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偶像呀

參加完開元寺燈市, 宋玉延本來打算跟唐枝啓程去杭州的,怎料越州竹雕行的匠人聽聞了她來越州之事,便上門虛心請教她竹雕技法。

這些人不是江主事之流, 而且只一心關注如何精進雕刻技法,宋玉延見他們也算誠心, 便又在越州停留了兩日。

宋玉延記得越州是杜衍的老家,便給他去了一封信, 告訴他,她在越州的所見所聞。等信送出去後, 她們便也發出去杭州了。

越州到杭州的官道修得平坦且筆直, 加上宋冰與烈嬸幸運地蹭到了一支商隊的驢車, 宋家的驢的負擔一下子減輕了, 奔走起來的速度有所提升, 故而一行人走一日多便到了杭州。

在腳店辦理好投宿手續, 又安置好驢車, 筍兒與餅兒便迫不及待地想去見識一下西湖的風景了。

宋玉延是來過幾次西湖的,然而她所看見的西湖景致已經是千餘年後的了, 跟如今的景致是截然不同的。

千餘年後的西湖經過多次的疏浚、構築沿岸的堤岸, 已經頗有人氣,而如今的西湖沒有堤岸, 湖中葑草雜生, 少了一絲人氣,但環境清幽,是文人騷客最喜歡的景致了。

來到西湖, 宋玉延腦海中浮現的自然是蘇轼大佬在杭州任通判期間寫下的“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的詩句。

另外西湖有一湖堤名為“蘇堤”就是蘇轼修的,只是這會兒蘇轼大佬還未出生,這西湖岸也沒有後世滿是石磚堆砌的模樣。

而宋玉延她們過來的時候,一場又一場春雨溫柔地落下,讓原本就清幽的西湖看上去雲煙缭繞,煙雨朦胧,恍若仙境。宋玉延心中暗嘆,難怪詩人們寫詩總喜歡寫西湖,就這景致,若是她有詩才,怕是也忍不住吟一首詩了。

她雖然不會吟詩,但是好歹會作畫,于是她拉着唐枝到旁邊的靈隐山登高,又特意尋了一處視野開闊的亭子,展開紙,便琢磨着要如何下筆。

此時在她的腦海中是兩幅不同的畫面,千年前與千年後的西湖景致在她的腦中相互碰撞,随着碰撞的發生,她的靈感也如泉湧般,源源不斷地冒出來。

唐枝拿出硯臺與墨條,倒了點水後便在一旁幫她研墨。

筍兒與餅兒倆兄妹随宋冰、烈嬸去靈隐寺上香去了。餅兒看見宋玉延出門前在準備文房四寶,便知曉她必然是要作畫的,為了避免自己出門游玩也還要做功課,她才鼓吹烈嬸去靈隐寺的。

烈嬸先一步提出要去上香,宋玉延想抓餅兒去寫生時才通過唐枝的口得知她早就跟着烈嬸溜出門了。

唐枝還笑說:“你看你,平日将她盯得那麽緊,她都害怕你了。”

宋玉延道:“嚴格一些也是為了她好。”

唐枝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阿藥這般,想來以前也被管的緊。”

宋玉延目光一滞,唐枝又道,“像十三叔、二十一叔與烈嬸,對阿藥你都挺嚴格的。”

“原來指這事。”宋玉延暗暗松了口氣,又笑道,“嗯,娘子漏了一人。”

“嗯?”

“還有娘子也這般嚴格不是麽?”

