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下廚

唐浩根本以為劉綽帶他去的是一些不正經的地方, 實際上劉綽在元宵有跟同僚之間的一場酒宴要參加, 他攜着家眷跟唐浩根赴宴。

赴宴的地方是能仁寺附近的酒樓, 出席的則有通判一家、判官、鄞縣縣令以及兵馬都監等文武官員。

這些人中以劉綽的官職最高, 所以唐浩根跟在他的身邊, 也受到了些注目。劉綽特意囑咐他別穿胥吏的衣服, 若是他穿了, 別人定将他當成劉綽的仆役,屆時怎麽都看不上他的。

酒過三巡,劉綽為首的文官難免會開始互相探讨文學,而兵馬都監等武官, 雖然他們也有八品官職在身, 不過卻一直被文人瞧不起,故而這會兒也沒什麽話說。

唐浩根沒有文官的這種壞習慣, 跟兵馬都監的屬下也聊得十分投契, 因而兵馬都監便注意起他來。

之前開席的時候, 劉綽也提過,他是州府衙門的典事,雖然同樣在鄙視鏈的下端, 不過他的談吐和态度, 讓兵馬都監放下了心中的成見, 将他招到跟前來問話。

唐浩根聊着聊着也忘了劉綽帶他來的真正目的, 等到了酒宴快結束時,唐浩根攢足了兵馬都監的好感度,劉綽又來跟兵馬都監拉扯州府的事務, 假裝不經意地說唐浩根目前單身待娶。

劉綽并沒有掩飾他看好唐浩根的事情,相反,唐浩根作為劉綽的下屬,又沒有爹娘長輩可以為他主持終身大事,他這個當上峰的操心一下,別人都會說他體恤下屬。

兵馬都監察覺到了劉綽的用意。也沒覺得劉綽做的不對,畢竟這種事他也常做,不過他可沒有适齡的女兒合适唐浩根。

恰巧他的下屬,明州的陳都巡檢來與他彙報元宵巡視的事務,他想起陳都巡檢家中還有一個待嫁的女兒,便問他:“令嫒可找到合适的夫家了?”

說起這個事,陳都巡檢就頭疼。他雖然也是一個正九品的芝麻官,只管明州的兵士訓練、巡邏州邑、緝捕盜賊等事,可畢竟是武官出身,在這個以文為重的官場上最受排擠歧視,所以他想找文官的官戶人家,人家看不上他;若讓他去找普通人,他又嫌棄那些人是白丁出身。

找來找去都找不到合适的,他的女兒就被拖到了十九歲也還未出嫁。

兵馬都監便給他介紹了唐浩根,說他這小夥子雖然只在衙門當典事,可是為人非常正直,又幫知州解決了不少難題,更重要的是他這些年一直在閑暇時候借衙門的書回去讀,将來只要不當胥吏,還是能回歸科考之路的。

陳都巡檢乍聽之下,對他的出身不太滿意,他就算找個窮書生也不能找胥吏啊!但既然是上司和知州一起推薦的,他也不好明着說唐浩根不好,所以只打了個哈哈,說這事他聽他娘子的,要先回去跟娘子商量過後才能決定。

劉綽跟兵馬都監也不在意他的婉拒,只看了一眼唐浩根。

唐浩根第一次相親,心中還是十分緊張的,不過他也沒想過高攀,所以早就做好了相親失敗的準備了。這會兒雖然有些挫敗,但臉上卻沒表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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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馬都監贊許地點點頭,對他的表現還是很滿意的,從這事就能看出他跟那些沒讀過書的胥吏不一樣,至少不會讓上司丢臉。

