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二人世界
宋玉延不能再将唐枝當成小丫頭看待了, 以前她們都還年幼, 所以尋常老百姓并沒有那麽多需要避忌的。可今年,她這身體已經十七歲了,唐枝也十六歲了,即使鄰居們不會當着她們的面說她們時常往來很不妥,可背後也總會嘀咕的。
所以宋玉延想出了給唐枝傳信的辦法來。
當然,這并非說她就不會光明正大地與唐枝往來了。傳信有幾點好處,一來減少了能讓鄰居們說是非的素材,二是信箋傳遞自古以來都是很好的交流渠道,而且文字有時候也能為雙方往來增添一點趣味。
宋玉延展開明顯被裁短了很多的紙條, 上面是唐枝的回複:“為了寫生?”
宋玉延提筆寫道:“寫生一年四季皆可,元宵佳節看花燈的機會卻難得, 自是為了看花燈。”
想了想,又寫, “今年元宵佳節, 二十一叔準備了吃食到燈市賣,我讓筍兒跟餅兒去幫忙。”
意思是這次看花燈, 就她們二人。唐枝看明白了,心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她想直接應下,又覺得這樣回答不妥當,于是她又問:“你不紮花燈賣了?”
“小娘子有何提議?”
“白天賣花燈,賣完花燈再賞花燈。只是筍兒與餅兒都被你叫去幫你二十一叔的忙了,你一個人怕是忙不過來吧,要不我叫上小葉幫你賣花燈?”
“可。”
于是剛跑完腿的唐葉接到了自家姐姐的指令:“小葉, 元宵節那日你與我去幫宋玉延賣花燈吧,她說會給你工錢的。”
唐葉:“……”
光是出賣體力跑腿還不夠,這是要被自家姐姐賣去當苦工了嗎?
這倆人八字還沒一撇呢,她怎麽就要提前過上這種被壓榨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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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延與唐枝私底下傳信的事情慢慢地形成了習慣,宋玉延将信裝在詩筒裏找餅兒跟筍兒送過去,唐枝則會讓自家妹妹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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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倆人當面說話的次數少了,可是她們都覺得跟對方說的話反而變多了。
不過這樣一來,她們用紙量也是變多了,唐枝往往會将紙裁成好幾張小字條大小的紙條,宋玉延則琢磨着等元宵過後,該開始造紙給自家用了。
元宵那天唐浩根沒空回來,只讓人帶了口信給唐枝,讓她照顧好自己跟唐葉。
唐枝今年要跟宋玉延去過元宵,對于兄長沒回來的事情倒沒感到失落。而且兄長不回來也算好事。他在劉綽的手底下幹活,事務很多,但并不都是雜事,劉綽有許多重要的事宜也會交托他來辦。
人人都道是因為他懂得迎合劉綽,才能得到劉綽的重用,對其羨慕又嫉妒。
唐浩根固然會拍上司的馬屁,但實際上他是懂得變通,也從不在人前說什麽埋怨之言,所以上司信賴他、其餘務鎮官也樂意跟他往來。
這不,今年他便及冠了,很多人都聽說他還未成婚,便紛紛替他操心起終身大事來。劉綽更是道:“元宵佳節你安置好家裏的妹妹,與我等去個地方,我為你物色一門好親事。”
唐浩根不清楚劉綽說的是真的給他物色親事,還是指去逛窯子。
雖然心裏忐忑,可他還是應下了,然後做好了萬全的準備——要是情況不對,他就想辦法開溜。
這事他是不可能讓家裏的妹妹知道的,所以只跟妹妹說自己忙工作。
同樣的,唐枝也沒跟他說,她那日要跟宋玉延去看花燈。
元宵佳節當日,宋玉延一大早起來将筍兒和餅兒給送到了烈嬸那兒,讓他們接受一下社會的洗禮。等她回到家時,唐枝跟唐葉也牽着牛車到她這兒了。
她們将那些花燈搬上牛車,又帶了些水和糧食便去了最熱鬧的街道擺攤。
宋玉延的花燈去年便以精致、獨特的花燈造型贏得了不少女子、孩童的青睐,而今年,唐枝剛到街上,便有些生氣:“你去年紮的花燈都被他們仿了去了!”
宋玉延一點兒也不意外,笑道:“沒關系,我早便有預料,故而今年又換了別的花樣。”
“可明年他們又學了去呢?你還能年年變花樣不成?”
