀請唐小娘子一塊兒去花市瞧瞧的。”
唐典事覺得她這個答複與想象中不太一樣,不過他覺得自己示意得夠明顯了,不然哪家的家長肯讓倆人孤男寡女一起出門的?宋玉延跟唐枝以前一起出門多次的事情倒被他下意識地忽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