一場酒宴,劉綽算是徹底融入了明州的官場中,他不再是去年剛來是那樣魯莽,也摩拳擦掌準備重新實施他的計劃。

他回去的時候問唐浩根今日沒找到合适的人家,是否感到失落。

唐浩根怎麽可能承認呢!今日這場酒宴他最大的收獲便是在衆多明州官員面前亮了相,他不該也不會只惦記着自己的終身大事。

劉綽笑了笑,他果然沒看錯人,要是唐浩根只惦記着自己的婚姻大事,他興許還會覺得唐浩根鼠目寸光,不敢再對他委以重任。

唐浩根卻暗暗松了一口氣:還好沒跟阿枝她們說實話,否則今日相看失敗,豈非要讓她們笑話了?屆時我這個大哥顏面無存啊!也不知道阿枝跟小葉在家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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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于兄長的相親失敗,大受挫折,唐枝今日跟宋玉延出來過得充實,玩得盡興。

她再也不羨慕紹興開元寺的熱鬧繁華了,因為她覺得今年的元宵佳節,哪怕只是在慈溪縣這樣的小城,也能給她留下難以忘懷的美好記憶。

弄影戲散場後,天色也很晚了,她便與宋玉延一起回去了。回到巷子前,唐枝趕緊抽開了與宋玉延相牽的手,她也沒有去看宋玉延,而是解釋道:“讓人看見了會說閑話的。”

宋玉延歉然地笑了笑:“是我疏忽了,下次不會了。”

唐枝巴不得還有下次,哪能讓她真的這樣!便道:“算了,你也是擔心我被人潮擠走。”

宋玉延嘴邊挂着微笑,心裏卻琢磨起剛才生出來的想法。

唐枝喜歡弄影戲,然而弄影戲非逢年過節,便只有一些繁榮的大城市才有固定的臺子,所以在慈溪縣平常想看弄影戲還是很困難的。

而她不敢說自己通曉所有的傳統手工藝術,但是皮影這種放在後世也還是有較大知名度的傳統藝術,她還是掌握了一些制作技藝的。

既然弄影戲能讓唐小娘子開心,她也不妨制作一些皮影出來送給唐小娘子。

只不過她這半年的工作時間都排滿了,要制作皮影,怕是得先等菜園子的收益提上來,以及蠟園能順利度過第一個關卡再說了。

雖然無法立刻抽出時間制作皮影,不過宋玉延還是将它當成一項必須實現的工作,放在了心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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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厲思古按照跟宋玉延約定好的時間上門來了,當他看見宋家那一堆經過處理的竹子時,基本上已經相信她就是錄方了。再看宋玉延刻好的留青竹刻時,便産生了“我怎麽會懷疑他不是錄方”的羞愧感。

他今日帶了自己的畫過來,一是為了跟宋玉延互相探讨和切磋畫作,二來,他也是有求于宋玉延的。

雖然他的畫在文人圈內還是受到過不少好評的,可是卻因為他早年的時候過于自傲,這張嘴也太容易得罪人了,所以漸漸地許多文人都不願意與他往來了。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因為文人不願意跟他往來,跟他同為畫家的人巴不得他被排斥出圈,壓根不會跟他交流,漸漸地,他的畫也就沒什麽名氣了,最終不得不淪落到在街頭擺攤賣畫。

然而即便如此,尋常百姓也不懂欣賞畫作,他為了生計不得不滿足求畫者的各種稀奇古怪的要求,畫些他以前壓根就看不上的內容,甚至是一些低俗的畫作。

曾經因自己的畫而自傲無比,如今落魄到為了生計而毀了自己的驕傲自信,他在這幾年的挫折中學會了反省和改變。可等他想與舊友們重修于好時,卻一直尋不到這樣的機會。

後來機緣巧合下見到了宋玉延的竹雕,他聽人說這上面的畫作都是錄方自己畫的,而讓知州一直都帶在身上的筆筒則是李成的名畫。

聞言,他産生了一個念頭——他能否借助錄方之手,讓自己再度回到往日的輝煌?!