“可我明年若是有錢了,那我便再也無需出來擺賣花燈了,又何必在乎他們是否學了去?”
唐枝瞥了她一眼:“你還挺自信明年會發財的。“
宋玉延:“勤勞能創造財富,所以還是要期待一下的。“
唐枝扭頭看一眼悶聲不說話的妹妹,“小葉,你在家可不像現在這樣安靜,是害羞了嗎?”
唐葉:“……”
感謝阿姊終于注意到了她,她還以為在這倆人的眼裏,自己只是這一車花燈裏的一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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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延今年紮的花燈造型依舊獨特,不過她将重心放在了外面糊的那層紙上。去年她通過觀察,發現普通百姓和孩童都喜歡色彩斑斓的燈籠,而文人家庭跟他們在服飾上的喜愛一樣,最求樸素又有含義的燈籠。
所以她先針對普通百姓,紮了各種造型獨特、色彩豔麗的燈籠;又面向士人階層紮了“鯉魚躍龍門”等有較好的寓意的燈籠。
有人詢問的話,她還能相應地說出一些典籍故事,吸引了不少人圍在她的攤子前。有的自然是為了聽故事,還有的聽着聽着,就對她的花燈産生了極大的興趣,所以到了下午,這花燈就賣了七成出去。
宋玉延講故事講得嗓子都快啞了,而唐枝在邊上幫忙收錢也不輕松,倒是唐葉因為不會講故事,對賬目之事又不了解,所以除了幫忙看管燈籠,便是提着刻刀在竹子上練習雕刻。
有人經過,特意停下腳步在她的身邊看了會兒,見她居然不用先在竹青上描出圖案就能雕刻,感到十分好奇:“小娘子,你這是跟誰學的竹雕?”
唐葉吓了一跳,手一滑,刻刀便在別的竹青上留下了一道劃痕。她懊悔不已,覺得自己修煉還沒到家,只是被吓了一下,就毀了一件竹雕。
不過對于忽然出現來打擾她的人,她也沒有好脾氣,擡頭瞪了那年輕男子一眼,沒吭聲。
年輕男子也知道是自己冒昧打擾使得小娘子毀了一件作品,所以連忙道歉。
宋玉延跟唐枝聽見動靜,也看了過來。唐枝暫時放下手裏的活來到唐葉的身邊:“不知這位官人有什麽事呢?”
年輕男子解釋了一下,他叫厲思古,是一個靠賣畫為生的畫家,路過這裏,看見一個小女孩正在雕刻竹雕,便很是好奇。雖然唐葉的竹雕并沒有什麽欣賞價值,可是她下刀時并不遲疑,顯然是懂繪畫,而且還學習過一段時日的。
出于好奇,他想認識唐葉背後那個教她繪畫和雕刻的人。
唐枝帶着質疑的目光,道:“好奇?”
厲思古:“……”
他心虛地看了一眼天空,然後老實道:“其實我是覺得她雕刻的技藝似乎跟普通的留青雕不一樣,而據我所知,明州最近頗為出名的留青竹刻的藝人只有一人。”
“你以為她是錄方?”
厲思古道:“當然不是,我知道錄方是一位叫宋玉延的少年,不過一直未曾見過……”
他是見過錄方的留青竹刻的,而對方在藝術上的造詣,讓他這個畫家也贊嘆不已。雖然他有心找宋玉延,可普通百姓中知道宋玉延的人不多,而他沒什麽文人朋友,所以也沒人能替他引薦。
今日他出來擺攤賣畫,不過生意不怎麽好,于是就随便走走,散散心,也構思着下一幅畫。結果遇到了唐葉,他就天真地想:“萬一遇上了呢?”
所以才有了剛才的這一幕。
唐枝問他:“你找錄方什麽事?”
厲思古一聽,欣喜道:“聽小娘子這話,莫非認識錄方?”
宋玉延回過頭将唐枝拉走,又對厲思古道:“實在是抱歉,我這兒正忙着呢,有什麽事,改日再說。”
厲思古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你便是宋錄方?!”
唐葉默默地避開他,去幫宋玉延和自家姐姐的忙了。厲思古倒想上前去拉着宋玉延談文學藝術,然而他也知道她很忙,便簡單地跟她認識一下,約定改日再登門拜訪。
等他離去後,唐枝便道:“那人看起來有所求。”
宋玉延笑道:“既然他有心結識我,不管是否帶着功利性的目的,我都不該在還未看清他的為人之前便将之拒之門外,所以到時候再看看他的目的是什麽吧!”