唐枝沒好氣地翻了她一個白眼。

____

西湖孤山一條小舟從岸邊悄然劃出,小舟在煙雨中飄至湖岸。林逋施施然地從小舟上下來,又神态自若地撣了撣衣裳上的雨珠,這才往山中石路走去。

他隐居西湖已經數年,平日最大的愛好便是寫詩以及遍訪西湖周圍的寺廟,和僧人朋友們以詩相往來。

今日他熟門熟路地來到了靈隐寺外,卻見一小亭子裏有一對年輕的男女正在相會。本意欲避開,然而他靠近了些才發現男子似乎正在作畫,而梳着婦人發髻的女子則在研墨。

他心中暗笑自己錯将琴瑟和鳴的夫妻當成了私下幽會的未婚男女,因着發現對方已經成婚,他倒是不必避嫌了,徑直地走過去看那年輕男子作畫。

長三尺(90厘米),寬兩尺(60厘米),潔白柔韌的紙上綿延山林立在煙霧迷漫、浩渺空曠的西湖紙上,一座寶塔在山林、煙霧間若隐若現,随着筆墨的巧妙運用,空靈的湖面、莊嚴的寶塔與郁郁蔥蔥的山林便形成了巧妙和諧的對比。

林逋看得專注,不自覺地捋着胡子。

宋玉延因過于全神貫注沒注意到身旁多了別人,倒是唐枝注意到了,可是她只是看了林逋一眼,并未開口打擾作畫者與賞畫者。

直到靈隐寺的鐘聲敲響,宋玉延的畫筆頓了一下,爾後收起筆,她才注意到正在圍觀的中年男人。

林逋也被那鐘聲給拉回了思緒,他擡眼看着宋玉延,卻見後者朝他行了禮。

林逋問:“小郎君如何稱呼?”

“晚輩姓宋,名玉延,字錄方。”

“錄方小郎君這畫的可是西湖之景?”

宋玉延不卑不亢:“是也不是。”

林逋笑道:“這畫上只有一半景致乃眼下的景,餘下的一半,如那寶塔,怕是錄方小郎君所說的‘不是’了吧?”

宋玉延微微一笑,道:“先生慧眼。”

那座塔便是雷峰塔,歷史上建于宋太宗繼位的第二年,是吳王錢俶所建。然而由于周世宗郭榮沒有按照原定的軌跡死去讓趙家上位,故而吳國境內也發生了一些小的變動,比如這座後世赫赫有名的雷峰塔便沒有建成。

宋玉延完全是按照記憶中的雷峰塔畫成的,也不知道是否會被人說是畫蛇添足。她看得出這位大叔是個文人,就他這性格的文人雅士,宋玉延認識的便不下四位。

林逋捋了捋胡子,吟道:“天竺橫分景色寬,孤山背後泊船看。林藏野路秋偏靜,水映漁家晚自寒。拂拂煙雲初淡蕩,蕭蕭蘆葦半衰殘。舂鋤數點誰驚起,書破晴雲粉字乾。”

宋玉延微微一驚,她估計自己是遇到什麽大文豪了。便提筆寫下這首詩,随即覺得還差了點什麽,問道:“敢問先生大名?”

“林逋,字君複。”

宋玉延覺得這名字很是耳熟,而能讓她耳熟的文豪必然是出現過在語文課本上,又或者被身邊的友人頻繁提及的人物。

仔細回憶了片刻,她猛然驚覺:“先生便是寫下‘衆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的那位林先生?”

這首《山園小梅》是後世讀者最為稱贊的詠梅詩之一,可以用“朗朗上口”來形容了。在宋玉延與杜衍等人往來時,也曾聽過這首詩。

當然,林逋在教科書裏更出名的還是一首《相思令·吳山青》,只是宋玉延不清楚林逋是否作出了這首小詞,故而她不敢貿然念出來,否則翻起車來就不太好看了。

林逋似乎并不意外宋玉延知道他的名字,畢竟他知道自己雖然隐居西湖,可還是挺有名氣的。

“是我。”

基于對大文豪的欽佩,宋玉延又朝他行了一個鄭重的見面禮,又說了些“早有耳聞”之類的拍馬屁的話。

林逋覺得她還挺有趣的,來向他求學的人很多,各種各樣拍馬屁的話他都聽過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宋玉延的馬屁就顯得動聽些。大概是她的畫入了他的眼吧!

正當倆人聊着的時候,筍兒與餅兒也從靈隐寺出來,尋到了她們。餅兒并不在乎亭子裏有誰,她高興地跑到唐枝身邊去,然後挂在她的身上道:“唐姐姐,上香好累啊,以後都不想上香了!”