……

厲思古算是第一個想通過宋玉延的竹雕給自己打廣告,而且還是那種出不起廣告贊助費的人。

大概知道自己的要求很厚顏無恥,所以厲思古說的時候并不敢直視宋玉延,而且底氣也不足。

宋玉延通過剛才的觀賞和品味,發現厲思古的山水畫在層次感與立體感上更加突出,給人一種強烈的真實感。而要想雕刻這樣的畫,如何體現出層次感與立體感最為重要。

恰巧,宋玉延擅長的雕刻手法最能給人視覺感官上的沖擊,與他的畫結合的話,就相得益彰了。

聽了厲思古的要求,她好笑地想,厲思古的畫作确實有藝術水準,即便是學習了十餘年國畫的她也不敢誇下海口說自己畫得一定比他出衆。若是在現代,他的畫作肯定有人花大價格跟他買,然後用于竹雕的批量生産。

只是不過他這是想借她的名聲來給自己攢人氣,他未免将她想得太聖母了。

“恕我不能答應厲官人。”

厲思古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滿臉失落。他還想再說些什麽讓宋玉延改變主意,然而想了半天又想不出什麽來,只能遺憾地提出告辭。

宋玉延也不留他,将他送出門外,忽然想起他的畫來,道:“厲官人的畫遺漏在屋內了,我去拿。”

厲思古悶悶地道:“如若錄方不嫌棄,便贈予你了,算是相識之禮。”

宋玉延道:“既然這樣,我就收下了。不過,禮尚往來,我便用厲官人的那副畫刻一件留青竹刻,回贈厲官人吧!”

厲思古愣了下,然後腦袋一個激靈,欣喜道:“你這是答應我了?”

宋玉延搖頭:“只一件,是回禮。”

厲思古悻悻地笑了下,又施禮道:“一件也足矣,多謝!”

以宋玉延的竹雕在明州的人氣,他相信,即使只有一件刻着自己的作品的竹雕流傳出去,只要有懂得欣賞的人,那他的人氣就能慢慢地累積起來的。

待他離去,筍兒才問宋玉延:“你不知道他為人如何,便答應幫他的忙,萬一他拿你的東西去做壞事,豈非要連累你?”

宋玉延詫異地捏了捏他的臉頰,道:“你這是在關心我?”

筍兒已經十二歲了,這兩年在飲食改善的情況下,身體迅速地發育起來,這會兒都到宋玉延的肋骨位置了,相信等他長到十八歲,肯定能高出宋玉延半個腦袋。

而随着他的身高跟抽條似的長,他臉上的肉也緊實多了,宋玉延捏不到多少肉,便琢磨着是不是還得再改善一下夥食。

然而轉頭看見臉上肉嘟嘟的餅兒,她覺得自己找到了筍兒變瘦的“元兇”。

筍兒躲開她的魔爪,使勁地揉了揉自己的臉,道:“誰關心你了,我去準備晚食了!”

餅兒立刻道:“二哥我幫你!”

宋玉延一把抓住她,提溜回來:“是去幫他,還是去偷吃?”

餅兒不敢相信自己大哥居然是這麽想自己的,立刻氣得臉鼓鼓的,還叉着腰,表示她在生宋玉延的氣。

宋玉延不管她,将她扔回她的房間去讀書——她的房間是宋家新搭建的西屋,一共兩間房,一間作為餅兒的卧室,另一間則是雜物房。筍兒雖然看在她對他們兄妹這麽好的份上,提出将堂屋旁邊的屋子換給她,不過她嫌棄那邊光線不好,只重新修葺了自己住的東屋,沒有搬出那兒。

有了新的雜物房後,她的房間就大了許多,所以她在靠窗的位置隔出了一個小單間作為她平常工作、讀書寫字時的書房。

至于這屋子的旁邊,依舊是廚房。

唐枝給宋家送唐葉的“束脩”——兩捆菜來,剛好看見宋玉延“奴役”童工筍兒,便丢給宋玉延一個白眼,然後徑直進了廚房去幫筍兒的忙。

她看見筍兒似乎在想什麽,以至于心不在焉的,打個雞蛋連鹽都放少了,便提醒道:“筍兒,鹽放少了。”

筍兒回過神,雖然他覺得自己放的鹽沒少,不過他剛才走神了,所以不太确定自己放的鹽對不對。于是他又往裏頭加了一把鹽。

唐枝幫他洗菜,一邊問他:“在想些什麽?”