唐枝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說完了嗎?”
宋玉延點頭:“說完了。”
唐枝:“那該我說了。”
宋玉延:“唐小娘子請說。”
“你這手要牽到什麽時候,別人都看着呢!”
宋玉延捏了捏手裏牽着的手,再環顧四周,确實有些百姓拿好奇又八卦的視線看着她們。不過倒是沒人說她們的行為傷風敗俗,畢竟他們都以為這是一家子,不然怎麽會一起出來擺賣花燈?
她松開唐枝的手,心底小小地遺憾了一下。
系統:“曾經有那麽多次可以牽她的手的機會擺在我的面前,我沒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時候我才追悔莫及。人世間最痛苦的事情莫過于此,如果上天能給我再來一次的機會,我會一直握着那個女孩的手,不放開。如果非要在這上面加一個期限,我希望是,一輩子。”
宋玉延:“……”
宋玉延:“還是你戲多。”
唐枝在她松開手後,心裏還是有些甜絲絲的,不過若非這些人一直看着,她倒是不介意一直讓宋玉延這麽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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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燈很快便賣完了,宋玉延又大賺了一筆,她帶着唐枝姐妹倆去下了一次館子。而後唐葉很識相地道:“筍兒跟餅兒大抵也忙完了,我去接他們回家。”
臨走前,她又看了宋玉延一眼,趁着唐枝不注意,小聲道:“宋大郎,你可得讓阿姊平安歸來。”
宋玉延笑了笑,道:“行,我會讓她平安又盡興地歸家的。”
唐葉倒是不認為自家姐姐會被占便宜,畢竟宋玉延以前雖然混,可也從未想過占她家姐姐的便宜。如今更是正經得不行,她要是會做出什麽有損自家姐姐清譽的事情,那跟太陽打西邊出來一樣了。
唐葉走後,宋玉延對唐枝道:“瓦巷那邊來了一支從紹興來的路歧人隊伍,我們去看會兒吧!”
瓦巷其實是瓦子聚集的地方,人們常說勾欄瓦舍,瓦子就相當于後世的娛樂場所,勾欄則是指瓦子裏固定的表演場所。宋玉延也不知道為什麽這個詞傳到後世就變成了“淫|穢|色|情場所”的代言詞,反正在這會兒,去勾欄瓦舍并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
至于路歧人,則是指那些沒有固定表演場所,四處表演的人。
唐枝也很少到勾欄瓦舍看表演,這會兒宋玉延邀請了,她便欣然同去。
她們在瓦巷廣場看了一場手法,即魔術表演。看完後天色便慢慢地暗了下來,華燈初上,街道上反而更加熱鬧。
需要白天進行的藝術表演慢慢地退場,而那些在夜裏更具有觀感效果的表演才開始展現它們獨特的魅力。
“有弄影戲,我們去看一看吧!”唐枝聽見旁人說的話,也心動了。
她第一回 表現出感興趣的娛樂項目,宋玉延自然要支持。于是兩人随着人流回到了廣場那兒。不過這會兒臺子周圍都圍了不少人,倆人都擠不進去,只能站在外圍。
宋玉延發現弄影戲其實也是皮影戲,不過因為條件限制,此時的弄影戲并沒有後世的皮影戲那麽細膩和美感。
可是對于老百姓而言,弄影戲就與現代的黑白電視一樣,幕布上投射出來的紙皮人的形象就是電視裏的演員,它們在表演者的支配下,演繹了不少朗朗上口的神話故事,或歷史故事。
所以即使唐枝擠不進內圈,也還是沒有離去。
“唐小娘子,你喜歡看弄影戲?”
唐枝的心情顯然很好,臉上的笑容也自然流露,“嗯,以前娘和大哥逢年過節都會帶我來看弄影戲,這上面的小紙皮人就跟真的似的,演的故事也有趣。”
宋玉延微微一笑,雖然站在外圍,感覺腿腳酸痛,可她也沒有打攪了唐枝的興致,倒是擔心唐枝看得太入迷而被人流沖散,于是道:“唐小娘子,抓着我的手,免得走失了。”
唐枝小心髒輕快地跳了下,她嫌棄道:“我又不是幾歲小兒了,走失了也找得到回家的路。”
雖然嘴上嫌棄,卻還是不動聲色地抓住了宋玉延的手。
倆人的手都因為幹活而有不同程度的繭子,但都覺得對方的手異常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