唐枝笑着點了點她的腦袋,問道:“上香怎麽累了?”

“磕頭嗑得累,那寺裏有好多佛殿,烈嬸說要逢佛必拜,于是就拜了佛祖、菩薩、十八羅漢……”餅兒掰着指頭算道。

“既然這麽累,下回留下來作畫吧!”唐枝道。

餅兒乍一聽到這話還以為是她大哥說的,心裏一驚,下意識地看了她大哥一眼,見她正在跟一個大叔閑聊沒有注意到她,才矢口道:“上香其實也不是那麽累,畢竟最主要是心誠嘛!”

唐枝知道宋玉延可不會放任餅兒這麽散漫下去,想了想,便道:“你葉子姐姐說,待你大哥回去,她會交五幅畫、三件竹雕給你大哥檢查。你大哥說你葉子姐姐進步神速,相信不出一年,便可到達門檻了。”

餅兒:“可是葉子姐姐平常不是常與我出去玩嗎?”

餅兒覺得不科學,為何葉子姐姐也是常常玩樂,可是功課卻從未落下呢?

唐枝意味深長地看着她:“你覺得呢?”

餅兒:“……”

她葉子姐姐怎麽這麽狡猾,嘴上說着沒認真做功課,沒能達成大哥的要求,卻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悄悄努力。

她湊到宋玉延的身邊去,看了一眼宋玉延的畫,知道自己這是拍馬都追不上的畫功。她大哥常說“勤能補拙”,既然她沒有這天賦,那還是得多畫多看的。于是她老實地問唐枝要了紙筆,便又拉着烈嬸與唐枝的手溜進了靈隐寺——她決定好了要畫什麽了。

宋玉延雖然在跟林逋說話,可實際上這二人都注意到了她們的動靜,林逋也不好打擾人家一家子的興致,便告辭了。在辭別之前,宋玉延将自己的畫贈與了他,畢竟林逋從他随口吟出一首詩開始,已經算是她半個偶像了。

林逋爽快地收下了她的畫,還特意邀請宋玉延到孤山一聚。宋玉延覺得機會難得,便懇請他能指點一下筍兒的詩文。

林逋見她心誠,而那個半大的少年也眼神炯炯地看着他,眼裏滿是希冀。他尋思着自己也不是收徒,只是指點一下一個前途無量的少年罷了,便應下了。

待林逋離去,宋玉延對筍兒道:“能得那位先生指點,你将受用無窮!”

筍兒眼神堅毅:“機會難得,我會用心學習的!”

這事了卻,宋玉延便去尋唐枝了。她在靈隐寺走了一圈,然後在後院發現唐枝與烈嬸正坐在石凳上喝茶,而餅兒則趴在桌子上作畫。

她湊近一看,看不出餅兒畫得什麽。她也不管,問唐枝道:“是否覺得無聊?若是,我們夜晚出去看看杭州的夜晚。”

又對烈嬸道:“還請烈嬸幫忙照看一下筍兒與餅兒。”

烈嬸揮了揮手:“去吧!”

餅兒一聽,擡頭剛想說話,烈嬸便擡手壓了一下她的腦袋:“老實畫畫,看你大哥嫂子何時能給你生個小侄兒玩耍。”

宋玉延:“……”

唐枝:“……”

這話讓她們怎麽接?

餅兒眼睛一亮:“唐姐姐要有小侄兒了嗎?!”

筍兒道:“唐姐姐已經有小侄兒了,可我們還沒有。”

餅兒立馬保證:“那我乖乖地畫畫,我們就有小侄兒了!”

宋玉延:“……”

不是,你為什麽用的肯定的語氣?我可以肯定地說,你們要失望的!

雖然心裏怪多話想吐槽的,可她還是厚着臉皮拉起了唐枝的手,笑道:“那我們就先回城裏了,二十一叔與烈嬸也不要在此待太晚。”

倆人手牽着手離開了靈隐寺後,唐枝瞥了宋玉延一眼,低聲道:“你今日也累了吧,晚上就別逛了,我給你按摩,松松骨頭。”

宋玉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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