筍兒便将宋玉延跟厲思古的事情說了出來,唐枝回想起宋玉延那日說的話,便道:“她大概想說的是,還未與那人相處過,又怎麽确定對方是壞人呢?對方人品是否可信,還是得接觸過才能知曉。”

筍兒道:“這确實是他會說的話。”

頓了一下,又看着唐枝,“唐姐姐,你可真了解大哥,比以前更加了解。”

唐枝笑了:“你不也是?”

筍兒烏黑明亮的雙眼裏,透着一絲複雜的情緒,他說:“以前他壓根不會跟我們說太多,即便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也不過是陌生人。可如今……我不得不承認,他比我優秀、能幹多了。”

他能真誠地吐露心聲,承認自己趕不上宋玉延,這已經是非常大的改變了。唐枝深感欣慰,體恤道:“我幫你炒菜吧,你去讀會兒書。”

她是不會承認,自己是手癢了,想試一下她的廚藝是否改善了,所以才以幫筍兒為由,提出來的。

筍兒有些意動,在他的心裏他倒是有些想讓唐姐姐當自己的嫂子的,這樣一來,宋玉延要他幹的家務活就有人分擔了!

“不如,就當讓唐姐姐提前适應一下宋家的生活?”筍兒暗搓搓地想,然後就裝作很不好意思地把勺子給了唐枝。

宋玉延發現唐枝居然在幫她們姐弟三人做飯時,皺了皺眉頭,想抓筍兒出來接受教育。唐枝卻先無情地朝她翻了個白眼:“這是我主動幫筍兒的。”

筍兒得意地朝宋玉延露去挑釁的笑容,宋玉延瞥了他一眼,轉身讓餅兒去将唐葉也喊到家裏來吃飯——唐枝好歹幫忙做了飯,她要是不留人用飯,那就太不講究了。

唐葉還以為晚飯是筍兒做的,也沒多想,等餅兒給她夾了菜,說:“這是唐姐姐炒的菜,葉子姐姐多吃點。”

唐葉的筷子都險些拿不穩了——在唐家凡是蒸、釀、炒、悶等會放鹽的工作都是她來做的,比如包餃子、蔬菜包子的料都是她負責的,而包的工序是唐枝負責的。

這并非是唐枝不會下廚,只不過她的口味比常人重一些,她覺得味道剛剛好的菜,唐葉基本上吃兩口要喝一口水。所以有時候唐家的鹽用得特別快。

唐枝口味重這件事,宋玉延早便看出來了,畢竟她有幾次跟唐枝在外用餐時,唐枝都會覺得人家做出來的菜味道太淡了,可是在她以及大部分食客看來,味道都剛剛好。

宋玉延便知道,這不是她的問題,而是唐枝的口味和味覺問題。

筍兒跟餅兒是第一回 吃唐枝做的飯,所以晚飯的現場是有多慘烈皆可預料。筍兒更是暗暗收回他那句話,并且不用宋玉延再去敦促,他做飯都比任何人要積極。

唐枝從他們的臉上看出了自己的廚藝還是沒有改善,略微失望的時候,看見宋玉延倒是面色如常地吃了下去,她道,“鹹了吧,你不要吃了,我再回家那點菜過來,這次讓小葉做。”

宋玉延道:“不用,浪費不好。”

又看着筍兒,嘴角噙着笑,“筍兒,你唐姐姐好心幫你做飯,你怎能辜負她的一番心意?”

筍兒:“……”

他覺得這是明晃晃的嘲諷。

宋玉延又看着餅兒,“餅兒便少吃點吧,餓幾頓,臉就能瘦下來了。”

餅兒:“……”

不吃就表示晚上得餓肚子,這是赤-裸-裸的威脅啊!

屈服于宋玉延的淫-威,倆小蘿蔔頭都乖乖地将菜吃完了,雖然事後喝了半鍋水,可他們依舊摸着圓滾滾的肚子,問宋玉延:“大哥,我們什麽時候有大嫂?”

宋玉延道:“小蘿蔔頭是沒資格逼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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